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寒氣漸進。
禹州。
禹州團練使府邸內。
趙宗全麵露愁意的看著牆上輿圖。
不多時,他的兒子,趙策英從屋外走了進來。
聽聞趙策英進門的聲音,趙宗全隻偏頭看了一眼,而後繼續對著牆上輿圖長籲短歎。
“父親!”
趙策英進屋前,就已經屏退左右,當下又見著自家父親這副愁緒滿麵的樣子,不由得出聲道:
“官家如此看重我們,是大喜事,何必每日愁眉苦臉?”
前些日子。
趙宗全突然收到了來自皇城司遞來的官家密詔,內容先是褒獎了一番趙宗全和趙策英,而後又囑咐他們兩個新君上位後,他們定要儘心輔佐。
這麼突然到來的一封密詔,當即便打破了兩父子的平靜生活。
官家突然下密詔的意思很明顯,便是大周皇儲之位已經定下,特來封書信以表安撫,讓日後趙宗全配合新君的政令,不要陽奉陰違。
而因為密詔不具備大周法理,所以應當隻是官家提前點醒一句,多半不日後,就會有正式的詔令下來。
到時候,多半會給父子兩人稍微擢升職位。
而對於這件事,趙宗全和趙策英兩父子的反應可謂是截然不同。
趙策英年富力強,奮進進取之意十足。
本來以為因自家是太宗一脈的身份,未來仕途多半會是與自己父親一般,就在地方蹉跎。
結果自家突然就入了官家的眼!
趙策英自然不想放過這次機會,隻一心想著等官家正式詔令下來,他們禹州便第一個給未來新君壯聲勢。
而趙宗全則不同。
興許是這麼多年的原地磋磨,亦或是本來就是個穩重謹慎的性子,對於官家的這份密詔,趙宗全卻是開心不起來,畏之如蛇蠍,避之如洪水猛獸。
在趙策英看來,自家入了官家的眼,是個大好事。
但是在趙宗全看來,自家入了官家的眼,豈不是也同時入了邕王、兗王的眼?
趙宗全的年紀與邕王、兗王相當,按理說,他也有一份爭儲的機會,隻是因為勢力太小和身份略微尷尬,沒有被官家留在汴京,所以一直不聞於世。
但到底他也是有爭儲的正當性的!
想必這也是官家特意給他詔令的原因。
根據官家密詔裡所說的內容,看樣子太子之位已經定了人選。
不過看似局麵已經乾坤已定,但趙宗全心裡卻不怎麼放心。
這可是榮登大寶,從此雷霆君威皆在一言之下的機會!
沒被選上的那一個,真的肯忍得住這份誘惑?不會放手一搏?
而太子之位又不是不能換。
特彆是這樣選出來的太子……
萬一官家的時日長了些,自然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看太子不順眼(自己生的太子尚且都要提防,更何況是過繼來的)。
而這種肯定會存在的掛念改變,那將來的太子心裡肯定也清楚。
好不容易才闖出了這麼一條路,是個人都不會輕易放手,並且會一定竭儘所能的捍衛自己的權益。
那麼,他會不會想出什麼以絕後患的計策?
比如被選太子後,立馬籌備東宮人馬。
又比如,除掉其他的“備選”,讓自己成為官家的唯一選擇?
這麼一想,更是讓本就已經接受偏安一隅事實的趙宗全心中惴惴不安。
雖是機遇,但更多是潛在的風險!
這便是趙宗全時常看著輿圖,心中計量著汴京到禹州日程的原因。
“你懂什麼!”
趙宗全這幾日可謂是聽了不少趙策英的牢騷,當下不由反駁道:
“你就隻看得見好的,但其中風險卻是全然不顧!”
“這有什麼可擔心的?”
趙策英實在是不明白自己父親為何而擔憂:
“我們禹州這兒既不是關隘要地,也不是什麼富裕之所,就算是汴京裡的那兩位對在外的諸王有提防,但怎麼也不會記掛到我們。”
趙策英就差直說:爹,您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就我們這點實力,誰會把我們放在眼裡?
我們隻是順路沾光,何必如此杞人憂天?
