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執安笑攏了攏袍子,遮住胸口結實勻稱的肌肉線條:“人嘛,總是要死的。咱們師父又不是神仙。他都多大年紀,死便死了,有什麼稀奇?”
“混賬話!”
向雲疏氣極,抓起桌上一個茶杯朝他砸過去。
顧執安沒有躲。
茶杯正中他的額頭。
血很快流出來,順著額頭流過臉頰。
他抬起袖子擦了下,神色仍舊輕鬆:“小師妹做了門主後,果然氣勢不同了。”
“顧執安,你說的是人話嗎?”
向雲疏被氣出了淚水,“你和大師兄自小就在滂沱山,師父把你們從小養到大,待你們比親兒子還要好百倍。你有良心嗎?”
顧執安歎了口氣,拿起一塊帕子想給她擦眼淚:“你哭什麼呀,被他們知道我把門主惹哭了,還不殺了我。”
向雲疏抓過帕子扔掉,臉頰掛著淚,冷笑:“欺師滅祖的東西,你殺了自己的師父,怎麼不怕容門殺了你。”
“小師妹,你先彆哭呀。”
顧執安滿臉憂愁,“你知道的,我們這些師兄最怕惹你哭了。”
“你少廢話!我要聽你的解釋!”向雲疏吼道,“你到底為什麼幫助大師兄算計師父!為什麼大師兄自己不學銀針術,要把滂沱山給我繼承!他到底在謀劃些什麼!”
“大師兄想複仇啊,這有什麼難懂的。”
“那你呢?”
“我?我閒著也是閒著……”
“你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原來我一點也不了解你們。”向雲疏神色頹然,“你隻為了閒著,就害死疼愛你,照顧你的師父?天呐。”
顧執安低聲說:“小師妹……”
“不要叫我小師妹!”向雲疏厲聲喝道,她抬眸冷冷看著對方,“顧執安,你不配做師父的徒弟,不配做容門弟子。我要把你逐出師門!”
顧執安微怔,隨即笑了笑,隻簡潔地說了個字:“好。”
“琉璃廠是容門的,我要收回!”
“師父不在了,這世上會做火器的人,隻有我一人。你收走的也隻是一個空殼罷了。”顧執安說道,“我隨時可以再建第二個,第三個琉璃廠。”
“滾!”
向雲疏怒道,“今天我放過你,以後再見到,我一定殺你為師父報仇。”
“小師妹保重吧,我走了。”
顧執安歎了口氣,轉身往外走去。
向雲疏看著他的背影叫道:“如果你現在說出來,我就原諒你!”
顧執安腳步微頓,但一句話沒說,隨後大步走了出去。
向雲疏的淚水奪眶而出。
等她走出湯樓,朱宛連忙上前拉著她:“你二師兄怎麼走了?你哭了?你們吵架了?”
“宛兒,你回家吧,我有點事去辦。”
“你去那裡做什麼?”
“我要回一趟滂沱山。”
“啊,很遠啊。”朱宛有些躊躇,“你現在可是宮裡的娘娘了,沒有聖旨同意,不能隨意離京。”
向雲疏想起謝淵威脅他的話,不由冷笑:“那就讓他殺了他們。”
“什麼?”
朱宛愕然。
向雲疏沒有解釋什麼,鑽進馬車裡,讓茶茶回宮,葉七趕車。
不過,沒等出城,她就被攔住了。
謝淵穿著常服,騎著馬停在馬車前路:“葉七,你膽子不小,敢私自帶雲妃離京。”
葉七連忙跳下去跪著:“奴才知罪。”
向雲疏的聲音從馬車裡傳來:“我要回去找大師兄問清楚!”
“你二師兄已經承認了,你問與不問又如何?你對顧執安下不去手,難道對你大師兄就下得去手?”謝淵淡道,“隨朕回宮。”
“我要去滂沱山!”
“你回不去了。”
“什麼?”
“朕,已經決定收回滂沱山。”
“你說什麼?”向雲疏挑開簾子,探頭看向他,神色不善。
“你以為滂沱山是大乾的法外之地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打算收回滂沱山,至於你的容門,從此以後做一個單純的醫術門派,不要再涉及兵器,糧食等任何產業。”
向雲疏定定看了他片刻,不由冷笑:“都是一樣的。”
“嗯?”
“我以為你和你的父皇不一樣。原來做了皇帝,就會變成同一種人。”向雲疏緩緩說,“是我看錯你了。”
“雲兒,你還不明白嗎?”謝淵驅馬來到她麵前,聲音溫柔,“我不願傷害滂沱山的任何人。但滂沱山的確過於龐大了,已經影響到了朝廷和天下大勢。”
“說到底,不就是想要琉璃廠的兵器和滂沱山的財富?”向雲疏唇角流露出幾分譏笑,“我們滂沱山的人,從來不在乎什麼錢財。這些年取之於民,也都用之於民。隻是師父曾經說過,朝廷腐敗,貪官無數。這些錢給了朝廷,一層層盤剝下來,到百姓手中不足之一二!”
