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齊國公沒到家,隻餘了個空馬車進府門,平寧郡主當即心神一震,立馬就把馬夫招來問話。
“怎麼回事?公爺呢?”
那馬夫唯唯連聲道:
“下午時馬車從邕王府門前過,結果邕王府的府門突然大開,隨後邕王領著一眾家丁圍了上來,非要將公爺迎進去吃酒敘舊,公爺走脫不得,也隻得跟了進去。”
“但誰知這一等,便是到了現在。”
馬夫繼續陳述道:
“我一直在角門邊等著,遲遲未見公爺身影,正憂心著呢,突然見邕王府裡來了下人遞話,說是公爺在席麵上喝多了,行動不便,隻讓我回來稟告,請小公爺、郡主好自為之。”
聞聽此言,平寧郡主登時轉頭同齊衡對視一眼。
無需說,兩人也都知曉這是邕王故意為之了,便是打著主意威脅自家。
顯然,他們家除掉榮飛燕這個障礙後,也不想再任由平寧郡主虛與委蛇,直接下了重手。
“這事不與你相乾了,自去睡吧。”
平寧郡主明白這事遷怒不到一個區區馬夫身上,當下也沒有心氣去殃及,屏退了周圍下人。
“好一個王公顯爵。”
齊衡不由麵露譏誚道:
“皇城之下,天子眼底,竟敢犯下這等綁匪之事。”
“也對,這也不是他們第一次乾這等事了。”齊衡這時又想到了那個因自己而死的榮飛燕。
“欺人太甚!”
平寧郡主也是麵露怒色,豁然起身,滿目激憤道:
“彆說他還未入東宮,坐上那太子之位,便是日後他榮登大寶,也沒有這樣綁人的道理!”
“備車!”
平寧郡主朝屋外吆喝一聲後,旋即轉頭對旁邊的齊衡囑咐道:
“你且在家裡等著,母親這便去宮裡麵見官家,定要好好在官家麵前參他邕王一本!”
“我與母親同去!”齊衡立馬跟著起身道。
“不行!”
平寧郡主當即拒絕:
“你身子不好,外麵夜裡又有倒春寒,不可久待。”
“事關父親,我身為人子,如何能推諉?”
“可是宮禁在那立著,母親我也是冒著罪過去的,萬不可連帶著你也一起……”
見母親麵露猶豫,齊衡頓時立聲道:
“就算入不了宮,我也可在宮外候著,等母親您出來。”
見齊衡語氣堅決,平寧郡主無奈點頭道:
“那你便在宮外等著。”
商量好,母子二人也不遲疑,當即推門而出。
宮門外。
齊衡一路目送著母親進了皇城大內。
他內心焦急,當下也耐不住心思去馬車裡待著,宮門前也不好久留,隻一直踱步徘徊在馬車附近。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之後,宮門再度開啟。
不過來人不是齊衡心心念念的平寧郡主,而是一個內官。
齊衡瞧著有幾分眼熟,想來應當是曹皇後的親信。
齊衡當即就要迎上去問話,不過那內官卻是當即側身而過,隻對著齊衡淺淺笑了一下示意,而後一路繼續往宮外走去。
‘想來母親是找上皇後娘娘了。’
雖有些詫異內官對自己有些“避之不及”的態度,但齊衡一想到當下是皇後幫了忙,心裡還是不由一振。
‘皇後娘娘幫了忙,想來父親應當是能從邕王府安全脫困了。’
但當那內官返回時,齊衡卻是沒見著自己父親。
視之問詢的眼色,同樣也是沒得到半分回應,內官隻兀自進了宮門。
當下齊衡隻希冀父親已然安全回家,但結果卻是他左等右等,也沒見到家中來報信的。
同樣的,母親也是在宮裡遲遲不回來。
時間拖得越久,齊衡忐忑的心就越發下沉。
因為他心中清楚,這時間拖得久,就說明事情越發難辦。
而後又是等了半晌。
齊衡衣服上都著了一層濕重的夜露,宮門總算是再次開啟。
但來人依舊不是平寧郡主,而是一位齊衡很是很是眼熟的內官,曹皇後最親近的內官、朱內監。
從小到大,齊衡每年跟隨母親一起去宮裡麵見皇後的時候,都能在曹皇後邊上看見這位朱內監。
相比於方才那個年輕的內官,朱內監更能代表皇後的顏麵,行事也是更加妥帖。
朱內監出了宮門,同齊衡示意點頭,而後交待了一句:
“小公爺莫急,咱家剛受刻皇後娘娘的吩咐,正要往邕王府走一趟。”
‘定是母親在裡麵苦苦央求來的。’
精神稍振的同時,齊衡內心也是五味雜陳。
一想到父親被困在邕王府裡,母親在大內苦苦求人,而自己卻是隻能如同置身事外一般乾看著,齊衡就覺得心中難受的緊。
明明都是衝著自己來的,卻偏偏又半點沒沾到自己身上,隻困頓著自己周邊的人和事,像是一根根絲網在周邊勾連、束緊,直讓人憋悶的喘不過氣來。
不覺間,長袖垂落掩藏的拳頭攥的緊,突出慘白的骨痕。
又是一陣無能為力的乾等,隨後齊衡依舊是隻見朱內監一人回來,旁邊沒有跟著自己父親,也沒有說一聲喜訊,隻默然著進了皇宮。
“咚~!”
