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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夢中悲歌(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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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路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自打穿越以來,每日不是在生死邊緣反複橫跳,就是在絞儘腦汁算計旁人,精神始終高度緊繃,便是睡去也多是淺眠。

然而此刻,他卻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

他能感知到自己正懸浮在一個漆黑的空間中,與此同時,眼前不受控製地湧現出一幅幅截然不同的畫麵。

這些畫麵皆是第一人稱視角,仿佛他成了另一個人,正在親曆著一段陌生的人生。

最初的畫麵,是一座雕梁畫棟的府邸後花園。

明媚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精致的梳妝台上。銅鏡映出一張豆蔻年華的嬌美容顏,梳著雙環髻的少女正對著鏡子抿嘴淺笑。

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視野移動,看向門口,來者兩人,一男一女,似乎是夫妻。男子麵容陰鬱愧疚,女子雙眼通紅。

“爹!娘!”少女清脆的聲音甜甜地響了起來,但下一刻她顯然便意識到了兩人神情不對,隨後視野再度移動,先是低了下來,接著轉到了男子右側,那裡赫然站著一個麵色陰沉的小男孩。

“爹……”少女的聲音再度響起,隻是這次多了疑惑與不安,“他是誰?”

男子神情複雜,正欲開口,身旁的女子已經語氣怨恨地說道:“是你爹流浪在外的私生子!”

銅鏡中,少女臉上的血色驟然褪去。

下一刻,畫麵猛然一轉。

是天空,但是天色陰沉,樹梢黃葉紛紛掉落,顯然已經入秋。

緊接著視角向前移動,從仰頭望天轉為看向正前方,於是之前那個小男孩便進入了視野。

他倒在地上,麵色陰狠,充滿仇恨,在他身邊有四五個小孩死死壓住他。

腳步聲響起,一晃一晃的視野向著小男孩靠近,隨後少女怨怒的聲音響了起來。

“都怪你!”一隻腳重重踩在了小男孩臉上,“都怪你這個不知道哪來的野種!爹娘現在天天吵架,再也沒有笑過,再也沒有關心過我!”

那隻腳不斷用力地踩著,少女的咒罵中多出了哭腔:“都怪你!都怪你!野種!野種!野種!”

突然,一聲淒厲尖銳的哭喊如同一道驚雷,從遠處傳來:“老爺!老爺沒了——!”

少女的踩踏忽然頓住。

靈堂肅穆,白幡低垂,紙錢燃燒的白煙在空氣中飄蕩著。而在視野的中央,是一個冰冷的棺槨,棺木中男子的麵容安詳卻再無半分生氣。

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視野隨著聲音,一晃,轉向了側邊,看到了族中長輩們的模糊身影。視野停下,鎖定在其中一張臉上。那張臉似乎努力擠出了幾分悲痛,但他的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狂喜。

場景再度變化,這次來到了一處幾近荒廢的宅院。

先是牆角厚厚的蛛網闖入視野,隨後是那個被少女喚作娘親的女人,此刻她形容憔悴,鬢發散亂,用力抱住了少女。少女的視線越過肩膀亂發,看著肮臟的地麵。

腳步聲響起。視野轉向門口,逆著光,一個麵容陰鷙、身形微胖的身影出現,是那個在葬禮上暗藏得意的人。他居高臨下,伸手一扔,一小袋沉甸甸的銅錢被扔在了腳下的泥地上。他冰冷的聲音傳來:“以後,你們娘倆就住這兒吧,安分點,彆出來礙眼。”

娘親哭泣的聲音響了起來。

畫麵又是一閃。

仍是那處陋室,娘親麵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在她懷裡抱著一個剛剛誕生的男嬰。她的麵色依舊蒼白,但眼中終於多了一絲亮光,她溫柔地說道:“姝兒,看,你有弟弟了……”

視野微微下移,似乎集中在那男嬰粉嫩柔軟的小臉上。一隻手伸了出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有些遲疑地輕輕觸碰那臉蛋。

隨後似乎響起了一絲微不可聞的少女輕笑。

但緊接著,畫麵突然變成了一扇大門。

然後便是咚的一聲,大門被踹開。

數名官兵如狼似虎般闖入簡陋的屋室,在他們身後是一名身著錦繡官袍,麵無表情的官員。他緩緩展開手中明黃的聖旨。冷漠無情的聲音一字一句響起,撞擊耳膜:“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謝氏一族,勾結逆黨,意圖謀反,罪不容誅,滿門抄斬,欽此!”

