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柏與楊如錦婚事沒多久後。
就輪到了墨蘭與梁晗的婚期。
不過不同於長柏婚事的喜慶洋洋、皆大歡喜。
墨蘭婚事當天,盛家門裡門外雖同樣貼了喜字,卻無半分歡喜之意。
更像是個給外麵一個交代的敷衍流程。
楊文遠和華蘭今日自然也是來盛家參加嫁女儀式。
楊明桓則是沒帶著,留在府裡由陳大娘子關護。
華蘭現下也已經是知曉了墨蘭做出的醜事。
想著自己為了盛家不少出力,平日裡對待墨蘭,更是沒有任何因為林噙霜的失當,結果墨蘭現在卻是枉顧自家姑娘名聲,竟是做出這等寡廉鮮恥之事!
為此華蘭在盛家發了很大的脾氣,更是徑直找進宗祠裡對墨蘭好一頓斥罵。
畢竟她雖然已經嫁出去了,但盛家女兒的名聲已經是與她息息相關的,而且作為長女、嫡女,更是首當其衝。
‘莫不是看自己日子過得好,所以……’
總之,華蘭今後不打算再把墨蘭當做自家妹妹看了,隻權當個名義上的妹妹。
而從母親王若弗嘴裡,得知這事還是陳大娘子好言相告之後,華蘭更是恨不得刀了墨蘭的心都有了。
自那從盛家回府後,對待陳大娘子的態度立馬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陳大娘子何等精明。
隻一看,便曉得墨蘭之事華蘭多半已經知道了。
當下態度這般慎小謹微,怕是擔心為此吃了遷怒掛落。
於是當天,陳大娘子便語重心長地同華蘭好好地聊了一陣。
過後,叔母、侄媳的關係恢複如常。
但對墨蘭和梁晗這對奸夫淫婦的觀感依舊改善不了。
為此,墨蘭出嫁當日,華蘭也沒擺出什麼身為大姐姐的好臉色,而是與其母親王若弗同一款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盛府門口。
梁家二郎自娶親的隊伍下馬,而後來到盛家門前。
楊文遠、長柏、長楓等人都已經站到了門口台階上。
按照婚嫁的風俗流程,這時候楊文遠就應該是要讓梁家來人做迎親詩,或是難題刁難他一陣。
不過很顯然,台上的幾人都沒什麼心情和興致。
隻有長楓,到底墨蘭是自己嫡親妹妹,為了不冷場,所以堪堪出了個讓梁二郎豪飲幾杯的“難題”。
幾杯入肚後,梁二郎便順利入門。
一路暢通無阻。
像是整個盛家都迫不及待地要讓他將墨蘭快快帶走一般。
正廳。
盛紘和王若弗坐在上首。
皆是端坐、神色平淡。
林噙霜雖是小妾,本不該出現在此等場合,但說來她到底是墨蘭的親母,所以此刻她也得以落座在一旁,不過做不得什麼言語動作。
結親之人已經到了,所以一身嫁衣的墨蘭也從後宅由婆子牽了出來,來到盛紘、王若弗夫婦麵前進行最後的拜彆禮。
“今日女兒出閣,拜彆雙親,願夫妻母親今後身體安康,福壽康寧。”
王若弗雙眸看著外麵空廊,看都沒看墨蘭那故作可憐的模樣,語氣冷漠且平靜的答道:
“今日你既出嫁,那今後就是彆家的人了,以後孝順公婆、體貼丈夫,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說完,王若弗撇了撇嘴,很不情願的同旁邊的劉媽媽示意一眼,待劉媽媽上前後,王若弗從長袖袋口裡拿出一隻玉鐲,交由劉媽媽戴到墨蘭手上——這便是她作為盛家大娘子,為墨蘭添置的嫁妝了。
如果不是有規矩在前,她更是連這個玉鐲都不想給。
“好了。”
完成既定程序,王若弗也不囉嗦,直接發話道:
“彆耽誤了時辰,快出門吧!”