又是一聲宮門關閉的沉悶響聲。
皇後娘娘也奪不回自己父親!
齊衡當下隻覺得四肢無力,不由得腳下踉蹌一步。
這下倒是沒等多久。
宮門再度開啟,出來的人總算是平寧郡主。
平寧郡主步履蹣跚、雙目無神的從宮門裡走出,齊衡見此馬上迎上去攙扶,語氣迫切問道:
“母親,不成嗎?我方才見……”
“嗚嗚~!”
一挨著自家兒子的臂膀,平寧郡主先前在皇宮裡藏在心中的惶恐,當下是再也按捺不住了,淚流滿麵道:
“官家病重,我見不著麵,隻能去找母後求情,但接連往邕王府派了兩次人,都被搪塞了回來!”
“我還想著要與邕王當麵對峙,但誰曾想那邕王是把一切都算計好了,此時正替陛下祭祀承天,封了祭門,是怎麼也見不到他的。”
“見不著麵,邕王妃那兒又死不認賬,就算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平寧郡主一陣哽咽,隻讓齊衡心中的涼意更甚。
邕王那兒能讓皇後都不能儘全功,顯然,是皇後也認定了他就是太子,所以不願意多得罪他。
那自己父親怎麼辦?
齊衡一時間心中憂惶,隻見母親悲痛的樣子,連聲安慰道:
“母親,先回府再說。”
齊國公府。
伺候平寧郡主睡下後,齊衡蹣跚著走出屋子,看著天上明月皎皎,心中更顯悲涼。
“外麵的人看著,覺得我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們看著大內,也覺得官家威風八麵、四海來朝,可我們都是凡塵之人,又不是神仙,官家心中有苦,我們心中也有苦。”
“其苦不堪說,其痛難言停,洛河三千星,不獨照月明。”
“備車,備車!”
邕王府。
“小公爺,可是有什麼要緊事?這麼晚了還來府中拜訪?”廳堂內,齊衡立在屋子裡一動不動,這時邕王妃走了進來,一臉笑臉盈盈的開口詢問道。
“王妃應當知曉我所為何來。”
齊衡難得違了規矩,一雙眼睛直瞪瞪的看著邕王妃,說道:
“還請放了我父親。”
邕王妃神情一頓,連忙笑著回道:
“這是哪裡的話?我怎麼有些聽不明白了呢。”
齊衡驀然從袖子裡掏出一把銳利的匕首,直抵著自己的脖子,看著一臉驚愕,隨後又表情轉為淡然的邕王府厲聲道:
“那就讓我的屍首,與縣主成婚吧!”
邕王妃臉上的錯愕一閃而逝,旋即略感新奇的看了一眼齊衡,麵露讚賞道:
“汴京城裡人人都說,齊家小公爺是個如他父親一般的脾氣,逆來順受、慣是好擺弄的,不曾想世人皆是看錯了,你骨子裡還是承襲了你母親的傲氣。”
齊衡卻是笑不出半分出來的,繼續道:
“榮飛燕之死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遮掩過去的,但我齊衡好歹是公爵之子,在官家麵前也是露過臉的,此等大案,我就不信你們還能一手遮天!”
邕王妃隻有齊衡突然掏出匕首的那一刻,臉上才顯露出出乎意料的神情。
當下齊衡這樣言說,邕王妃仍然是笑著道:
“小公爺還是太年輕,我們之所以請國公爺來家裡一趟,不是借此挾製你家,不過是想把事情當麵說清,犯不著起了兵刃之氣,傷了兩家和氣。”
“和氣?”
