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千秋知道陛下有深意,卻不知是何深意。
百姓出錢郵寄書信,由官府代發,掙不了幾個錢,想依靠此事創收是完全不可能,此外還要平添人力,總體來說,是個吃力不討好的事。
光洛陽一處也就算了,畢竟現在洛陽是京城,更是天下轉運的樞紐核心,可看這意思,劉據要把新驛站推廣到天下各處郡縣,
一提這事,管著錢袋子的金日磾就唉聲歎氣,
現在田千秋稍微有些明白了,
新驛站所設,與錢無關,
金日磾在其位謀其政,陛下讓他管錢,他就凡是從錢出發,田千秋看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情報,
四通八達交錯的驛站,彙集士農工商,是絕好的收集情報之地,是不被經過地方官員粉飾,最原始的情報,
再深的,田千秋還沒想出。
但,無數次事實證明,陛下一定是對的,
就像十幾年前受到質疑的科館,已成為了帝國心臟,
“陛下所思,是我等草民不能想的。”
康大邁支吾開口。
劉據聽到康大邁對自己的稱呼,從“漢王”到“陛下”,暗道他也是個聰明人,
“自父皇經太平之世,便有均輸平準,南貨北運,北貨南運,周轉商貿,一直為大漢之基。”
劉據負手侃侃而談,
均輸平準便是大漢官商的濫觴,劉徹擔憂轉運太過,更有的貢物並非朝廷所缺,就命令均輸官拿去收價高的地方售賣,再把賣出貨物換來的米錢,交於朝廷,
光是均輸還不夠,還要有平準,因地方上獻朝廷的貢物數量龐大,稍微有些經濟學知識的人都明白,當大量商品湧入市場時,會引發價格動蕩,相應的平準官出現,平日裡平準官員的任務就是平抑物價,
供大於求時,平準官員將市場上多出的商品回購,存儲起來,
供小於求時,就放出已回購的商品,控製物價,
這是大漢的善政,均輸平準相輔相成,劉徹推行時,也為官員所詬病,怕均輸平準官員中飽私囊,交給時間後,均輸平準已成為了大漢政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劉徹的微操作,綜管曆史長河無數君王,都能排在前列,晚年是實在沒錢沒糧了,一分錢都掏不出來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不然的話,信不信劉徹還能折騰起來,
劉據的話,康大邁父子聽不懂,他們經商出身,本就見識短淺,對中原的各種製度更是一竅不通,隻能唯唯點頭稱是,屋內唯一能聽出陛下言外之意的,恐怕也隻有田千秋了,
田千秋覷了西域商人,暗道,
“陛下將商貿版圖都告訴你們了,你們卻聽不懂。”
劉據道:“走,去科館看看。”
康大邁試探問道:“陛下,用不用把他們也找來。”
“不必,你父子二人就夠了。”
康大邁應了一聲,不再多言,
他才明白,漢王對自己的了解,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深入,
康大邁父子,跟在陛下身後,留宿驛站的人漸醒,驛站開始嘈雜,
“唉,你們知道嗎?聽說大秦要低頭了。”
“嗬,彆人都不知道,你卻知道了,你消息比誰都靈通?”
“八九不離十,不信你就看吧。”
“你是從哪來的?”
“在下河東人。”
“哈哈哈,一聽你口音就聽出來了,你們那是度田呢吧,怎麼樣?”
“人多耳雜,仁兄還是彆提此事了。”
“也是也是。”
“”
田千秋都不需細聽,稍微豎起耳朵,無數情報直往耳朵裡鑽,因如今的驛站士農工商聚齊,他們也不會此絕好交換情報的機會,
望著陛下的背影,田千秋更生敬畏之心,
康大邁和康小買亦步亦趨跟在身後,二人心中不約而同想著一件事,
他們在西域所見的國王或是貴族,哪一個不是在出行時被重重保護,最偉大的漢王,卻隻帶了一人,還大大方方的將後背亮了出來,稍生邪念,隻進一步,便可血濺五步,
但越是如此,康大邁越生敬畏之心,不敢異動,甚至不敢有妄想,
“康大邁。”
劉據喚了一聲,
康大邁快速向前兩步,
“我們走著去,如何,驛站離科館不遠,天氣也不算冷。”
“草民全聽陛您的。”
“嗬嗬,康姓的人不少,安姓、史姓、曹姓也多是你們的族姓吧。”
“是,康姓最多,其餘也都差不多,史姓倒是最少。”
“這是為何?”