士兵一擁而上,抓住阿娘,奪走孩子。阿娘大聲驚叫,瘋了般掙紮開來,撲上前。下一刻,阿娘被推開,重重撞在牆上,她爬起仍要動手,隻見一名士兵拔刀捅入胸膛。

“娘!”少女的尖叫響起,也要衝過去。

隨即,一枚冰冷的拳頭在少女視野中極速擴大。隨著砰的一聲,畫麵陡然天旋地轉,舊屋化為殘影。耳邊響起了厲聲的嗬斥:“帶走!罪臣女眷,送入教坊司!”

畫麵陷入一片漆黑。

然後在黑暗中響起了無數靡靡之音。

畫麵緩緩亮起,眼前赫然是一副金樽玉露,絲竹淫靡的景象,更加耀眼的金銀器皿,如同小山般的珍饈,以及無數穿著華貴、談笑晏晏的人影。

視野猛地前突了一下,像是身後被人推了一下一般。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炸開:“發什麼呆!還以為自己是以前的謝家千金謝明姝呢?快上去!”

畫麵開始向前移動,走向大殿中央那塊被無數目光聚焦的平台。少女掃過台下一張張打量貨物般的臉,手臂微微顫抖著舉了起來。

畫麵再度切換。

昏暗的房間內,一名趾高氣昂的嬤嬤走了進來,她伸手抬起少女下巴,打量著她的臉上。那張臉無比興奮和羨慕:“丫頭,算你祖上積德,運氣好!今晚宮中設宴,聖上龍心大悅,點名要你獻藝助興。你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好好表現!若是能僥幸入了聖上的龍眼,得了那麼一丁點兒的青睞,以後穿金戴銀,榮華富貴,可就指日可待了!”

畫麵上下搖晃了一下。

場景變幻。

金碧輝煌、燈火通明的宮宴躍入畫麵。鐘鳴鼎食,觥籌交錯,一派歌舞升平的奢靡景象。視野開始旋轉,躍動,少女看到自己舞動的四肢。

一曲舞畢。視野先是低下,隨後聽到了一聲“給朕抬起頭來”,便又緩緩向上抬起。視線穿過重重珠簾翠幕,最終猝然對上龍椅之上的那張臉——那赫然是那個私生子小男孩的臉!

雖然年歲不同,變化不小,但仍然能看到往日的影子。

皇上雙目含笑卻冰冷無情,帶著一絲戲謔。

視野忽然劇烈顫抖起來,接著一聲被壓抑到極致的瘋狂嘶吼,如同壓抑了千年的火山般轟然爆發。少女開始不顧一切地,瘋了一般衝向那高高在上的龍椅。

“護駕!有刺客!”

原本歌舞升平的宮宴頓時一片大亂。酒杯翻倒的清脆聲,女眷受驚的尖叫聲,侍衛拔刀的鏗鏘聲,響成一片。幾乎在眨眼之間,原本不斷逼近皇上的畫麵猛地一晃,接著便隻能看到一塊冰冷光滑的地磚。

少女被抓住了。

畫麵再度切換,那地磚化作陰冷潮濕的牢房牆壁。

燒得通紅發亮的烙鐵在視野中央發出滋滋的聲響。帶著倒刺的牛皮鞭子,卷著令人膽寒的勁風呼嘯落下。各種酷刑輪番上演。

窗外日月交替。

起初少女始終一聲不吭,畫麵仿佛固定了一般,一直盯著腳下。直到有一天,視野外響起了兩名獄卒閒聊的聲音。

一名獄卒壓低聲音道:“嘿,你說怪不怪?按理說,犯下這樣大罪的,早該一刀了結,乾淨利落。可這位,陛下偏偏下了死命令,要活、要好生伺候。瞧瞧這日複一日的……嘖。”

