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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夜
明明隻是春末,可近日氣候變得極快,午時的烈日同往年盛夏都幾乎沒有差彆。
甜鈺房間中已經取用了府中冰窖的存冰,絲絲涼意傳來,躺在床榻上,還帶著病態潮紅的臉色終於舒緩了一些。
胡大夫在桌上書寫著,拿起藥方,待墨跡乾了些後,遞給了阿婆。
“將軍,姑娘脈搏虛浮,身體底子本就不是很好,近日又疲乏過度,受了熱氣,若不好生調理一番,恐怕今後不好生養。”
他看著蕭然神色沉沉,繼續囑托道:“姑娘此前應該都用了藥勁強效的避子湯,這幾日,便莫要再服用了。”
蕭然臉色不是很好,他蹙著眉頭,朝胡大夫點了點頭。
後者恭敬朝著蕭然一拜後,便帶著阿婆一起去鋪子抓藥。
丫丫在一旁伺候著,自然也聽到了大夫的話。
她眼眶中包著淚水,手裡不停忙活,將浸泡了涼水的巾帕擰乾,然後轉身準備替甜鈺換下。
可剛靠近床榻,蕭然已經拿過了她手上巾帕,轉身自己替甜鈺更換了她額頭上已經溫熱的巾帕。
丫丫眼裡包著淚,看不甚清楚蕭然的神色,隻是看著他帶著些笨拙又小心翼翼的動作,一時間淚水不受控製掉了下來。
她撲通一聲,跪在榻前,哽咽道:
“將軍,丫丫人微言輕,但還是鬥膽想替小姐說上兩句...她本就體弱,日日飲著避子湯,就是怕給將軍惹了麻煩,可這也更壞了底子...”
“前兩日將軍罰小姐,小姐怕將軍再不見她,覺也不睡的抄寫背書...”
“這兩日又在烈日下叩拜佛像...丫丫知道府中主子們看不起小姐,可...可小姐也是人呀,若再是如此,她怕是活不下去了...”
“我知曉了,下去罷。”蕭然聲音既沉又冷,麵無表情地說著。
像是一尊淡漠的神,睥睨著世間生靈,丫丫心頭升起絲寒意,更是擔心起來。
她擦乾臉上涕泗,剛想開口留下,可蕭然一記眼神,她被嚇得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屋子裡一瞬安靜下來,床榻之人的呼吸聲都是那般清淺。
蕭然側坐床榻,看著她睡顏,陷入沉思。
這幾日,他總是心神不寧,本來還有一日的路程,他下令隊伍極速前進。
祖父不解,三嬸也帶著怨言,可他也隻是以聖旨將近,不可怠慢作為理由。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隻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回來罷了。
看到她這副模樣,第一次生了些惶恐之感、無力之感,她這般嬌弱,又怎麼在這後宅中生存的下去...
還日日都在飲那該死的避子湯...
可他一瞬間又反應過來,是自己讓她處理好這件事...
是他無時無刻不在告訴她,正妻入門之前,絕不能有子嗣的問題...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戰場之上,他從未體會過這般情緒。
不知何時,心口似乎被破開一道口子,正緩緩滲著血絲。
可振興蕭府門楣之事他不能不管,父親臨終之時的交付囑托,他無法拒絕。
他看著她,鎖著眉,腦中思緒紛飛。
而蕭府東邊儘頭的院子裡,一個婦人正站在院中,罵罵咧咧地指示著隨行的丫鬟。
“一群蠢貨!手腳知不知道輕一些?這般貴重的花瓶,磕了碰了,將你們全賣了都賠不上!”
“要不是路上沒人伺候,誰還帶你們這些蠢豬回府?蕭府現在可是京都炙手可熱的存在,你們心中可就偷著樂吧!”
“看什麼看?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賤蹄子!”
婦人著青綠寬袖長裙,畫著精貴的妝容,可身上一股子俗氣,怒目看著正在收拾行李的那些丫鬟,稍稍不順意,便出口怒罵。
“好了,你少說兩句行不行?”寢房門口,一道青衣消瘦的身影坐在輪椅之上,屋內陰影遮擋著他大半張臉,隻隱約露出帶著青黑胡茬的下頜。
婦人斜眼看了他,聲音更大道:“怎麼?蕭然回來了,硬氣了,有人給你撐腰了?你若真是個男人,便將這蕭府接過了去,如今還要靠著晚輩的庇佑,你還好意思說我?”
“怎麼,這麼些年是誰一把屎一把尿伺候你,蕭府現在好起來了,你便對著我嚷嚷了是吧?老天爺啊,真是沒了天理啊!”
“你...你...”屋內男人右手指著她,被她這副模樣氣的直哆嗦。
婦人更是哭天搶地道:“好啊!好啊!這才剛剛回來便指著我罵了,以後那可還了得?我要去問問大嫂,這麼些年,我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說罷,還真朝院子外走去,一副受了極儘委屈的模樣。
她剛剛離開,院中所有仆從都幾乎輕鬆了一口氣,屋中的蕭若澤放下手,低垂著頭,看向自己這雙已經無用的腿,拿過手邊花瓶,狠狠敲了下去。
花瓶破碎,可他卻感受不到任何痛意。
明明不過而立的年紀,可他眼神中隻剩遲暮之人的濃濃悲哀。
滕玉紅氣勢洶洶出了院子,她熟練地朝著蘇泠然的院子去了,及至要進去,她才堪堪收了那股子無賴的樣子。
人未至聲先到。
“大嫂啊,求大嫂替苦命的我說說話呀,大嫂!”
