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
在這短短的時日內,汴京城裡便成了這麼多家親事,理應是一片喜慶的氛圍。
但結果卻是截然相反。
在這個秋風寂寥之時,汴京城裡並沒有一片歡天喜地,反而與往常相比,更多了幾分冷清的味道。
至於原因——自然是官家又病重了……
說是病重其實也不儘然,這隻是朝臣們的個人猜測,大內對外傳的消息是“官家近日沒有睡好,精力不濟,暫緩朝會,各官署有事啟奏,無事便宜”。
連朝會都上不了了,不是病重是什麼?
在這種皇家愁雲慘淡的時候,汴京各家自是不敢歌舞升平了,紛紛靜默旁觀。
秋去冬來。
悄然間,清風中蕭瑟儘去,轉為一股冷冽。
平陽侯府。
“叔父,官家這是……”
楊文遠手持朝廷調令,對著一旁正手中上下掂量楊明桓的楊宇卿,疑聲問道:
“官家這時候調您去靈州掌兵?”
“冬季來臨尚且不說……”
楊文遠揚了揚手中折子,疑惑道:
“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
眼見著邕王馬上就要立儲,楊文遠等庶吉士,以及翰林院諸多學士,也是一直在為此事忙活,也是差不多準備妥當。
此下光景,突然將楊宇卿調出汴京?
這很難不讓楊文遠多想。
“恰恰是在這個時候。”
楊宇卿卻沒有楊文遠這般擰眉凝神的嚴肅,手中依舊是逗弄著楊明桓不停,笑道:
“立儲雖定,但先前怎麼也是讓兩位王爺將朝堂弄得一團糟,兩方勢如水火。”
說著,楊宇卿見旁邊一直小心伸手,生怕他一個不注意將楊明桓給摔著了的翠蟬,麵露促狹的笑了一聲,而後又當著翠蟬的麵,將楊明桓抱在懷裡掂量了幾下,這才在翠蟬忿忿的眼神下,將楊明桓還給了她。
翠蟬小心翼翼地將楊明桓重新抱在懷中,擔心楊宇卿等下又起了興致,連忙告罪一聲,忙不迭地將楊明桓抱著奪路而逃。
“哈哈~你家這個下人有意思的緊。”
楊宇卿哈哈一笑,而後繼續對臉色略黑的楊文遠解釋道:
“兩位王爺雖說已經在官家、貴妃的說和下,持手和解,但保不準爭儲失敗的兗王會做出什麼,之前又暗地裡與哪家達成合謀,偏偏官家寬厚,又做不出自殘手足之事。
所以這才會將我……”
“也不光是我,汴京城裡許多非皇室、手握軍權的資年將軍,也有很多被官家以各種理由——要麼是抽調去周遼邊境戍邊,要麼便是去靈州之地,調出汴京,以防意外。”
“手下皆是沒有兵權,隻有監察之能,等汴京立儲之事落地,我們剛好走一圈回來。”
‘等將來如錦妹妹生孩子回娘家,我也要在你麵前好好‘逗弄’一下我未來好侄兒!’楊文遠心裡念叨一句。
接著點頭應道:
“我說呢,怎麼突然汴京城裡少了這麼多麵熟老將軍,想來都是漸漸被調走了。”
而後楊文遠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對楊宇卿連聲問道:
“這麼說來,皇儲定了邕王後,兗王一直被留在京裡,也是因為……”
楊宇卿肯定的點了點頭:
“這是自然,汴京城裡官家都不放心,更何況是關係錯綜複雜,怕是早就被經營成鐵桶一般的兗州了。”
“若是將來官家有個什麼不妥帖,兗州那兒突然來個不聽宣調,肯定是麻煩得很。”
楊文遠了然地點點頭。
兗州作為兗王的基本盤,在兗王被立為皇儲競爭者之前,什麼情況他不清楚,但是成為皇儲競爭人後,兗州必定是落入了兗王手中。
兗王爭儲失敗,同時也意味著,整個兗州家族權貴從龍之功未成。
萬一其中一二者心生不忿,繼而產生什麼大逆不道的想法……
那將兗王放回去,無異於放虎歸山。
對兗王尚且如此,那對於汴京內可能存在的隱患,官家更是要肅清。
這才有了將楊宇卿調去靈州之事。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這還算是個好事。”
麵對楊文遠投來詢問的眼神,楊宇卿嗬嗬笑了一聲:
“官家是個寬厚的脾性,知道這事對我們有虧欠,所以貼補了一番,而對我……”
楊宇卿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不日後,你堂兄便能回返汴京。”
“回返汴京?”