另一名獄卒聽聲音年歲要長一些,他吐了口唾沫說道:“你懂什麼。這哪是一刀能了事的?這裡麵的水深著呢。”

他聲音更低了:“聽老一輩的兄弟們說,這謝家大姑娘啊……得罪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這位陛下。”

“啊?”年輕獄卒不解,“她不過是個舞女,怎麼能讓陛下這麼恨她?”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年長獄卒語氣帶著幾分嘲諷,“如今這位陛下……可不是在宮裡長大的。當年老皇爺膝下無子,後來是這謝明姝的爹——謝大人得到了些蛛絲馬跡,又秘密查訪,才發現在外頭有那麼一根獨苗,他生怕皇子出事,連忙把人給接了回來。之後他既怕自己弄錯,不敢立刻獻上去,又怕走漏風聲,引來小人注目,所以乾脆藏在家裡,對外隻說是收了個養子。”

年輕獄卒大驚:“養子?陛下的親兒子,被當成養子養在謝家?”

“可不是!”年長獄卒加重語氣,“你說奇怪不奇怪?更大的怪事還在後頭呢。這未來天子,到了謝家,日子可不好過。嫡出的謝明姝,就是咱們這位……嘖,心腸歹毒得很!她仗著謝大人的寵愛,把那養子……也就是咱們陛下,當成下人使喚,拳打腳踢,餓肚子,凍著,怎麼折磨怎麼來。偏偏她那爹,謝大人,明知道那是皇子,卻硬是眼睜睜看著,任由女兒欺辱,當作沒瞧見!”

年輕獄卒倒吸一口涼氣:“嘶……竟然有這樣的事!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就是皇子與老皇爺相認,滴血認親成功,登基為帝了唄。”年長獄卒冷笑一聲,“你說,他能忘了在謝家那些日子?能忘了那個折磨他、他爹卻視而不見的大小姐?所以他找個由頭滅了謝家,把這大小姐扔進教坊司。

之後又故意把這大小姐叫來獻舞,就是為了故意羞辱她。可沒想到大小姐居然有膽子行刺皇上,那自然就更不能放過她了。

這叫以牙還牙,血債血償!他不殺她,就是要她也嘗嘗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要她日日夜夜,清清楚楚地記得,是誰給了她這一切!”

陰冷潮濕的牢房角落,那仿佛已經固化的畫麵終於微微顫動起來。粗重的呼吸聲漸漸響了起來。

先前無論是烙鐵的灼燒,鞭子的抽打,還是其他種種難以想象的酷刑,少女都咬牙承受了下來,沒有一絲服軟。但此刻,那層苦苦支撐的堅硬外殼,轟然坍塌了。

她發出了一聲像是受傷動物般的短促嗚咽。緊接著,壓抑了許久的、瀕臨崩潰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爆發出來。她開始劇烈地抽搐,喉嚨裡發出難以抑製的、痛苦至極的嘶吼聲,那不再是忍受折磨時的悶哼,而是純粹的、精神上受到致命打擊後的哀嚎。

她開始痛哭,並在哭泣中嘶吼:“隨便誰吧!隨便誰來替我承受這份痛苦!我不想活了!這條命我不想要了!”

眼前猛地一黑,楚路等了一會兒,但始終沒有看到任何變化。

楚路見狀輕呼一口氣,以為這個充斥著絕望與痛苦的故事終於結束了,那個名為謝明姝的女子,應該已經死了。

然而,下一刻,光明再次降臨。

依舊是第一人稱的畫麵,隻是視角變得異常矮小,仿佛隻有小蟲子一般高。

周圍的環境,似乎是一間布置得相當精致的臥房。

“這裡是……我的房間?”一個帶著稚氣卻又透著茫然的聲音響起,正是少女的語調,“可我怎麼會在這裡?這不是早就被拆了嗎?而且……怎麼變得這麼大了?”

說話間,她低下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小巧玲瓏,卻又透著詭異木質光澤的手。

那是人偶的手!

“啊啊啊!”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叫聲從她口中發出,“這、這是怎麼回事?我的手……我的手怎麼了?!”

