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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無罪之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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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夢毒覺得自己當時有點兒懵裡懵懂的,但又是無比清醒的,推上自行車,跟上老大、呂鋒及王超,朝前走了,一直到了縣城郊外的一處農房,他方才明白,原來呂鋒和王超並不回家,他們是在郊外租了房子住的,一個較為整潔的小院落,兩間看上去還不錯的磚瓦房。

“昨天才交過下個月的房租呢。”呂鋒說。

“我有辦法找房東退出來。”王超說。

老大擺擺手,說:“不要了。這樣最好。”

“是下午走嗎?”呂鋒問。

老大答:“明天一早的班車。”

夢毒不明白他們是要去哪裡,不明白為什麼也讓他跟著來到了這裡;而呂鋒和王超看看夢毒,又看看老大,不明白老大為什麼叫夢毒來到了這裡。

老大看著夢毒,微笑了一下;夢毒也看著老大,用綻放的笑容回應老大。老大說:“跟我一起走!好嗎?”夢毒問:“去哪裡?”老大說:“去哪裡,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去很遠的地方啊?”

他像是被這個人施了某種蠱,又向老大笑了笑,點點頭,說:“行。可是,我得回家一下,我得跟我爹我娘說一聲。你放心,我不會跟他們說真話的。”

老大朗聲笑了,走上前,拍了拍夢毒的肩膀。

夢毒騎上自行車飛速回家,他知道父親母親不會同意他去外麵的世界的,但他又不太忍心完全不辭而彆。父親母親沒在家,他便寫了一張字條壓在破飯桌的一個黑瓷碗下,走了。

晚上,王超輕聲問夢毒:“你是真的願意跟著我們一起走嗎?”夢毒說:“我當然願意啊。”也就是那個晚上,他成了他們的弟弟,他願意做他們的小弟哩,他覺得置身於他們之間,身心生出一股融融的暖意。可是,當王超把三支燃著的香正要遞到他的手裡時,老大忽然擺了擺手,說:“算了,算了,不要拜,”他看了看夢毒,繼續道,“記著,你不是我們的小弟,你不是我們的人。”

夢毒感覺出來了,他們與他隔著一層霧障,他們從心裡是沒有接納他的,可是他還看出來,老大卻很是看重他,他們三人之間在如何對待他的問題上有分歧。可是他想到他給父親母親留下的字條,字條裡堅絕的口氣,他要是這麼灰溜溜地回了家,實在太失顏麵,於是,他問老大——他居然有些自然地稱那個人為老大了——他問老大:“老大,你是要食言了嗎?你是不想帶我出去了嗎?”

老大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說:“不,我絕不食言。”

夢毒看得出老大是個言必信行必果之人,這一夜,他在他們中間睡得很安穩、香甜。

第二天早上,天還蒙蒙亮,他們上了開往地區城的第一班客車;到了地區城,又轉車,到了另一地區的城市,後來老大說是開往省城了。夢毒問老大:“我們是去做什麼哩?”老大說:“打工啊?”王超碰了碰夢毒,悄聲說:“有人的地方,叫大哥就行了。記著,我們是出去打工。”

敏感的夢毒覺得自己是在參與一樁陰謀,又好像他在撞破一個什麼陰謀。

夢毒不知是裝糊塗還是當時真的糊塗,對老大說:“等我以後打工掙了錢,就把車票錢還給你。”

老大似真似假地笑了笑,說:“行啊。”

夢毒感到,他們似乎並沒有明確的目的地,老是轉車轉車的,當然了,在路過的小城或大城住了三夜。夢毒至今還記得,那個時候,居民身份證還沒有大麵積實施,他還沒有聽說過身份證。那時候,人們出門還是帶一張蓋了大紅色公章的介紹信住招待所或辦事情,好像打工也是?他們這四個人,當然是沒有介紹信的,出了家門,其實無異於盲流。所以,他們居住的,都是路旁或城邊緣不要介紹信的黑店。夢毒從車窗外的店鋪招牌就知道,他們曾離開過家鄉所在的省份,還在河南、河北作了極短暫的停留,但很快又坐著車到了家鄉所在省的省城邊緣半是農村半是城市的地方。他們仍是住在不要介紹信的私人小旅館裡,肮臟,便宜。

