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五天,萬姐的身影沒有出現在如飛推拿院。
推拿院裡倒是很平靜,一如往常。可是夢獨和葉曉晨的兩顆心卻是懸吊吊的,他們既盼著早點看到萬姐,卻又有點兒擔心看到萬姐。畢竟,他們對萬姐的根底並不了解,也不知萬姐是否會說到做到給推拿院出各種難題以及她是否有實力為難推拿院。他們並不懼怕被彭總開除,隻是擔心把彭總推入麻煩的漩渦之中。
對他們二人惹惱萬姐一事,他們還沒有告訴彭總,看上去,彭總對此還一無所知。
第六天,萬姐依然沒有現身。
夢獨和葉曉晨的心裡並未感得輕鬆,不是為他們自己,而是為萬姐。
可是到了第七天上,就在夢獨和葉曉晨以為萬姐不會再來到推拿院的時候,萬姐卻突然闖了進來,不是在下班之後,而是在中午時分,那個時候,病患們來得較少,理療師們呢,也忙中偷閒在推拿床上迷盹一時半刻,養精蓄銳,投入下午的工作中去。
夢獨卻並沒有休息,他正在為一位鑽石客戶作理療,這位客戶隻認夢獨和舒明的手藝。
萬姐並沒有鬨騰,甚至是一語不發,跟在葉曉晨的屁股後麵。葉曉晨拍了拍舒明,對舒明耳語了幾句,便一起進了夢獨所在的鑽石單間。葉曉晨沒說話,而是向夢獨比劃了幾下手勢,像是兩個聾啞人在說手語。夢獨看見了萬姐,便停下了手裡的活兒,交給舒明,與葉曉晨一起出了單間,站在大廳裡。
萬姐說:“我有要緊的話跟你們說。這裡不方便。”她的神色有些神秘。
三人進了一個空著的鑽石單間。
夢獨和葉曉晨從萬姐的神情上判斷,她大約是發現了什麼。
“怎麼樣?萬女士。說起來現在也是上班時間,隻是中午客戶較少。您有話慢慢說,輕聲說。”夢獨說道。
葉曉晨卻想刺一下萬姐:“您放心吧,我們不會對您耍流氓的。”
萬姐張開了嘴,卻一時無法說出成句的話,似乎心跳在加快,一會兒過後,她才結束了結結巴巴,把想說的意思表達清楚:“你們說的是真的,我服用的保健品裡,有毒。”
“什麼毒?誰下的毒?”夢獨和葉曉晨同聲問道。
“這個毒具體叫什麼名字,我忘了,醫生說是化學藥品。醫生說,這種化學藥品,含有慢性的毒,它會讓我一點一點全身酸痛關節不靈便,還有筋脈也會受影響,並且根本發覺不了。下毒的人,我知道是誰,可是我沒有跟彆人說過。”
“那你能跟我們說嗎?”夢獨問。
“是我老公。”
“你有證據嗎?”夢獨又問。
“我沒有。”
“那你要保管好剩下的保健品,必要的時候交給公安人員。”葉曉晨說道。
“不行。”萬姐說。
“為什麼?”夢獨和葉曉晨問道。
“我想過了,我要是報了案,萬一我老公把辦案人員買通了,我也是白報;要是公安人員認真查案辦案,我老公完了,我們這個家也完了,不管怎麼說,我跟他一起生了一個孩子,家完了,孩子也完了。大不了我同意他的條件,跟他離婚,隻要他願意繼續養活我就行了。”
“再說,你也沒有證據證明就是你老公下了毒。”夢獨說,感情上忽然開始有一點兒傾向於萬姐的老公了,他忽然意識到,這個萬姐所說的話,並不能全信。這世上最難說清最難判斷的就是夫妻關係男女關係,現在,他和葉曉晨隻是在聽萬姐的一麵之詞,而她的一麵之詞當然隻會偏向於自己,誰又知道她與她的老公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她想起了在這之前同樣是萬姐的那個女人那種霸道的不可一世的樣子,與現在的在他和葉曉晨麵前的樣子形成的極大的反差,他覺得對她既不可全信,又不可不信。於是,他加了一句,“如果你認為確實有人下毒,最好還是報警。”
“我說過我不報警,你為什麼讓我報警?”萬姐問。
夢獨道:“你知道嗎?你現在的脈相是混亂的,據我估計,是有對你進行療治的中醫在你身上做了手腳。”
“做了什麼手腳呢?”萬姐的神情有點兒可憐巴巴。
“應當按摩的穴位沒有按摩,不應當按摩的穴位卻給你胡亂按摩了,造成你身上不該疏通的地方疏通了,該疏通的地方卻堵住了。”
“起初,是他給我找的中醫理療師,但是後來,是我好朋友向我介紹的醫師啊?”
“這個,我沒法判斷,可能你也說不清楚。”
萬姐默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說:“我明白了。”
夢獨想:你沒明白,“明白”兩個字好說好寫不好做到。
萬姐又說:“看來,我得向他投降了,跟他離婚,免得哪一天都不知道怎麼死在他手上的。當然了,他得養我的後半生。我不會再吃什麼營養藥了,也不會再作中醫理療了。”
“營養藥還是要吃的,中醫理療還是要做的。”夢獨平靜地說。
“還吃他給我的營養藥?我這不是自己找死嗎?”萬姐問。
“不是真吃,而是做出吃的樣子。”
“哦,我明白了。”
“並且,你還必須繼續做中醫理療。”
“還做中醫理療?”
“對,讓該通的地方通了。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問過你的兩個問題?”