齊衡壓抑許久的心情當即激憤起來,怒喝一聲:
“你所說的和氣,莫非就是把我父親強綁來你家‘做客?’”
邕王妃神色閃爍,表情略微訕訕的解釋道:
“我家登了你家府門這麼多次,卻全然像是丟石頭進水潭,連個響聲都聽不到,如若不然,又怎麼能讓你登我們家府門呢?”
“有些話,還是要當麵才能說清。”
邕王妃說著,看了齊衡一眼,道:
“我知道本以你的性子,應當是任由婚事由父母媒定的,但現在之所以執意不肯,無非是心係盛家那個庶女罷了。”
齊衡登時心中一驚:
“你們…你們想做什麼?”
邕王妃淺淺笑了一聲,輕理了一下袖口,悠然道:
“你方才說的對,對你、對你父親,我們家都是不敢置於死地,但那盛家如何?”
“不過是一個區區五品小官罷了,縱使現在天下未定,但以王爺之尊,對付區區一個盛家,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齊衡當即瞪眼道:
“莫非你以為這天上都已經是你們的囊中之物了嗎?”
“這與囊中之物又有何乾?”邕王妃當即反問了一句。
“無論這天下是不是我家的,但對付他一個盛家,依舊是綽綽有餘不是?”
“嗯,也不儘然。”
這時,邕王妃又突然自語道:
“那楊家還與盛家是姻親呢,卻有些麻煩……”
“對,對的!”
齊衡被邕王妃提醒了過來,立馬跟著道:
“楊家世叔剛入了內閣,要是你家敢趁現在對付盛家,楊家絕對是要幫襯一手的!”
邕王妃沒有反駁,而是跟著點了點頭。
“對,你說的極對!”
不過邕王妃旋即唇角微動,綻放出了笑容,看著齊衡滿臉真誠道:
“盛家難動,但盛家那個庶女呢?
非是盛家嫡係,楊家總不至於為了一個區區庶女,就拿著自家今後幾十年的氣運相博吧?”
見著齊衡依舊秉著匕首抵在脖頸,似是還滲出了血滴,邕王妃麵露心疼道:
“小公爺,還是快快將那兵刃放下吧。”
“你若死了,那盛家丫頭也是必死的,不光她,你還想想你父親、母親,齊家一脈自此絕後,你父母雙親今後也就隻能守著那一個空宅子了卻殘生了。”
“想必你也是不忍心的吧?”
父母家族、明蘭,是齊衡心中最看重的東西,而現下,卻是全都被邕王妃拿來當做威脅威脅齊衡的籌碼。
齊衡隻覺得自己已經是被層層羅網束縛住了,再也掙紮不動。
雙手無力垂落,匕首噔的一聲掉在地上。
“可是為何偏偏是我家?”齊衡隻覺自己已是無力反抗,但還是忍不住反問道。
“隻因為我女兒喜歡。”
邕王妃淺淺看了齊衡一眼,施施然道:
“若你們這樣空有虛銜的人家,都能麵對著王府笑,背時罵,那天下還得了?
我女兒看重的東西,往日裡弄不到手,但若是今時還不能如願,那我也是枉為人母了。”
“好,好啊!”
齊衡眼裡流著淚,悵然朗聲大笑這世間的荒唐:
“好一個母女情深!好一個父母愛子!”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王妃,你以為這就是計之深嗎?”
邕王妃不在意的笑了笑,回道:
“我女兒能得高興順遂,這便是我這個母親,該為她考慮的。”
“為了一己私欲,竟能如此算計,好得很啊!”
齊衡淒慘一笑:
“上天殘害官家,竟使得我朝江山要落在你這種人手上,真當是可笑至極!”
“元若,簽了這婚書吧!”
邕王妃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婚事放在桌案上,神色從容道:
“這一紙婚書落筆,你父親當下便能回家,你也無須再擔心盛家那姑娘。”
“畢竟,我女兒是要與你過日子的。”
這話的言下之意,無非是要一直拿著明蘭做要挾,讓齊衡忘卻當下的不快,今後與嘉成縣主好好過活。
看著被邕王妃放在桌上的紅紙婚書,齊衡隻覺得格外奪目刺眼。
那婚書上濃紅的顏色,不像是襯出來的喜慶,反倒更像是他齊衡該流卻未流的血。
這也不是什麼婚書,而是他齊衡的身契。
一筆落下,從今以後,他都要就此被拘束住。
掙脫不開,也不敢掙脫。
但,他也不得不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