她猛地抬頭,目光觸及不遠處的梳妝台,上麵擺放著一麵光可鑒人的銅鏡。她立刻手腳並用地,有些笨拙地爬了過去。

銅鏡中,赫然倒映出一個穿著精致衣裙的小小木偶。

木偶謝明姝頓時如遭雷擊,驚慌失措地跌坐在地,小小的木頭腦袋一片空白,手足無措,慌亂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臥房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女人的驚呼和勸阻聲:“小姐!小姐彆打了!快住手啊!”

木偶謝明姝心中一動,也顧不上自身的詭異變化,連忙又手腳並用地爬向窗邊。窗台有些高,她費力地扒著窗沿,才勉強探出小半個木頭腦袋朝外望去。

庭院中,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衣著華貴,眉眼間卻帶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病態狠戾,正慢條斯理地將另一個年紀相仿的小女孩的腦袋按進冰冷的池水裡。被按在水裡的女孩劇烈掙紮著,發出嗚嗚的聲響,水花四濺。那施暴的小女孩臉蛋上卻浮現妖豔的紅暈,仿佛從對方的痛苦中獲得了無窮的快樂。

旁邊幾個下人焦急地圍著,卻無一人敢上前動手阻止。

木偶謝明姝看得目瞪口呆。

“那……那不是我嗎?”她看著那個施暴的小女孩,那張因興奮而微微扭曲,卻又帶著一絲詭異美感的臉,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是我小時候的樣子。”

隨後她又看向水中。被按著的小女孩,濕透的頭發貼在臉上,露出一張恐懼掙紮的臉,那張臉也極為熟悉。

“表姐?”她震驚道,“那不是表姐謝明玥嗎?!”

木偶謝明姝感到頭暈目眩。

“我這是在哪裡?”

“難道……我回到過去了?”

“可是我為什麼會變成木偶?”

“如果我是謝明姝,那前麵那個謝明姝又是哪來的?”

“還有麵前這一幕……我記憶裡,我從來沒做過這麼惡毒的事情啊!”

木偶謝明姝迷茫之際,楚路也皺起了眉頭。

起初看到木偶謝明姝複活,他還以為是常見的重生複仇橋段,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麼簡單。

畫麵裡,木偶謝明姝很想衝出去問個究竟,但她清楚,自己現在隻是一個能動能說話的木偶,若是真的大搖大擺地出現,隻怕立刻就會被當成妖孽給燒了。她隻能強忍著心中的驚駭與疑惑,偷偷躲在窗後觀察。

事情很快越鬨越大,庭院裡的下人越聚越多。終於,一個衣著華麗的婦人——二房太太,也就是謝明玥的母親,哭喊著衝了進來,一把推開那個假謝明姝,將自己女兒從水裡撈了出來,然後指著假謝明姝聲嘶力竭地尖叫:“你這個小賤人!我要去找老太太!我要讓老太太給我主持公道!”

那個假謝明姝非但不懼,反而慢條斯理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歪著頭,用一種近乎天真卻又帶著一絲殘忍的語調輕笑道:“哦?老太太?好啊,你去叫。記得讓她多帶點人來,人多才好玩嘛。”

果然,沒過多久,老太太便派人傳話,要假謝明姝過去。謝明姝的阿娘淩氏聞訊,也匆匆趕了過來,她和之前畫麵裡的那個女子一模一樣。她一把將假謝明姝抱在懷裡,柔聲安慰道:“姝兒彆怕,阿娘會保護你的。”

那假謝明姝微微偏頭,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物品,嘴角勾起一抹莫測的笑,卻什麼也沒說,任由淩氏將她護著。而木偶謝明姝看著這一幕卻是鼻子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一副想哭的樣子。

隨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謝家正堂。

大堂內,氣氛凝重。正上方坐著麵沉如水的老太太,兩旁則是二房、三房的眾人。

二房太太一見老太太,便哭天搶地地展示謝明玥的傷勢。眾人這才發現,謝明玥不僅僅是溺水,渾身上下青一塊紫一塊,臉上甚至被劃出了幾道血痕,已然是破了相。她母親哭喊著:“我苦命的玥兒啊!這以後還怎麼嫁人啊!”