萬女士的臉竟然紅了起來,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說:“記得,你是說,這個,也……也能推拿得好?”
“我不能給你下保證,但我願意試試。隻要你還願意。”
“我願意。”萬女士極小聲地回答。
從這天開始,萬姐開始接受夢獨對她的新一輪的理療,並辦理了鑽石卡。
在給女性鑽石病患作理療時,夢獨始終堅持他自己的底線,這底線與彭總的規定大致相符,便是,要麼有另一個推拿師與他同時在場,要麼將單間理療室的門敞開著——以免發生令他百口難辯的事情。當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同時待在一個較為密閉的空間裡時,有些女人出於女性的自我保護意識而時刻提高警惕,其實,聰明的男人何嘗不是如此?因為,一旦發生糾葛,特彆是發生的糾葛引起大麵積的輿情,受到抨擊和責罵的大多是男人,千夫所指:“渣男!渣男……”夢獨永遠不會忘記在塗州勤務學院學習受訓時期苟懷蕉鬨到軍校堵住房門對他極儘汙蔑之事,而瞿冒聖之流卻對苟懷蕉的戲精表演深信不疑,為了彰顯他們的權威和正義,隻好對他作出嚴厲的處分並將他趕出校門,還要想法在他身上踏上一千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萬姐按著夢獨的“醫囑”很有規律地來如飛推拿院作著理療。她隔三岔五地給她的司機一筆小錢,讓司機經常嘗到一點兒甜頭,她覺得這樣就可以封住司機的口,免得日理萬機的丈夫識破了她的療治計謀。雖然他們早已沒了感情,所謂婚姻也早已名存實亡,但他們現在仍然是夫妻,是貌不合神已離的夫妻。
夢獨對萬姐的療治想當然地融入了他的思路和理念,他大膽地不按常理出牌,但卻又是循序漸進而不是急躁冒進的。他驚喜地注意到,萬姐有些部位的筋脈的顏色在發生著難以察覺的極微妙的變化。
有一天,出乎夢獨意外的是,他正對萬姐療治時,萬姐居然輕聲地呻喚起來,很明顯,那呻喚是她難以自控的,呻喚的腔調裡含著快感的成份,連身體也在夢獨的雙手下有了輕微的扭動。
夢獨趕緊示意葉曉晨關上房門,與此同時,他的手也離開了萬姐的身體。
萬姐靜息下來,慢慢的,睜開了閉著的眼睛。
夢獨對萬姐說道:“萬女士,你的理療基本上可以結束了。”
可是第二天,萬姐卻仍來到了這裡,躺在了推拿床上。
夢獨推卻不過,隻好繼續給萬姐作理療。
萬姐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像一架做工精美的鋼琴,夢獨的雙手輕重有度地在琴鍵上揮灑自如地彈奏,令她隨著他的彈奏再度控製不住地輕聲歌唱起來,她感覺到了,她的身體在發生奇妙的變化,她重新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女人,有了女人隱秘的渴望,似乎有什麼在悄悄地沁入,又似乎有什麼在悄悄地滲出。
夢獨結束了彈奏,萬姐的輕聲歌唱也止息了下來。
萬姐的眼睛睜開來,臉上有著滿足卻又不滿足的神情。她忘了葉曉晨就在關著的門口一語不發地站著,看向夢獨的眼光脈脈含情,幽幽地開口對夢獨說道:“無涯,你知道嗎?我要給你一筆小費,小費可不小啊。”
聽到萬姐叫他“無涯”,且聲音極輕微地抖著,夢獨隻覺得身上幾乎起出一層雞皮疙瘩,他說:“我不要小費,我們推拿院有規定,從不興這個。我們是正規行業。”
萬姐的話卻愈發沒了分寸:“無涯,你知道嗎?我要包你。”
夢獨雖然在底層滾過多年,卻從沒聽說過“包”這個字眼兒,不明白地看著萬姐,搖了搖頭。
萬姐說:“就是包你,養你,包養你。你再也不用打工了,什麼都不用做,我會讓你有吃有穿有錢花。”
夢獨說道:“萬女士,你說下路了。好了,你現在可以離開了。我還要繼續上班為其他病患作理療呢。”
葉曉晨輕輕咳了一聲。
萬姐才從白日夢裡醒過來,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坐了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裡,萬姐照常來店裡,但為她作理療的不再是夢獨了,不再是她看上的、想包養的夢無涯了,而是盲眼人舒明。
正在康複的萬姐身心舒泰,她來這裡已經不是為了療治疾病,而是為了見到夢獨,但她卻見不到夢獨。問葉曉晨,葉曉晨不與她廢話,隻是輕搖幾下頭算作回答,問彆人,彆人更是連睬也不睬她。舒明在給萬姐作理療時,完全按著夢獨對他的指點和叮囑進行。萬姐並不知道,夢獨就在推拿院裡的其他房間裡,每當她來到時,便躲開她。
夢獨知道,他萬不能陷入與女人說不清理不斷的與所謂“情”字相關的事體,苟懷蕉及另一些女人讓他患上了“恐女症”,他早已經對幾乎一切女人退避三舍。至於這個萬姐,他不過是出於對她的同情及職業道德才對她進行療治,他對這個多少人想貼上的富婆從未有過非份之想。萬姐曾對男性的無欲是生理上的,而他對女性的無欲則是心理上的,是心理波及到了生理。他對萬姐的療治初見成效,她對男性的渴望正在複蘇,他萬沒料到她複蘇後所渴望的男人竟然是他。
見不到夢獨,萬姐總是失望而歸,漸漸地,她心裡對夢無涯充滿了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