趙策英說的意思,趙宗全自然也明白。
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這麼些年來,趙宗全早就養成了謹慎穩重的性格。
用趙策英在背後腹誹的話來形容,那便是隻要外麵的雨下大些,自家這位老父親都不敢出門。
“你不懂,人心最怕猜忌!”
自打官家密詔下來後,可是讓趙宗全這段時間都沒睡好覺,當下麵色下略顯疲憊,說道:
“何況我們還是太宗後脈,其中牽扯更是繁多!”
趙策英無言以對,隻好道:
“但當下陛下詔令已經到了,就算您如何憂心也是無用的。”
“還不如踏實睡覺,以觀後效。”
說著,趙策英又突然出聲問道:
“不過您這幾日一直盯著輿圖作甚?”
“我在算汴京到禹州的日程。”
“啊?”
趙策英麵露詫異。
算汴京到自家的路程乾嗎?
莫不是……
莫非自家謹小慎微一輩子的老父親,心中還有衝勁?
見著兒子驚疑的眼神,趙宗全當即沒好氣的橫了趙策英一眼:
“我是看汴京到這兒的,不是這兒到汴京的!”
“哦。”
趙策英老實點頭。
這時候兩路來回的日程並不完全一致,畢竟若是途中有水路,那順流和逆流之間就得抉擇,而後水路、陸路更是要權衡一番。
所以可能會有幾日功夫的差異。
“不過幾日之彆,這有什麼可看的?”趙策英當即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聞言,趙宗全歎了口氣:
“天使雖是攜著密詔而來,誰知中途有沒有走漏了什麼風聲。”
若是官家正值壯年之期,即便選出了太子,趙宗全也不擔心密詔之事會被人知道出去。
但偏偏當下官家身子不好,又選定了個不是親生太子,當下更是給自己這個皇儲備選人員發了一封密詔過來。
他們父子倆知道這密詔是安撫之用,但彆人不知道啊!
一旦彆人知道官家給了自己密詔,那保不齊人家就猜測這是“繼位詔書”呢?
雖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總是有一份可能性的啊!
但偏偏這密詔的內容,他們父子倆還不能往外說,不然直接就可以被人彈劾一個機事不密的罪名。
本就是被冷落的太宗後脈,若是還要被治個罪名,那說不得爵位都得被扒落了。
更不可能去埋怨官家,畢竟官家是送溫暖來的。
做皇帝是這樣的,有心思隻需要下詔書就行了,而作為臣子要考慮的事情就很多了。
“走漏風聲?”
趙策英神情一頓,而後意識到了,忙對趙宗全問道:
“所以您這是在看‘刺客’的腳程?”
趙宗全默默點頭。
“算上日子,天使離開的時間正好夠走個來回,若是密詔之事真走漏了風聲,那刺客多半已經到了。”
言畢,趙宗全轉頭對趙策英囑咐道:
“這便是我急忙將你從軍營裡召來的緣由,這幾日在府中多加嚴查,加派人手,免得遭人暗算。”
“是!”
趙策英連聲拱手應是:
“我這便去安排!”
見趙策英聽了進去,趙宗全輕輕點頭,而後轉頭繼續看著壁上輿圖,緩緩道:
“熬吧,等熬過這一陣子,若是沒出什麼意外,你希冀的前程也就到了跟前。”
“隻盼望是我杞人憂天了。”
不過很顯然,趙宗全的擔憂成真了。
隔天晚上。
趙宗全好不容易早早睡了過去,才抱著夫人入睡,就被一陣兵器碰撞的“噔噔”聲吵醒。
正當趙宗全心中慌亂之際,結果還沒過一會兒,就聽外麵的動靜突然消停了下去。
趙宗全心中驚疑之際,剛剛披上裘衣,就聽外麵傳來了趙策英的聲音。
安撫好自己夫人,而後趙宗全連忙出門,正瞧見了披著一身甲胄的趙策英立在門口。
“怎麼了這是?”
趙宗全朝著外頭眺望幾眼,急忙問道:
“可是來了刺客?怎麼又突然沒了聲響?”
趙策英此時也是一臉奇怪:
“孩兒也不知為何,隻聽得剛才院裡突然傳出了賊人來襲的聲音,便立馬披甲作戰,誰曾想我剛出門的功夫,就見那夥賊人快速退了出去,我連人都沒看清。”
趙宗全擰了擰眉:
“可曾留下一二人?”