老太太臉色越發陰沉,瞪著假謝明姝,厲聲問道:“謝明姝!你小小年紀,怎能下此毒手?!你還是不是人?”

那假謝明姝卻仿佛沒聽見她的質問,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堂內的擺設,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熱鬨戲碼。直到老太太又嗬斥了一聲,她才慢悠悠地轉過頭,眼神純然,語氣卻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真:“她太吵了,像隻蒼蠅一樣嗡嗡叫,說些有的沒的廢話,惹得我心煩。按進水裡,就安靜多了。”

這話一出,滿堂皆驚。這理由簡直匪夷所思!

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好好好!你好大的威風!她究竟說了什麼,活該被你打成這樣?”

此時,一直抽泣的謝明玥帶著滿腔委屈,哽咽道:“我……我就是說……說家裡……家裡終於生了弟弟,我……我替爹娘開心……她……她就突然動手打我……”

“好哇!”老太太聞言,更是怒不可遏,指著假謝明姝罵道,“什麼謝明玥嘴太吵,我看你分明就是嫉妒人家有弟弟,你這個惡毒的丫頭,才下此狠手!”

“老太太息怒!老太太息怒啊!”阿娘淩氏連忙跪倒在地,一把抱住假謝明姝,臉上擠出悲戚的神情,帶著哭腔道:“姝兒她不是故意的!我們……我們大房遲遲沒有男丁,我和她阿爹整日裡愁眉不展,唉聲歎氣。姝兒她……她定是心疼我們,所以聽到明玥那孩子說起弟弟的事情,一時情緒激動,才會失了分寸啊!她還是個孩子啊!”

這話一出,老太太先是一愣,隨後原本因盛怒而緊繃的下頜線肉眼可見地鬆弛了下來,眼神中燃燒的怒火也像是被澆了一瓢冷水,不再那麼熾烈逼人。她看著淩氏,輕輕歎息了一聲。整個大堂的氣氛也隨著老太太情緒的緩和而悄悄地放鬆了些許,眾人紛紛露出同情與理解的神情。

老太太一下子沒了指責的心思,也懶得再繼續,正想隨便說幾句把今天這事了結。

就在這時,一直被淩氏護著,臉上卻掛著一絲百無聊賴的假謝明姝,突然發出了一聲輕悅的嗤笑,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嫉妒?弟弟?”她重複了一遍,像是聽到了什麼絕頂好笑的笑話,“就為了那種弱小、吵鬨、還需要人伺候的玩意兒?你們的腦子裡,裝的都是水嗎?”

她抬起手指,精準地指向老太太,驀然爆發狂笑,眼尾淬紅:“尤其是你,老東西。一把年紀,活像個擺設,連誰才是這裡的主子都分不清。憑你也配審問我?”

她這一開口,不僅讓淩氏愕然,更是讓堂上所有人都驚呆了。

眾人頓時一片嘩然。

“放肆!”

“反了!反了!”

老太太更是氣得臉色鐵青,勃然大怒,指著假謝明姝厲聲喝道:“你!你說什麼!誰教你這些話的!來人!給我把這個孽障拖下去!狠狠地打!”

幾個膀大腰圓的仆婦立刻應聲上前。

可沒想到,那假謝明姝非但不懼,眼中反而迸發出興奮的光芒,像是終於等到了好玩的事情。她不退反進,身形快得不像個孩子,三拳兩腳便將那幾個仆婦打得痛呼倒地。隨即,她竟一個箭步衝到老太太麵前,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一把抓住老太太的衣襟,將她從椅子上拖了下來!

“想教訓我?你什麼東西?你有這個資格嗎!”她發出一陣歇斯底裡的狂笑,一把抓住老太太的頭發,狠狠地往旁邊的硬木方桌上砸去!

老太太根本沒想到這個平日裡看起來柔弱的孩子會如此發狂,她甚至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隻感到頭皮傳來一陣劇痛,像是被鐵鉗狠狠抓住。緊接著,天旋地轉,一股駭人的力量將她不由分說地拽向堅硬的桌麵。她隻來得及看到眼前一花,腦海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恐懼和劇痛……

“砰!”“砰!”“砰!”