“我們名姓都是按西域話定的,轉成漢話,史打頭的就少了。”
劉據愣了下,啞然失笑,
“倒是我想少了。”
一行人停停走走,一路閒聊,倒像是采風的文人騷客,田千秋見陛下興致極高,想著陛下完全沒必要親自來,恐怕是要借見康大邁一事“偷偷懶”,
畢竟這種機會對於身兼萬萬裡江山、億億兆百姓的皇帝而言,實在不算多,
行了得有小半個時辰,驛站本就在洛城東門近處,不在裡城內,出了城真奔洛水東頭去,
現金的時節正是秋時,豔陽亮而不暖,灑在如緞帶般的洛水上,映得洛水滿是金色,似奔騰的黃金之河,
田千秋深吸口氣,晨起清涼的空氣,胸膛被涼了個透,陰消陽漲,緊接著便是無限的快意,
如黃金一般的河流,如黃金一般的時代,
“那邊就是科館了。”
田千秋朝康大邁父子介紹道。
順著田千秋指引方向看去,康大邁父子齊齊抽了一嗓子冷氣,
“嘶!!!!”
他們從沒見過如此宏偉的建築!
似船塢,又不像船塢,一半在水中,一半在地上,如龐大的漆黑猛獸,趴伏在洛水上,仿佛隨時都要撲出!
看著科館,劉據臉上都不禁現出自豪的神情,這是他第一個主政之地,科館伴隨著劉據的崛起之路,田千秋同樣臉上生光,他是最早一批在科館的官員,當年的科館還是個四處漏風的小樓,成長到今日這般龐然大物,要說不驕傲是不可能的,
康大邁父子都已被嚇傻,哪怕見到宏偉的都城,他們都沒表現的如此驚訝,實在因眼前建築給他們帶來的感覺截然不同,
似乎隻要它趴伏在此地,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動搖偉大的帝國,
“來。”
康大邁父子跟進,裡麵更如迷宮一樣,東繞西繞,不知道被帶到了哪裡,
先是聞到撲麵而來的酒香,隨後又被鋪天蓋地的高呼聲驚醒,
“拜見陛下!”
康小買睜大眼睛,千百個身體有殘缺的人,齊齊向漢王拜倒,眼中燃燒的狂熱,無一不在展現著一件事,願為漢王赴湯蹈火!
“做事吧。”
劉據溫和道。
“是!”
轉瞬這群身有殘缺的人,又投入到了生產中,老黃跛著腿走來,朝陛下行禮,隨時準備應答陛下的詢問,
康大邁到底是老江湖,比兒子看到的更深刻,
兒子隻看出了是一群身體有缺的人,老子則看出了,這群人身材魁梧,令行禁止,身份隻可能是一種
老兵!
漢王竟把這群老兵都養了起來?!看樣子,無一不是身體有缺的廢人!
走遍各國、見多識廣的康大邁,見過太多在戰場上傷殘的老兵了,他們的結局基本相同,兩個字,等死,
西域各國更是如此,稍微有些人味的,會補貼一筆錢,這筆錢絕對不會很多,最起碼沒多到能讓老兵度過接下來的人生,但能做到這種程度,就已經是仁至義儘了,更多得是,連這筆補貼都沒有,任其自生自滅,
本以為,大漢會對老兵的處置更殘忍,因為漢朝為爭戰之國,沙場上傷殘的老兵不計其數,不會都養著吧,從利益的角度來講,朝廷也沒有錢供應,養活一個就要養活一群,絕對不能開這個頭,索性都不養算了,
可,眼前的一切,正衝擊著康大邁的認知,
漢王竟然將這群“無用”之人聚集起來,還給了他們一條活路?!
在康大邁看來,傷殘老兵一定算是無用之人,若是找四肢健全的人來做這些事,絕對比老兵做得更好,
可是,偏偏漢王就是把活路給量老兵!