“朕不會。”
“師父把滂沱山交到我手裡,我就要替師父守著!”
“你何必固執呢,”謝淵拉她的手,“這些年滂沱山的賬目都是你大師兄在管,那些龐大的流水經過他的手,都用在了什麼地方,你清楚嗎?”
向雲疏微怔。
她的確不知道。
曾經大師兄是她最信任之人,她絕對相信大師兄為人,也沒有想過賬目的問題。
可如今……
她猶豫了。
謝淵又道:“雲兒,你看看如今這天下,還能回到大周時代嗎?”
“我不知道。”
“你心裡清楚不可能了。”謝淵說道,“你大師兄若是要挑起戰亂,傷害的是天下百姓,天下亂,百姓苦。我相信你師父也不願意看到這一幕。”
“這隻是你的妄加揣測。”
“龐大的容門財富,已經成了你大師兄手裡可以威脅到朝廷的武器。你知道父皇為什麼一定要拿下滂沱山了嗎?”謝淵輕聲說,“因為你,朕不願意讓容門眾人受到傷害,所以朕想請你放手。相信朕,朕一定會做一個好皇帝。”
“不。”
“雲兒,你為何不能以天下大局為重?”
“我不可能隻因為你的一麵之詞,就把我師父一生的心血交出去。我必須要見到大師兄,當麵問清楚!”
謝淵道:“如果你一定要見到曹無憾的話,朕可以告訴你,他不在滂沱山。”
“他在哪裡?”
“無極山。”
“越州府的無極山?”
“沒錯。”
“他怎麼會在那裡?”
“朕目前得到的消息,你大師兄的秘密可能就在那裡。”
“我現在就去無極山!”
“你不必去,他很快就會來這裡,你隻需要等著即可。”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向雲疏皺眉,“又是二師兄告訴你的?”
“傻子,朕可是皇帝。”謝淵伸手想拍拍她的頭,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和已經乾涸的淚痕,又克製住了,“朕知道的東西,總是會比旁人多一些的。不過,朕也不是全知全能,至少目前為止,你大師兄在做什麼,朕還不清楚。”
他又柔聲說:“鈺兒和萱兒還在宮裡等著你,先跟朕回去吧。”
葉七立即調轉馬車。
一路上,向雲疏默默無言。
謝淵開口:“朕打算為你辦一個醫堂,京都最大的醫堂。將來,你可以儘管坐診給人看病,研究醫術。”
向雲疏淡道:“皇上這算是收回滂沱山,給我的一點小小補償嗎?”
“做生意原本也不是你擅長的事情。而且,火器這種東西一直掌握在私人手裡,是很危險的事情,這一點你必須得承認。”
“嗬嗬。”
向雲疏冷笑了聲,“陛下比先帝可聰明多了,難關如今雙喜臨門呢。”
“朕何喜之有?”
“瑤妃有喜,皇上不會還不知道吧?”
謝淵朝她臉上看了眼:“你吃醋了?”
“陛下想多了。你是天子,有多少女人,生多少孩子都是應該的。我吃哪門子醋。”
“哦。”謝淵不再說話。
到了宮門口,葉七下來扶向雲疏下馬車。
向雲疏心裡惦記著兩個孩子,又想著大師兄的事情,埋頭走了幾步,不妨撞到了謝淵後背。
謝淵轉身一把握住她手腕:“你為什麼不吃醋?”
“什麼?”
“這些年了,你對朕一點喜歡也沒有?”謝淵定定看著她,眼神中有受傷之色。
“我現在沒有心情與你說這些。”向雲疏有些不耐煩,“你說你喜歡我,但我認為喜歡一個人,是要設身處地的為她考慮,而不是隻想著算計她,占有她。所以我並不認為你愛我。”
謝淵眸底有怒意一閃而過:“朕若不喜歡你,何至於費這麼大力氣,與曹無憾顧執安那兩個反賊合作?”
“你敢說你完全不是為了滂沱山的財富?”
“朕對滂沱山勢在必得,但因為你,朕才願意徐徐圖之!”
“這麼說,我倒該說聲謝謝你?”
“你對我始終有埋怨,有憤懣!”謝淵冷冷說,“你恨我當年用你做藥娘,傷害你。恨皇祖母帶走了鈺兒,讓你們骨肉分離!”
“你錯了。我對你根本沒有那麼強烈的感情。”向雲疏平靜的說,“其實我隻是……不怎麼在意你。”
“可是當年你分明很投入!”
“魚水之歡,未見得與感情有什麼關係。”
“你——”謝淵怒極,一抬手把她抱起來,大步走向承乾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