血花飛濺,假謝明姝甚至伸出舌尖,輕輕舔了一下濺到唇邊的血珠,眼珠興奮得發顫。

“住手!”

“快攔住她!”

二房三房的人驚呼著衝上來想要阻止,卻都被她一腳一個踢得東倒西歪。大堂內一片混亂,哭喊聲,驚叫聲,桌椅倒地聲響成一片。

直到老太太被砸得頭破血流,當場昏死過去,那假謝明姝才終於停了手。她抹了一把臉上的血點,那雙明亮的眸子在鮮血的映襯下,更顯妖異。她環視著滿堂驚恐萬狀的眾人,緩緩露出一個純真無邪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輕聲問道:“現在,還有誰想跟我玩玩嗎?”

一時間,落針可聞,再無人敢出一言。

假謝明姝這才滿意地輕哼一聲,轉身揚長而去。

其他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追上去。

隻有淩氏看著女兒遠去的背影,頓感擔憂,連忙跑了出去。

到了女兒臥房,她伸出手想去抱她,卻被假謝明姝靈活地避開。這讓淩氏感到十分傷心,聲音帶著顫抖:“姝兒……你……你連娘都不想搭理了?”

假謝明姝轉過身,歪著頭,眼神中帶著一絲玩味,上下打量著淩氏:“哦?你是在演慈母心碎的戲碼嗎?剛才她們要打我,那老東西要罰我的時候,你怎麼不拿出這副表情來幫我?她們拉偏架的時候,你不是也默認了嗎?”

淩氏被問得一滯,隨即辯解道:“姝兒,你怎麼能……怎麼能對老太太下那樣的重手?那可是你祖母啊!她們阻止你是對的,娘自然也要……”

“她們有錯在先!”假謝明姝打斷她,語氣依舊帶著那種漫不經心的調笑,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趣事,“是謝明玥嘴賤,自己送上門來讓我消遣的。是那老東西是非不分,偏袒她們,正好給我一個活動筋骨的理由。她們都該打,打死了才乾淨。”

淩氏本想說錯的明明是你,哪有一言不合就下如此殺手的道理。但看著女兒那張小臉,她心頭一軟。她愛極了自己的女兒,又怎麼舍得責備她?於是隻能歎了口氣,委婉地勸道:“即便如此……姝兒,你下手也太重了些。”

“哼,”假謝明姝嗤笑了一聲,“是不是因為我是個女兒,所以你覺得我隻配當個任人擺布的玩偶?如果我是個兒子,你方才就會站在我身邊,興高采烈地幫我一起砸爛那些礙眼的東西,對不對?畢竟,兒子才是能給你撐腰的,女兒嘛,隻是賠錢貨而已。”

淩氏身形一僵,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記耳光。她嘴唇顫抖著,眼中湧上難以置信的痛楚,像是沒想到自己居然被女兒如此誤解。她緩緩伸出手,想要撫摸假謝明姝的臉頰,聲音裡帶著哽咽和壓抑不住的心痛:“當然不是這樣的!誰說的?娘有你就夠了,真的!”

假謝明姝卻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中沒有絲毫動容,反而帶著一絲看戲的愉悅:“哦?真的嗎?可惜啊,我不信。你這眼淚汪汪的樣子,雖然楚楚可憐,但我已經看膩了。”

淩氏如遭重擊,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在裡麵打著轉,幾乎要哭出來。

躲在臥房窗後的人偶謝明姝,看到這一幕,隻覺得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難以呼吸。阿娘……她記憶中的阿娘,何曾受過這等委屈。

就在淩氏傷心欲絕,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院外忽然傳來家丁興奮的喊聲:“大爺回府了!大爺回府了!”

淩氏頓時麵色一喜,她手忙腳亂地調整了一下微亂的衣襟,對假謝明姝匆匆說道:“你阿爹回來了,你要不要一起去接?”