“老大,咱像是離家越來越近了哩,是要回嗎?還走嗎?”夢毒問老大。

老大說:“不走了。彆看是咱們省的省會所在地,離咱那旮旯可是六百多裡地呢。”

每在一處作短暫的停留時,老大是會出去的,說是轉轉看看,有時是帶了呂鋒,有時是帶了王超,有一回,還把呂鋒和王超都帶了出去,唯獨還沒有帶夢毒出去過。於是,夢毒又覺得老大對他還是不太信任的。他們做的事情讓夢毒感覺有些神秘,但他並不打問,越是神秘,他越是不打問。好,如今,既然老大說不走了,那就是不走了。老大說,他有很多的朋友;老大還說,到處都是像他那樣的人,這世界到處都是他們的人,隻需一個眼神,他就能分辨出來。老大說,這裡,他也是有朋友的,他已經跟朋友取得了聯係。

有幾回,夢毒去廁所或者到小旅館附近轉悠一會兒,當他回來,走到小屋門口時,聽到老大與呂鋒和王超有過小小的爭執,當然了,他隻是聽到個彆的片段,不完整的對話:

“如果他得到高人指點,他會超過我們所有的人。他聰敏,心思細膩,有才華,還有那雙手……”老大這麼說過。

“關鍵是,他乾淨,他是一張白紙,白紙,從零起步,才能畫上最美的圖畫,寫最美的文字。”老大也這麼說過。

“不行,他,他太乾淨了;我們誰都不能把他弄臟了。”老大還這麼說過。

夢毒琢磨得出來,老大話中的“他”,是指他,夢毒。夢毒覺得老大誤看了他,他想,“我是毒哩。”

“我們教他呀,帶他呀?”呂鋒這麼說過。

“既然你那麼看得起他,再好的刀不用,也是廢鐵。”王超這麼說過。

夢毒明白,呂鋒和王超也是在說他。

夢毒總是適時收住腳步,不去撞破,離開一會兒,然後故意把腳步放重,朝房間走去。

翌日,老大又要出去了,但這一回,他把夢毒也帶上了,四個人來到了城鄉接合部的一家中型酒店。雖是中型酒店,但在夢毒的眼裡已算得上氣派了。夢毒覺得老大與接待他們的那個人近中年的人是相識的。夢毒和呂鋒、王超三人坐在椅子上,老大卻在幾步遠的地方與那人對了火抽煙,還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就朝他們走了過來。那人看了看夢毒和呂鋒、王超三人,然後說,他這裡廟太小,隻能留下一人,他對著三人又看了看,然後就把目光盯在了夢毒的臉上,點點頭,意思是隻留用夢毒。

夢毒便知道他必得與老大、呂鋒、王超分開了,他其實已經產生了對他們的依戀,說:“我想跟你們一起走。你們到哪裡,我就到哪裡;你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老大緩緩來到夢毒麵前,看著夢毒,把雙手分放在夢毒的兩隻肩膀上,鄭重地說:“夢毒啊,我們說過的,我們是出來打工的。這裡隻能留下一個人哩,那我就跟呂鋒、王超到彆處再尋尋看,總會找到工作掙下錢的。你在這裡等著我,我一定會來接你的,一定。”

夢毒答應了下來。

在夢毒變身為夢獨之後他一直還會記得他那時對他們說的想跟著他們一起走一起做的話,他覺得那是他當時的真心話。可是他卻沒有十分抗拒,而是留在那個酒家當了一名侍應生,他覺得他像是他們的一塊贅肉,還揣測他們並不是打工的,而是去做彆的營生,他卻不願往深處想他們到底去做什麼營生。他想,其實他當時的潛意識裡是隱藏著矛盾的,而讓他欣慰的是,他從沒有說出過他的沒有根據的準確的揣測,所以才使得他在以後的日子裡對老大、對呂鋒、對王超不必產生愧意。

老大果真沒有食言,半年多過後,他與呂鋒、王超來接他了。老大說,他們出去打工掙了不少錢,還說這其中也有夢毒的一份兒。夢毒說自己沒跟他們做什麼,不能要。老大說那就先幫他存著。他們一行四人坐上大客車,朝著離他們家鄉不太遠的費城縣駛去。夢毒隱隱覺得,這一回,老大是要帶他上路了,與他們走上同一條路,他麵朝著老大、呂鋒和王超燦爛地笑了,潛意識並沒有明確告訴他,他想融入他們。