趙策英搖搖頭,回道:
“那夥賊人訓練有素,武藝也不低,隻有最後拚著傷衝出了府,留下了些血,但也並沒有人傷亡,反倒是家裡死了幾個下人。”
趙策英的這一番話,更是讓趙宗全眉頭皺的更深了。
當今還有這樣的刺客?
隻殺了家中幾個下人,卻連自己的命都不願搏一搏?
“嗯?!”
趙宗全突然心中一凜,急忙問道:
“那夥賊人從哪處進來的?”
聞言,趙策英神色也是一怔,立馬回道:
“書房!他們翻牆而入的方向在書房旁側!”
“書房?”
趙宗全當即與趙策英對視一眼,兩人眼裡都是流露出了然的神色。
密詔之事泄露了!
今夜那夥賊人來,恐怕就是為了詔書而來!
不過雖知道了那賊人的目的,但趙宗全臉上並沒有一絲慌忙。
誰家好人把重要機密放在書房的?
那肯定是尋個秘密暗室藏起來,再不濟也是挖個洞埋起來。
“看來為父擔心的事成真了。”
趙宗全麵露擔憂,而後臉上又閃現出不解的神情,開口道:
“但這夥賊人既然為了密詔而來,怎麼……怎麼如此惜命?”
誰家派人乾這種殺頭的事,不是派死士的?
結果你卻來了個虎頭蛇尾,一具屍首都不肯留下?
今夜來的與其說是刺客,倒不如說更像是來給自家提個醒的——密詔之事已經暴露了,你快點保護好自己吧!
趙策英也是莞爾一笑:
“想來派人來的不是汴京那兩位,而是京城外的其他家。”
趙宗全也是點點頭。
今日事辦的這般粗糙,肯定不是邕王、兗王那兩位手握重拳的人乾的。
不管兩人中的誰被立了太子,但當下實力肯定是能夠自家喝一壺的,說不定還有身家性命之危,不可能像是今夜這般。
心中思忖有點,也隻可能是身處京城外,如他一般的閒散“備胎”了。
“沒想到還有這樣……”
趙宗全臉上露出開朗的笑容,如若今後都是今晚這樣的笨賊,那他也可以高枕無……
“噌~!”
隻聽耳邊突然傳來蹭的一聲,趙宗全心中的揶揄還未過,便見不遠處圍攏過來的家丁中,突然最前方的四人陡然從腰間各自拔出了四把匕首,麵露凶狠,直挺挺地朝自己衝殺過來。
‘這不是衝密詔來的,這是想要自己的命!’
趙宗全一時間麵露駭然。
而趙策英也是立馬反應了過來,當即扭身將自己父親護在身後,而後手持利劍麵對著突然冒出來的四個刺客。
眼前這四個下人打扮的刺客看著麵生,料想應當是最近混進來的。
趙策英凝神以對。
眼前的四個刺客顯然和剛才的那夥賊人完全不是一個畫風,即便是趙策英連番利劍穿刺,身後反應過來的家丁,也是一時間刀兵棍棒朝他們背後襲去,他們臉上也沒有絲毫動搖。
完全是已然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亡命徒!
雖說這四個刺客不顧及生命,但到底是趙策英身有甲胄,優勢太大,後麵又有一群手持武器的下人策應,沒過一會兒功夫,四個刺客就儘皆伏誅。
解決完刺客,周圍也一片亂糟了。
趙策英緩了緩,而後在趙宗全的示意下,抬步上前,以劍撥開刺客身上衣物,想要尋些線索,結果卻是沒有任何發現。
正當他要低下身子細細查看時,卻陡然看見自己餘光的邊角,正有一雙下人打扮的鞋朝自己背後走去。
??
有了剛才的教訓,趙策英赫然抬頭看向那邁步之人。
又是一個臉生的!
不對,不止一個!
趙策英抬頭之間,又看到了自己父親另一側,又走出了一個麵生的下人。
“父親,小心!還有刺客!”
趙策英當即一聲厲喝,而後立馬欺身上前,將身前的刺客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