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夜
今日陽光極好,溫度也漸漸升得快了起來。
教規矩的仆婦就隔著小院木門朝裡看著,甜鈺站在離木門最近的一顆樹下,狀似乖巧地聽候著她們教誨。
陳嫂一臉橫肉,看著便是個不好相與的,她看了眼甜鈺身後的丫丫以及阿婆,冷著臉道:“在這府裡,她的身份同你們也沒什麼區彆,不過就也是個丫鬟罷了。”
陳嫂看著甜鈺那雙潔白纖細的雙手,冷笑著對丫丫和阿婆吩咐道:“今日她便先練浣衣,你們去將洗衣的工具拿出來。”
這本是院裡粗使仆婦的活計,現在卻直接讓甜鈺來做,一看,今日便是過來立威的。
丫丫皺著眉頭,上前了幾步,想要出言阻止,但卻被甜鈺攔了下來。
轉過頭,示意她們去準備便是。
這些仆婦又進不來院子,今日就算再怎麼作妖,她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太大損傷。
甜鈺乖乖巧巧地站著聽她說,亦不反駁什麼。
見甜鈺這副模樣,陳嫂更是覺得她是個好拿捏的人,今日從李山嘴裡知道了她的來曆身份,此刻嘴巴裡的話便更是難聽起來。
“你本是花樓妓子,出生這般卑賤,能進將軍府,那是你祖墳冒著了青煙,是你幾輩子修得的福氣!”
陳嫂眯著眼,隨意打量著甜鈺,看著她這副年輕貌美的模樣,內心深處更是生了些嫉恨。
不過是千人騎萬人睡的妓子,竟被將軍帶了回來,夫人心善不忍動手,可她是個俗人,這般貨色就是該好生修理,好生教訓!
“夫人心善,像你這般闖了禍事的,沒有直接打殺發賣了,還給你機會學規矩,你得朝著夫人院子的方向好好磕十個響頭,以示你的感恩!”
說罷,她就斜眼看著甜鈺,身後兩個仆婦也一左一右的應承道:“趕緊跪下來磕頭,好生感激夫人的寬宏!”
“就是就是,本就是個低賤妓子,能讓你磕頭謝恩那都是對你的賞賜。”
甜鈺抬眸看了她們三人一眼,聲音怯怯道:
“既是要感激夫人,自然要等解除禁足後親自跪拜夫人大恩,這般不僅敷衍了事還很是不祥...若是...”
“若是將軍知曉妾身這般對夫人,恐怕...恐怕懲罰妾身事小,將軍那脾氣,怕是會怪罪到陳嫂你們身上呀。”
看到她們三人臉上有一瞬猶疑,甜鈺趕緊道:
“你們可能不知道,此前將軍院子裡有一個丫鬟不過稍稍冒犯了妾身,便被他給趕出了府,趕出府前...他一個沒控製住,還將人打得昏了過去...差點...便死了...”
甜鈺聲音怯生生地,像是想起了什麼恐怖畫麵一般,睫羽微顫,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
陳嫂臉色有些難看,今日得了李山的吩咐過來,說是夫人想要給將軍帶回來的妓子立規矩。
無名無分,回來也隻說是個丫鬟,這兩日還被關在院子裡受罰,她自然以為不過是個小角色,一個自以為能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黃毛丫頭。
可若真如甜鈺所說,將軍看重她,那麼想來夫人隻是想給她立立規矩,讓她知曉輕重,而不是非要辱了她?
萬一自己這邊做得過了,將軍又是個年輕氣盛的,就算說這是夫人的意思,可萬一他真的怒了,也隻可能是拿她開刀泄憤...
若是再傷了他們母子和氣,此事那才真是辦的砸了...
陳嫂心思正千回百轉,身邊的人倒是沉不住氣。
陳嫂右手邊的仆婦立刻不滿道:“讓你磕便磕,什麼祥不祥的?”
甜鈺看向她,眸色裡竟是無辜純良:“你不知道麼?這般磕頭,那是祭拜慘死...無根可歸之人的。”
不論是不是真有這種說法,便是有這麼一絲絲可能,傳出去,她們這些仆從都是要被主子責罰的。
“你...你!”那仆婦立刻白了臉色,趕緊轉頭看向陳嫂求助。
陳嫂終於認認真真地打量起她來,話語中帶著試探:“將軍禁了你的足,也不準其他人探望,這般懲罰你,想來將軍並不是你說那般看重你!”
甜鈺輕勾了勾唇角,她靈動杏眼眨了眨,壓低聲音對著陳嫂道:“可將軍這般做,不也保護妾身,不被外界所...'乾擾'麼?”
陳嫂心頭一跳,也明白過來了甜鈺是什麼意思。
也是,將軍明麵上說著禁足,可實際卻是護著她。
昨日李管家過來便聽說沒帶走人,連現在要對著她立規矩,都要她們這些仆婦到她院子門口來說話...
陳嫂剛想明白這事,丫丫阿婆兩人已經抱著臟衣以及打好的水盆過了來。
陳嫂倒是有些左右為難了,她是夫人院裡的,此前將軍沒回來,府中大小事都是夫人說了算,二爺和他夫人在郊外莊子裡修養,不到過年也不會回來,府中倒也沒什麼特彆複雜的關係。
可現在將軍回來了,這府中的風向肯定也是會變了,若真是惹了將軍不快,那自己在府中豈不是斷了前程...