這一回,他們入住的還是城邊緣一家不要介紹信的小旅館,呂鋒和王超同住一間房,夢毒和老大同住一間房。

夢毒作好了心理上的準備,他等著老大的吩咐。

夜裡,老大本來說好是要帶他跟王超一同出去的,夢毒沒有問帶他出去做什麼,他摸了摸胸口,覺得心跳十分平穩。他們走出了酒店,可是,剛一出酒店,老大卻叫他回去,回酒店去,夢毒看見在燈光下,老大向他射來的目光很嚴厲,於是,他隻好後退了,他還看出了王超對老大的略有不滿。

老大回來後,他問老大為什麼還是沒讓他跟他們踏上同一條船。老大問:“什麼船?”他不答,老大也便不再問了,而是說:“你太乾淨了,而我們,都很臟。”他當然記得老大曾說過類似的話,不是當著他的麵說的。

老大說:“夢毒,你知道嗎?這世上有一種專走夜路的人,我和我的那些朋友們啊,就是在黑夜裡奔跑的少年。而你,是活在陽光裡的。”

老大仍是不對他把話說破,他也不問破。

第二天夜裡,老大輕聲對夢毒說:“等我回來。”神情與以往對夢毒說這話時並無不同。

可是夢毒沒有等來老大,也沒有等來呂鋒和王超,他等來的是兩個警察的破門而入,警察給他戴上了手銬,帶走了。

他似乎什麼都知道,又似乎什麼都不知道。

在被審訊的過程中,他得知,警察們早就盯上他們了,特彆是呂蒙縣的警察更是,他們的被抓獲,就是呂蒙縣公安局與費城縣公安局聯手進行的。聽上去,好像他們動用了不少的警力和財力,原因是作案者是流竄作案,行蹤不定,所以抓獲難度很大。

那一天,他們四人被押坐在一輛開往呂蒙縣的警用吉普車車廂裡,他的眼光偷偷瞄向老大、呂鋒和王超,可是他們三人卻不看他,還躲著他的眼光。一個持槍的警察對他大聲喝斥:“低下頭去,小兔崽子!”

夢毒低下了頭,王超卻抬起頭,對那個警察說:“警察叔叔,我們偷的是貪官的錢。偷貪官的錢,不叫偷。我們沒罪。”

另一個警察揚了揚手裡的皮帶,王超識時務地住了嘴也重又低下頭去。

在被審訊的過程中,夢毒通過傾聽和判斷,老大他們最末一次的確是偷盜了一個官僚之家,而且數目很是可觀。可是,誰又能證明官僚的錢就是貪來的呢?警察還說,哪怕是貪來的錢,偷,搶,也是犯罪。

在被審訊的過程中,夢毒才從警察的嘴裡知道了老大的真名實姓;與老大相處的日子裡,他從未問過。他還知道了,呂鋒和王超也不是真名,他們對他省去了中間的一個字——他早有感覺,但也沒有問過。

在縣公安局刑警大隊裡一間黑暗的沒有窗戶的小屋裡,在看守所二十多個人的大通鋪上,夢毒一次又一次迷惘地想過:“我似乎什麼都知道,又似乎什麼都不知道。”

夢毒的交待如實客觀,他是聰敏的,他知道他不能說出他的任何揣測,他認為他的所有揣測都是妄加揣測,他還知道他的揣測其實十分準確。可是到了最後,他的如實客觀卻像是什麼都沒說,對案情毫無幫助。

隨著對案情的進一步審理,夢毒分明感覺到了,老大從一開始就將他摘了出來,呂鋒和王超也沒有說出對他不利的供詞。就這樣,一個多月後,公安機關給夢毒的結論是:無罪釋放。

當他走出那間監舍後,走在兩排監舍之間曾經放風的空地上,他的目光在搜尋著,搜尋著,啊,他看到了,看到了三間監舍的鐵門上的巴掌大的鋼筋縫隙間三張青春的麵容,分彆是老大,是呂鋒,是王超,他看見了他們的笑臉,他向他們苦苦地笑了幾下,揮了揮手,他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他們,能在哪裡見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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