假謝明姝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隻是饒有興味地看著淩氏瞬間變幻的表情,仿佛發現了一個新的樂子。

淩氏便獨自走了出去,提著裙裾,腳步輕快地向前跑了兩步,許是意識到這般姿態有失端莊,便又放慢了步伐,蓮步輕移,優雅地迎了出去。

假謝明姝走到窗邊,因為個子太矮,她還使勁跳了一下,才勉強扒住窗沿,隻露出一顆小小的腦袋。她看見淩氏滿麵歡欣地迎向一個身材修長高大、氣度儒雅的男子。那男子自然地將淩氏擁入懷中,低頭柔聲細語地哄慰著愛妻。雖隔著一段距離,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那份鶼鰈情深、羨煞旁人的恩愛,卻是如此的刺眼。

那男人正是謝家大爺,她的阿爹,謝承淵。

謝承淵低頭認真地聽著淩氏帶著哭腔的傾訴,時不時輕拍她的後背安撫。隨後,他像是聽到了什麼,訝然地輕挑了一下眉頭,目光穿過庭院,往假謝明姝這邊看來。當看到女兒小小的身影趴在窗戶上時,他忍不住朝著她笑彎了眉眼,那笑容溫暖而寵溺。隨即,他牽起淩氏的手,兩人一同往臥房這邊走來。

假謝明姝看著淩氏眼中隻有謝承淵的樣子,看著謝承淵那似乎永遠溫柔的笑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中閃過一絲隱晦的嫉妒,隨即嘴角勾起一抹殘酷惡毒,仿佛用爛泥雕成的冷笑。

在謝承淵和淩氏即將走到門口時,她猛地關上了房門,插上了門栓。

門外的謝承淵和淩氏都是一愣。

“姝兒?怎麼了?快開門啊,是阿爹回來了。”謝承淵溫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裡麵毫無回應。

“姝兒,是不是誰惹我們家姝兒不開心了?告訴阿爹,阿爹給你做主。”

依舊沉默。

謝承淵似乎一點也不生氣,反而連聲道歉,語氣裡滿是寵溺,絲毫沒有一家之主的架子:“好好好,是阿爹的錯,阿爹回來晚了,惹我們姝兒生氣了。姝兒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彆生阿爹的氣,好不好?”

房內依然沒有回應。

他有些無奈地說道:“那阿爹要怎樣做,我們姝兒才會開心?”

“如果是為了弟弟的事情……咱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阿爹阿娘有姝兒一個就夠了,絕不會再生了的。”

然而,無論謝承淵如何好言相勸,裡麵的假謝明姝就是不開門。

最終,謝承淵和淩氏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相攜離開了。

看著自己的阿爹阿娘被如此對待,看到假謝明姝終於落單,滿心怒火的人偶謝明姝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從窗台上猛地跳了下來,儘管隻是個小小的木偶,聲音卻因憤怒而顯得格外尖利:“你是誰?!為什麼你管我的阿爹阿娘叫爹娘?!為什麼我阿爹阿娘認不出你是假的?!你到底是誰?!你是誰!”

木偶謝明姝聲嘶力竭地質問著那個背對著她,站在屋子中央的假謝明姝。

那假謝明姝緩緩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種帶著一絲病態美感的笑容,她饒有興味地盯著地上那個小小的木偶,歪了歪頭,輕笑道:“哦?一個小木偶?真可愛。不過,你要是再敢這麼大聲嚷嚷,我就把你拆成一堆木柴,點起來烤火玩。”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間抓住了人偶謝明姝,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恐懼像潮水般湧上心頭。

這時,假謝明姝冰冷中帶著戲謔的聲音再次響起:“至於我為什麼在這裡……你臨死前的願望,自己不記得了?哎呀,真是個小糊塗蛋呢。”

人偶謝明姝聞言,呆愣當場。

那個絕望的、不甘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她想起來了!