墨蘭任由劉媽媽將鐲子戴到自己手上,而後將女使奉上的女子出嫁團扇捏在手裡,卻是全程未聽見盛紘有半句安慰、祝福的話。
她不甘心朝盛紘望了一眼,卻是見盛紘連餘光都沒給她一絲。
她轉頭再朝自己小娘林噙霜望去,正對著林噙霜那喜極而泣的臉龐。
相視一眼後,墨蘭轉身便出門。
林噙霜見狀也想跟上,不過卻是被劉媽媽攔住:
“小娘,送姑娘出門是主母和主君的差事,您還是回後院待著吧。”
林噙霜自是不應,為此還哭出了聲,隻希望盛紘能為自己出言一句,好讓自己也跟著一起相送出門。
不過這個檔口,她引為倚仗的盛紘依舊是默默不語,不發一言,更是不曾回頭看她。
林噙霜心裡登時咯噔一下,但此刻她顧不得細想,隻好倚在門扉前,目送著女兒出嫁。
但也被劉媽媽攔住了。
“小娘,回房去吧。”劉媽媽麵露堅定的說道。
庭院中,墨蘭聽著林噙霜被帶回後宅的聲響,當即轉頭望去,卻是已然未見了自己小娘聲音。
而後她猶不甘心的同盛紘開口道:
“父親,墨兒都要出嫁了,您還是不願意同女兒說句話嗎?”
盛紘目光移都不移:
“大娘子說的很對,自今日起,你便是彆家的人了,也沒什麼可說的。”
墨蘭深深看了盛紘一眼,眼眶含淚道:
“父親對墨兒心有怨氣,墨兒自是明白,但還望父親知曉,女兒心裡一直都感念您的養育之恩。”
“很用不著。”
盛紘臉上先是自嘲一笑,而後語氣平淡:
“枉我辛苦生養你一場,竟不想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既然你非要行此險事,如今也隨了你的願,那你今後享福也好,受罪也罷,都是你自己的緣法,不必回來與人言說。”
“這不是你自己選的路嗎?現在哭什麼?”
見盛紘這樣子,墨蘭知曉是得不出什麼祝福的話了。
也對,畢竟她為了嫁給梁晗,為此已經與盛家撕破了臉,拖著整個盛家為自己的婚事籌謀丟臉,如今是沒什麼可後悔的。
墨蘭心中也堅定了自己當初的決心——隻求榮華富貴,不求一絲真情。
“父親說得對,女兒絕不後悔!”
墨蘭言畢,也不做絲毫停留,徑直捏扇出門。
眼見著墨蘭走了,王若弗於是轉頭對旁邊的盛紘道:
“官人,外麵還有好些賓客,我們還是要去應酬一番才行。”
“有勞大娘子了。”盛紘答道。
言畢,夫妻倆齊齊扯了扯嘴角,從臉上擠出牽強的笑容,隨後邁步出門。
日頭西斜。
賓客席麵皆散。
嘈雜喧鬨的聲響逐漸在府內消遁。
猶如褪去了身上重重包裹,整個盛府內登時一靜。
林棲閣。
林噙霜在自己房內不停踱步。
她開始意識到事情不對了。
因為從墨蘭出嫁後,她便又被下人看管在了林棲閣內,她本以為這麼長時間的禁足,便足以讓盛紘消氣,至多便是喝罵一頓。
畢竟昔年自己與盛紘偷情,最後不也沒鬨出多大亂子嗎?
此時殘陽黃昏,橘黃色的光影透過窗戶紙,落在臥房內,周圍靜謐,偶有清風從廊中而過,端得是讓人舒適安寧。
但此時此刻,這逐漸安靜的盛家內,卻是沒讓林噙霜感到往常那般的輕鬆愜意,反倒是讓她心裡越發不安。
她有些不敢麵對這樣的安靜。
她寧願有人現在來與她吵上一頓,好讓她感受些活人的生氣,而不是如死水般的沉重靜謐。
對,是該吵一架!
林噙霜心中想道:
‘大姑娘人呢?她今日不是也回盛家了嗎?怎麼不如前幾日剛得消息那樣,來自己房裡好好的罵過自己一場?’
一想到這,林噙霜腦海裡那雜亂無序的思緒立馬擁擠了過來。
‘對,那華蘭怎麼沒過來?’
‘她前幾日,不是還說自己將女兒教壞了嗎?現在她生了個兒子,怎麼不為此到自己麵前論道論道?”
想到此處,林噙霜不由得往外張望了幾眼,用力推了推門,結果又是沒得來半句聲響,連喝罵牢騷都沒有一聲。
‘看來是不敢來!’
朝屋外喊了一陣後,林噙霜陡然咬了咬牙,心中恨道:
‘一樣是個冠冕堂皇的潑婦!
前幾日竟還敢對自己大言不慚的說,讀過多少書就敢說這個世道就這樣?見過多少人就敢說男人、女人都是這般德行?’