康大邁心中莫名出現一陣感動,他從不否認自己是唯利是圖的人,隻要有錢賺,他也沒什麼底線,可看到眼前的一切,
康大邁暗道,
“也許這樣的漢王,才值得如此多人的追隨,對待無用之人尚且如此,那對待有用之人呢?”
此番更堅定了康大邁做事的心。
劉據聳了聳鼻子,酒香鑽鼻,用何種商品開辟商貿,重新延長絲綢之路,以瓦解安息國,劉據想了很多,
劉據一想這事,不知為何,腦袋裡就閃出鴉片戰爭,
劉據要打的貿易戰,與鴉片戰爭不同的是,鴉片戰爭是英國沒辦法了,彆的商品在市場上競爭不過,隻能用歪招,而現在,漢人的商品在世界範圍的優勢更甚於清朝時,說是壓倒性的優勢都不過分,劉據更不是代表著弱勢方,是強勢的一方,
但,鴉片戰爭卻給了劉據靈感,他要選得商品一定要帶有依賴性,
田千秋好奇望著此處,就連他,都是第一次來,並非是他不得寵,劉據此事一直是暗中進行的,隻有劉據和在場的殘兵知道,
“近來如何?”
“陛下,有幾人偷飲,讓我逐出去了。”
老黃振聲道。
“嗯,這些人永不錄用,讓其自謀生計吧。”
“是!”
軍人的宗旨就是服從,哪怕退下戰場,老黃他們也當自己是軍人,
劉據給了老兵們一條活路,絕不代表劉據就能任其為所欲為,
此處隻有一個規矩,
嚴禁偷喝此酒,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越過那條線了,劉據不會再給第二次機會了,
“取來一壺。”
“是!”
老黃跛著腿,卻走得不慢,取來一壺酒,又弄來幾個飲器,劉據在石凳上坐下,
“斟三杯,讓他們都嘗嘗。”
康大邁無酒不歡,此酒比宮內喝得仙酒更烈,聞著就要醉了,老黃先給田千秋斟了一杯,捧過去,田千秋接過,先是聞了聞,一股辛辣味直直往鼻子裡鑽,
又斟了兩杯,示意康大邁自取,康大邁拿起,遞給康小買一杯,
“你們都嘗嘗吧。”
“是,陛下。”
田千秋先喝下,一杯悶掉,臉上已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緊接著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這,這是什麼酒?”
康大邁和康小買同時喝下,康小買也跟著咳嗽,康大邁平日喝酒多,倒沒那麼誇張,但也頭暈目眩,要知道,他平日裡可是被稱為“千杯不倒”啊!
劉據見效果不錯,笑了笑,
“這是蒸餾酒,以前你們喝得都是發酵酒。”
田千秋早點在科館,也是跟著做過果酒,什麼酒都喝過,卻沒喝過這麼辣的!
漢朝有明確的禁酒令,非特殊日子不得飲酒,酒由糧食製造,多飲酒浪費糧食,還有著深意 ,不想讓百姓因飲酒影響勞作,
實則,後一條純屬多餘,
原因是漢朝的酒度數太低了!
漢代時有飲酒“數石不亂”的酒客,數石足有小三十斤,也就是說,他們喝小三十斤的酒都喝不醉,這種度數的酒和水有什麼區彆,
楊雄著書曾言“日不飲酒,酒必酸”,懂酒的人明白,低度數酒不經放,容易酸,更佐證了漢代酒度數不高的事實,
漢代酒常規度數應在四度左右,最高的度數為二十度,二十度的酒在漢朝實在少有,是現代的考古學家發覺劉賀墓時,用劉賀墓的蒸餾器發酵酒,得出的結論,最高度數為二十度,實則正常區間應在四度到十度左右,海昏侯墓屬於是特例,
四度到十度的酒是什麼水平,劉據有發言權,這要是在現代,可以去小孩那桌了,
既然想著要用酒對抗安息,掀起商貿戰,劉據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是給外國人喝,度數就搞起來吧!
這蒸餾酒技術,劉據用得是元代蒸餾法,說來也是緣分,元代蒸餾法相對成熟,他們是和中亞商人學得,兜兜轉轉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