“難道、難道就是因為那樣一句話!?”她難以置信地尖叫起來,小小的木偶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她拚命地搖頭:“那種氣話怎麼能當真?!那時候我疼得快要死了,想死卻又死不成,才會……才會那樣想的!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不想活!我——我是——”

假謝明姝隻是麵帶微笑地看著她,那笑容純淨得如同天使,卻又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反而像是在欣賞一場精彩的獨角戲,等著她繼續哭號。

誰知人偶謝明姝說著說著,竟真的發出了嗚咽般的哭聲:“我真的不是不想活啊……我就是太疼了,真的太疼了,我忍受不了了……我想活啊!你把阿爹阿娘還給我!你把阿爹阿娘還給我!那是我的阿爹阿娘,不是你的……求求你,還給我……還給我吧!”

假謝明姝聞言,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她輕輕鼓了鼓掌,仿佛在稱讚表演的精彩,語氣充滿嘲弄:“說得真好,我都快要被你感動了呢。可惜啊,你的人生,你已經有過一回了。”

“有過幾回,那也是我的人生啊!”人偶謝明姝激烈地反駁,“你憑什麼奪走?!而且……而且我做錯了很多選擇!我不甘心!都是我太蠢了!是我太蠢,才會去羞辱那個皇子,才導致家族覆滅!我想再重來一回!我想彌補!這是我的爹娘,我的人生,你不能奪走!你不能!”

假謝明姝緩緩拿起桌上的一個茶碗,眼神中閃過一絲玩膩了的厭倦,但嘴角依舊掛著那抹淺笑。

人偶謝明姝兀自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之中,並沒有意識到對方想做什麼,更沒有看到對方眼裡的不耐煩。

直到那冰冷的茶碗當頭罩下,將她小小的木偶身體徹底蓋住,連同她的聲音也變得微弱而模糊。

人偶謝明姝這才驚慌地反應過來,她用力砸拳,然而茶碗卻隻是微微震動。

假謝明姝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茶碗,發出一聲輕笑,仿佛在逗弄一隻被困住的小蟲子。她無情地說道:“太遲了,你的人生已經是我的了。”

……

楚路猛然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額頭上滲著一層細密的冷汗。

窗外天色已經亮了起來。

他大口喘著氣,神情凝重。

這個夢……顯然很不對勁!

先不說他一個常年無夢的人怎麼會突然做夢,就是作為一個夢,它也未免太長,太真實,太細致了一些。

還有夢裡的劇情,放任一個未來的皇帝在自己家中被女兒百般折磨,最後導致家族覆滅?這橋段未免也太女頻虐文了一點。至於那個假謝明姝的行事風格則非常的大女主。

他怎麼會做這種夢?

“秦素?”他在心中呼喚。

“我在。怎麼了?”秦素的聲音帶著一絲關切。

楚路將夢境的內容簡略地說了一遍。

秦素沉默片刻,道:“確實很奇怪,但我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如果有人,就算她是大女主,想要暗中影響你的精神,也不可能瞞過我的。而且我在資料庫中也查不到任何與這個謝明姝相關的副本信息。或許……隻是這段時間,你壓力太大了?”

“這怎麼可能?又不是第一次壓力這麼大。我以前可沒遇到過這種事情。”楚路揉了揉太陽穴說道。

“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秦素也露出一絲擔憂,“不過就算有人能繞過我,但有這個能力,又何必隻是讓你做這麼一個夢呢?好像沒什麼意義吧?”

楚路心頭不安,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他有些費力地思索著,想著至少要得出一個可靠的猜測,但是想到頭疼都毫無頭緒。

就在這時,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殿門被無聲地推開。幾名身段嫋娜的宮女魚貫而入。楚路一愣,隨後他才反應過來,是時辰到了,宮女們來服侍他起身了。對此他自然不會拒絕,任由她們服侍。

待楚路洗漱完畢,一名太監見他臉色不佳,便上前一步,低聲稟報道:“啟稟陛下,今日乃是殿試之期。不過陛下龍體為重,若覺不適,奴才可去請示,稍作延遲……”

殿試?

楚路眼神一凝,這才想起來,是了,今天是殿試。

那個夢太過漫長,讓他模糊了日期,以至於一時間忘了今天是殿試的日子。

他立刻將那怪夢拋之腦後。不管怎麼說,那怪夢都是日後的事情,而蕭九的威脅可是近在眼前,必須立刻處理。

於是楚路沉聲道:“不必延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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