楊文遠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麵露驚喜道:
“官家這是把堂兄特意從靈州調回來了?”
“這是自然。”
楊宇卿臉上得意道:
“你也不看看我如今的官位,這等賞自然是討得來。”
楊文遠洋洋得意一番,而後才繼續道:
“等文彥回京,就可去西廂述職了,領一營將士統率。”
“去西廂?”
這堂兄楊文彥任職的地方,更是讓楊文遠心中又驚又喜。
對於楊文彥領了個營指揮使的職位,楊文遠心中沒有任何驚奇。
畢竟楊文彥好歹也是大周頂級武勳世家,楊家嫡係出身,這麼多年又在外麵鍍金,軍中資曆已經很是深厚。
既有能力,又有背景,能擔當個營指揮使自然不為過。
先前在靈州時,他便是營指揮使。
現下被平調進京,自是楊家背後的人脈關係,以及官家貼補的心思在發揮作用。
特彆還是去西廂。
西廂本就是由楊宇卿先前執掌的禁軍序列,現下讓楊文彥這個楊宇卿的親子去西廂述職。
無疑是讓老鼠掉進了米缸啊!
楊宇卿嘴角上揚:
“這是自然,不然我怎麼說是好事呢。”
他心裡自然也是得意自己兒子楊文彥的,這下成功讓楊文彥安然回京,更是讓他心中得意。
“不過……”
楊宇卿又轉而神色一斂,對著楊文遠麵露憂心道:
“但你堂兄至今還未成婚,也沒定好人家,偏偏又是現在這時候……”
剛開始在楊文彥年紀正好時,恰逢楊家遭了難,損失慘重,一時間沒有什麼好的親事留給楊家,所以便先擱置了下來。
而隨後楊文彥代表楊家兒郎去參了軍,之後更是沒有商議好的人家。
這次總算是回了汴京,偏偏又逢在了乾坤未定之際,榮登大寶近在眼前,他和陳大娘子又念想著等事情定下,再相看人家。
總之有些為難。
“你這段時間,也讓華兒幫著問上幾句,便是汴京外的人家也可以提上一提。”
楊文遠這兒的事情解決了,對於自家兒子,楊宇卿也開始有些急了。
門第也不需太挑,能延綿子嗣是最好的。
楊文遠沒想到自己這兒解決沒多久,催婚的念頭就落到了還未到京的楊文彥身上,替許久未見的堂兄默哀一刻後,楊文遠肯定點頭道:
“沒問題,等堂兄一回……不對,我這今夜就找夫人讓她幫忙相看!”
而眾所周知,真男人都不會讓人擔心。
……
楊文彥的調令在前,楊宇卿的調令在後。
所以當楊宇卿剛啟程靈州的時候,楊文彥即將抵達汴京的信件,就到了。
幾日後。
楊家眾人齊聚平陽侯府。
就連新婚不久的楊如錦,都渾身蕩漾著新婦氣息,領著長柏一起來了。
今日便是楊文彥抵京的日子!
所以眾人齊聚一堂,大門中開,等待楊文彥進門,好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不多時,楊文遠便聽府門口的門房在高喊:
“大公子回來了!大公子回來了!大……”
不過沒喊幾聲後,那門房的聲音便瞬間如同被扼住了命運脖頸的雞仔,再也沒喊出聲來。
但當下正是眾人喜慶的時候,所以沒人在意這個小插曲。
隻一路循著聲音,高興的去門口迎接。
陳大娘子領頭。
平陽侯府門口。
陳大娘子看著一路風塵,頭發散亂的楊文彥,登時便紅了眼眶,美目含淚的喊道:
“彥兒,彥兒!”
不顧官眷禮儀連連喊了幾聲後,陳大娘子快步走到楊文彥近前,一雙柔荑不由自主地摩挲著楊文遠的頭發和身子,語氣哽咽道:
“可是讓你受苦了,好在是回來了。”
兒行千裡母擔憂,更何況是血肉廝殺的戰場了,也無怪乎陳大娘子如此失態。
楊文彥前後扭動、張開自己的身體、臂膀,好讓陳大娘子看個清楚:
“母親,我沒事,我好著呢!”