滕玉紅瞥了一眼想要阻攔她的仆婦,徑直朝裡走去,也不管彆人說什麼,自顧自往前走。
蘇泠然早也習慣了她這副做派,停了手中木魚,緩緩起身,示意身邊仆婦讓她進來。
滕玉紅聞著濃重的香火味,皺了皺眉頭,但很快恢複成了一副受了巨大委屈的樣子,帶著埋怨道:“大嫂啊,您快評評理,我不過是說了幾句那些笨手笨腳丫鬟,結果若澤指著我罵呀!”
“大嫂啊,這些年,您也知道我多辛苦,日複一日地伺候著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
滕玉紅扯著手絹擦拭著根本不存在的眼淚,還一個勁偷瞧著蘇泠然的神色表情。
見她沒什麼反應,一股子得道修仙的模樣,她更是委屈強調道:
“大嫂啊,我知道您是得了道的,可我這還是個凡夫俗子呀...然兒回來了,也將我們都接了回來,日後那些達官貴人的往來都少不了,我現在這些月錢,連...連替換一副尚好的首飾都艱難...”
繞了半天,終是說出了她的目的。
每一年回來,都是這麼個話題,蘇泠然想著她照顧著蕭若澤,便也都是許了她。
蘇泠然看著她那副市儈狹隘的模樣,古井無波的心境都泛起絲絲不適。
蕭若澤還需要她的照顧,若是沒滿足她,這般大的嘴巴,傳出去不僅是蕭府虧待了他,恐怕蕭若澤這些年那些私密之事,也會被她傳的滿天飛。
蘇泠然淡淡道:“便如往年那般比例,漲些...”
話還沒說完,滕玉紅趕緊打斷道:
“大嫂呀,誰不知然兒在肅北奪了大功,蕭府這如今可是京都的香餑餑呀。我們這些府中女眷,怎麼的也算是盼出了頭,這月銀,自然也要水漲船高嘛!”
她嘟嘟嚷嚷著還要說話,卻被門口一道突然而至的高大身影給嚇了一跳。
悄無聲息的,她轉過頭,看見是蕭然,才輕呼了一口濁氣出來。
“然兒啊,你這剛剛回府便沒了影子,姑母正想同你說說...”滕玉紅正要說月銀的事,卻被蕭然打斷。
“此事我知曉了,虧不了姑母的。”他聲音冷淡的很,看著自己母親,一點餘光都沒留給滕玉紅。
後者自然是開懷大笑著,也一點未察覺出此刻屋中的冷冽氣氛,她笑意吟吟地連連道好,然後便是邁著輕快浮誇的步子朝外走去。
等院子裡重新清淨了下來,蕭然才低沉開口道:“今日,兒子要找母親討個說法。”
蘇泠然自然知曉他過來所為何事,她隻是沒有料到,那妓子在他心中的分量,竟已然到了這個程度!
“你是為個妓子討要說法,還是為一個丫鬟要個說法?”蘇泠然聲音帶著冰霜,她一身透著香火的神聖,卻沒有一絲悲憫。
“他是我的女人!母親,這還不夠麼?”蕭然第一次用這般語氣,說出口後,他也有些後悔。
蘇泠然看著他這般掙紮模樣,搖了搖頭,道:“那你就不該將她接入府中。”
“這麼些年,蕭家流了多少血,你的那些將士們流了多少血?”她的聲音帶著極致的寒冷,一字一句,拷問著蕭然的靈魂。
“你以為是娘害怕受人嗤笑?害怕被旁人戳著脊梁骨謾罵?若是害怕這些,我早就支撐不下去,在你哥哥們去後,在你父親去後,這蕭府被多少人擠兌嘲諷,落井下石之人尤若過江之鯽!”
“你既未給她名分,便是知曉這些道理,知曉蕭家聲譽不容有失!”
蘇泠然看著眼前高大英俊的男子握緊著拳,低垂著頭,她放緩了語氣,繼續道:
“她這般身份,能留在你身邊,便也該知足。她單獨住著院子,在你正妻沒過門之前,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她是丫鬟,府中該守的規矩便都要守著,此事,卻無商量的可能。”
蕭然還要說話,卻被蘇泠然阻攔道:
“夠了,我好歹是你母親,勤勤懇懇將你拉扯長大,你現在要為了這麼一個女子來同我鬨麼?這次,也是因她生了同丞相府的矛盾,我不過讓她誦經叩佛,好好去一去她的風塵氣,怎麼,還要興師問罪不成?”
蕭然沉默了許久,他雙手平齊交疊,朝蘇泠然行了一記禮:“母親養育之恩,兒子莫敢忘懷。”
“不過母親吃齋念佛修行不易,此事已過,還請母親不要再行這等懲罰了。”
蕭然說完此話,轉身離開。
蘇泠然看著他帶著些頹喪的背影,幾乎輕歎出了一口氣。
堂堂一介將軍,竟為了一個女人...
她腦中一瞬劃過一道人影,臉色也隨之白了白。
她輕輕轉動著手中佛珠,抑製住自己的胡思亂想。
蕭然年幼之際,她處處以身作則,賢良淑德,為的不過是讓他知曉女子德行,未來主母該是何模樣...
可如今,竟被這種女子給迷了眼...
她神思百轉,本是無波無瀾的眸子,漸漸露出了一些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