笑話!
我林噙霜這麼多年見識過的人,不比她盛華蘭一個年輕的小丫頭片子多!
昔年在揚州,可是自己管理盛家內外的!
那時候她還在自個兒房裡繡花呢!
林噙霜心中鼓囊發泄了一陣,而後拋開了華蘭這個“假想敵”,轉頭便思念到了盛紘頭上(至於王若弗,她是心裡壓根瞧不上的)。
‘紘郎現在還把自己關在房裡,莫不是還沒消氣不成?’
林噙霜腦中思忖,心中打鼓,而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嚴重的後果,當即嘴上低聲念叨著:
“不會不會,紘郎自是最把我放在心上的,此次最多氣過一陣兒,過上幾天就消消氣了,還得來我這兒過夜。”
但說這話,林噙霜心中也有些底氣不足,於是又當即低語補了句:
“不至於,也不至於,我是伯爵府的嶽母,他盛家不敢折辱我。”
而就在這時,屋外陡然傳出來了聲響。
嚇了林噙霜一跳的同時,也是讓她心中略微心安——總算周圍不是一片死寂了。
而後見著進門的赫然是盛紘的多年親隨,冬榮,這更是讓林噙霜心中安穩。
自打她進盛家的大門起,便多多與冬榮處好關係,更是讓雪娘送了不少好東西給他。
而他也是知恩圖報,這麼多年中間不知幫自己做了多少事。
已然算是半個自己人。
不過……
林噙霜突然微微蹙眉。
雪娘這些天去哪了?
怎麼沒見過她的半個人影。
莫不是自己院裡的人還被王若弗看管著,不讓自己見?
盛家柴房。
披頭散發、麵露狼藉,正被布條束手捂嘴的雪娘,正同旁邊的露種和雲栽嘴裡“嗚嗚~”喊著,柴房外正守著兩個健仆。
‘但也不是什麼大事……’
關於雪娘的思緒在林噙霜腦子裡一閃而過,而後她當即嘴角含笑,對著進門的冬榮喊道:
“冬日,可是紘郎讓你將我放出的?”
“我就說嘛!”
林噙霜一邊作勢往外走,一邊念叨著:
“這都是王若弗在背後挑唆鬨大,現下紘郎總算是看清了!”
“小娘……”
結果她還未踏出門檻,便見冬榮後麵陡然走出了兩個中年婆子,上來便抓住了她的手往外拖。
林噙霜想反抗,但她的氣力哪裡比得過常年做事的婆子下人,於是她的折騰沒有半分用處,一路被兩個婆子拖拽著往外走。
“冬榮,你這是做什麼?”
“來人啊,救命啊!”
一路喊聲嘹亮,卻沒人應過半句,隻一路被拉到盛家宗祠。
宗祠內的一切,對於林噙霜來說,都非常陌生。
隻有跪在前方的背影,讓林噙霜看的極為熟悉。
“紘郎……”
林噙霜麵露驚喜,不過還未等她來得及開口,便聽前方傳來一聲厲喝:
“給我打!”
“是!”
盛紘滿臉悲戚的在前方無聲痛哭。
林噙霜嘶啞求饒,漸漸轉為痛罵。
盛紘聽得心痛,但卻沒有心思喊停。
此刻的盛紘,隻覺得自己多年來,心腹上被蛀出的窟窿裡,正如篩糠一般,隨著每次板子落下,便抖落一些東西。
他恨!
他為林噙霜付出了這麼多,在年少、羽翼未曾豐滿時,便堅持帶林噙霜回家,給她名分,還讓她能自己生養自己的兒女。
還不顧寵妾滅妻的名聲,讓她爬到主母的頭上管理家事。
偏袒她,保護她。
哪怕她的錯事自己心知肚明,也不斷為她降低底線,寬恕、寬容,無數次的自欺欺人,用各種理由粉飾太平。
結果呢?
換來了什麼結果?
上梁不正下梁歪!
還把自己心疼的墨兒教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不光自己不堪造就,還連累了兒女!
豆大的眼淚從盛紘略有褶皺的臉上蹚下,不多時,身後的求饒聲漸漸消了。
盛紘低著頭,慌張回頭看了一眼,而後急忙挪著膝蓋來到林噙霜身前。
“主君,林小娘……”
“放到外邊莊子去。”盛紘哭著、抱著林噙霜的身體。
“是!”
夕陽下,林噙霜被下人帶了出去。
屋內的橘紅色越發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