“好好好,安然便好!”
粗略掃了楊文彥一眼,見他沒有缺胳膊少腿的的,陳大娘子心中略微安定,但現下也不好細探楊文彥身上有沒有彆的傷了,連忙將身後的人顯露了出來,開口介紹道:
“這是文遠的婦人,華蘭,你之前婚宴上見過的。”
華蘭當即上前打了招呼:
“恭迎兄長凱旋歸家。”
“哪裡哪裡,也是托了父親的福,不然我還要在靈州那兒呆幾年呢。”
楊文彥自是認得華蘭的,當即喜不自禁的應了,而後挑眉看了眼華蘭手中抱著的楊明桓,問道:
“這就是我那剛出世的小侄兒了?”
華蘭見狀,當即就要把楊明桓遞到楊文彥身前,讓他仔細瞧瞧。
“不了不了。”
楊文彥連手都沒伸出,反而往後退了幾步,迎著陳大娘子那不善的眼神,他立馬擺手解釋道:
“我才從那凶殺之地回來,一身兵戈之氣,還是等沐浴淨身,再仔細瞧瞧小明桓。”
陳大娘子麵色稍霽,麵露欣慰地橫了楊文彥一眼:
“去外麵走了一遭,也算是得了些道理。”
隨後陳大娘子轉向楊如錦旁邊跟著的長柏,出聲道:
“這是如錦的官人,信裡與你說了的。”
楊文彥的眼神登時順著母親陳大娘子的手勢看了過去,而後爽朗笑道:
“長柏是吧?!”
長柏端正行了一禮:
“盛家長柏,拜見兄長!”
“誒,不須行禮。”
楊文彥扭了扭肩,對著長柏拱手道:
“你和妹妹的婚事我沒來參宴,該道歉的是我才對。”
長柏連連擺手:
“兄長……”
陳大娘子連連打斷兩人間的客套,示意府中管家去處理好楊文彥的行李後,便要帶著眾人進屋。
不過卻是被楊文彥喊住了。
“彆,母親,你方才給我介紹人,現在輪到我了。”
“你?你帶了人來?”
陳大娘子以為楊文彥要說的是與他一起調回來的勳貴子弟,畢竟這次也不光楊宇卿被調走了,說不得靈州那兒就有其他家的子弟,也順著一起回來了。
隻不過,接下來的一幕,登時便讓陳大娘子瞪大了一雙美目。
“婉兒,進來吧!”
隨著楊文彥一語落下,隻見楊文彥身後隨行的馬車上,立馬下來了一個婦人。
瞧著眼神深邃,鼻梁高挺,再一看她走到眾人身前,那明顯迥異的麵貌和比華蘭還高上一些的身高,立馬便讓眾人腦子裡蹦出一個念頭——這是個西夏女人?
“沒錯!”
楊文彥像是猜到了眾人在想什麼,率先認了下來,而後接著道:
“這便是我要介紹給你們認識的。”
“婉兒,我的夫人。”
說罷,還未等陳大娘子反應得及,便將楊文彥開始領著那個西夏女人,開始給她介紹起在場的眾人來。
“這是我母親,陳大娘子,向來溫婉……”
“這是我堂弟和她夫人……”
“這是我侄兒……”
“這是我妹妹和新得來的妹夫……”
楊文彥在那兒細細介紹,結果立馬被陳大娘子一聲大喝打斷:
“什麼夫人、官人!未定親事、你哪來的夫人,更彆說……”
陳大娘子手指眼前的西夏女人,聲音顫抖道:
“更彆說她還是一個……”
‘西夏人。’
楊文遠在後麵心裡默默補全了這句話。
楊文遠也實在是沒想到,這麼長時間不見,楊文彥居然搞出了這麼大一個新聞!
他居然在靈州那兒娶,也不對,應該是與一個西夏女人私相授受。
在當下這種社會情況下,楊文彥此舉說句是情種也不為過了。
“母親勿擾。”
卻見楊文彥神情沒有絲毫變化,而是依舊貼切的看著身邊的婉兒,笑著道:
“您一定會接受婉兒的!”
“你做夢!”陳大娘子冷笑道。
“不,您會同意的,因為……”
這時,楊文彥溫柔的撫摸了一下婉兒的腹部,聲音輕柔道:
“婉兒她已經有了我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