可夫人的話自己也不能不管啊...
甜鈺倒是做足了架勢,便要開始洗衣,丫丫又是遞皂角,又是浸泡衣服。
陳嫂身邊的仆婦正要開口教訓,便被她一個淩厲眼神給阻攔了下來。
甜鈺一副認真的模樣,可那纖纖玉手哪裡像是能乾這種粗活的,不過才搓洗了幾下,竟然磕碰到了木板上,一下子便流了血。
“小姐,您的手!阿婆,快去拿藥和紗布!”丫丫趕緊道。
陳嫂也被這一幕給嚇了一跳,不過是洗個衣物罷了,哪裡便會受傷?
“誒...這...這可不是我們故意的啊...這...”陳嫂甚是有些百口莫辯,趕緊道:
“你這也太細皮嫩肉了,罷了罷了,今日就先了解府裡規矩,知道府裡都有哪些主子,還有什麼地方能去,什麼地方不能去!”
她今日本準備著一肚子刁難人、立規矩的招數,可沒想到現在卻一個也不敢使。
甜鈺在樹蔭下被丫丫輕柔地擦著藥,包紮著,耳邊就聽著那陳嫂講著府裡各種禮儀規矩。
甜鈺還時不時問問題,什麼禮儀具體該怎麼做?
陳嫂就讓身邊兩個仆婦輪流給她示範,大熱天的,那兩個仆婦頭上的汗水直冒。
也得虧她們,府中布局以及蕭府重要人物,倒都是被她知曉了。
甜鈺忍著笑,隻一個勁的裝無辜,聽了一個多時辰的內容,主要是府中的規矩、府中有什麼地方切記要避著以及蕭家主子都有什麼忌諱。
等這些內容講完,陳嫂終於帶著那兩仆婦離了開。
看她們走遠,丫丫才趕緊問道:“小姐,您的手是怎麼回事呀?”
剛剛的確看到不少血水,可她包紮的時候,卻沒有看到任何傷口。
甜鈺將袖口一塊拇指大小的紅色胭脂拿了出來。
“小姐,您可太聰明了。”丫丫誇讚道,未雨綢繆,隔得遠,那些人又怎麼可能看得清看得到。
“隻是以防萬一,也是賭她們對將軍心存忌憚罷了。”
甜鈺準備回房,剛剛站起身,卻一瞬有些站不穩,腦子暈眩著。
雖然一直在綠蔭之下,可溫度實在有些高...
丫丫關切道:“快回房,昨日還冰著一些綠豆沙,我一會兒去盛些過來。”
甜鈺其實也並沒有什麼胃口,她這兩日睡得太少,今日本想補覺,沒想到又遇到上門給她立規矩的仆婦。
她神色帶著些擔憂,那位夫人恐怕不會這般善罷甘休,今日這些仆婦被自己唬住,可明日呢,後日呢?
她一日還是這丫鬟的名頭,便一日在這府中沒有任何說話的權利...
可要蕭然鬆口,她眸色裡帶著思索,下一步,應該如何去做呢...
這丫鬟的身份...
甜鈺想著,嘴角漸漸勾起了一絲笑。
第二日,果然更為嚴苛了。
蕭然這兩日不在府中,後宅針對甜鈺之事,自然不會落下。
陳嫂板著臉,身後跟著兩個仆從,抬著一尊不知是何物的東西,上頭一層紅布遮蓋著,正正擺放在院子外的一處花壇之上。
“這是夫人院子裡的佛像,昨日你說的那些顧慮,夫人也知曉了。”陳嫂繼續轉達道:“你便每日叩拜佛像三百,早中晚皆不能落下,每十叩還需念讀經文一遍,不得急速、不得口誤、不得不誠。”
說罷,她將經文遞了進來,丫丫神色很是難看,倒是甜鈺,無波無瀾地將經文接了過來。
“夫人心善,知道你手受了傷,便免了那些粗活,叩拜佛像也是為將軍積德祈福。”
陳嫂也不多話,交代完畢,便趕緊走了。
有兩個臉生的仆婦站在不遠處的綠蔭地中,甜鈺明白,這是蘇夫人派來監督她的。
丫丫被氣得眼眶都紅了,小姐這兩日應該是染了暑氣,昨夜什麼都沒吃,還有些反胃,今日這烈日更甚,居然還要對著那什麼像,叩三百!
靳雲山此時也做不了什麼,夫人下了令,而且這也並未違背將軍命令...
甜鈺隻淡淡吩咐丫丫給她拿一張軟一些的墊子。
之後,便真如夫人要求那般,叩拜佛像,念誦經文,早中晚,沒有一個落下!
就這般連續了兩日,甜鈺腿腳早已麻木,她神色疲憊,精力不濟,眼前止不住泛黑...
她眸色恍惚之際,終於看見了那個熟悉身影,烈日驕陽,汗水也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他是何神情...
耳邊是丫丫慌張的叫喊聲,還有他矯健步伐的聲音。
倒下之前,她掙紮著最後一絲力氣,看著那偉岸身影,沙啞著聲音道:“將軍...您終於...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