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到這嗓音,薑瑤歌愣住了。
無塵的臉?
無塵的臉怎麼了?
薑瑤歌心裡咯噔一聲,一種鋪天蓋地的恐慌從心底而生,她驀地睜開眼睛跟沈錦書一同看向小榻上。
看清無塵臉頰的一瞬間,薑瑤歌腦子好像被巨錘狠狠砸了一下。
砸得她嗡嗡的,疼痛欲裂。
她踉蹌著後退一步抵著桌角,她死死摳著桌子不敢置信地望著無塵臉頰上的那朵花。
黑色的曼陀羅花,在無塵臉上盛開得豔麗。
卻,刺痛了薑瑤歌的心魂。
她紅著眼眶抽著氣疼痛得想昏厥過去。
怎麼會……
怎麼會這樣?
無塵怎麼會是那孩子的親生父親?
不可能的……
絕不可能!
當年傷害她的人,絕對不可能是無塵!
薑瑤歌搖著頭不敢相信這個現實,晶瑩的眼淚撲簌簌直掉。
“薑姑娘……”
沈錦書心疼地看了一眼薑瑤歌,又重新看向無塵的臉。
她也很震驚啊。
她之前懷疑過無塵,可是知道無塵有個弟弟的時候她已經打消了對無塵的懷疑,她已經將嫌疑人判定為無塵的弟弟了!
誰知道繞了這麼一圈,當年欺負薑瑤歌的采花賊竟然還是無塵呢?
這時候,薑瑤歌忽然動了。
她忽然衝上前來到小榻前,她流著淚用手指死死掐著無塵的人中穴,咬著嘴唇一眨不眨地盯著無塵的眼睛。
她要把無塵喚醒。
她要跟無塵當麵對質弄個清楚!
她絕不相信,無塵是當年那個傷害她的畜生!
在薑瑤歌快要把無塵的人中穴掐破皮的時候,無塵終於悠悠轉醒。
他眼皮一顫,就緩緩睜開眼睛清醒過來。
剛醒的他皺了皺眉有些難受,視線還有些模糊的他隱約看到近在咫尺的薑瑤歌,他下意識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可他的笑還沒徹底蔓延開,迎接他的就是薑瑤歌帶著淚的狠狠一巴掌!
“啪——”
這一巴掌落在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痛,痛得無塵當場懵了。
他不知道他的妻子為什麼要打他。
他正要開口,徹底恢複清明視力的他忽然看清了薑瑤歌泛紅的眼睛和淚水。
他也看到了薑瑤歌臉頰上那黑色的花紋。
他盯著薑瑤歌臉上的花紋,一顆心沉入了穀底。
他想,他已經知道他的妻子為什麼會哭著打他耳光了。
他抿緊嘴唇望著薑瑤歌。
其實在他知道這世上有血脈果的那天,他就已經預料到了會有今時今日,可是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他輕聲呼喊,“瑤瑤……”
薑瑤歌聽到他的溫柔呼喊,心口疼痛得讓她想哭,她眼淚大顆大顆直掉。
她指著無塵臉上的黑色花紋,哽咽道,“你臉上……你臉上為什麼會有這個?你說,你臉上為什麼會有這個?你到底是什麼人?你親口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
無塵心疼地看了一眼哭得哽咽的薑瑤歌,緩緩坐起身來。
他目光掃過沈錦書趙桓禹,落在那地上的小小屍骨上。
他眼神複雜地望著那屍骨,輕聲對薑瑤歌說,“如果我說,我不是孩子的父親,當年傷害你的人並不是我,你信我嗎?”
薑瑤歌哭著質問他,“你讓我怎麼信你!你不是傷害我的那個人,那為什麼我的孩子會跟你存在父子關係?為什麼那個孩子使用了血脈果,你臉上會長出跟他和我一模一樣的花紋來!”
無塵側眸望著薑瑤歌,“可是,我真的不是孩子的父親。”
薑瑤歌沒想到事已至此這個男人還在狡辯。
她有多愛這個男人,此刻她就有多恨。
她抬手又是一個耳光狠狠落在無塵臉上,她一字一頓,“你不是?那你說,誰是我孩子的父親?那你說是誰!”
無塵被薑瑤歌的耳光扇得臉頰偏了偏。
他平靜忍受了這樣的打罵。
他望著地上孩子的屍骨,張了張嘴,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有些事情,他一開口說出來,就意味著出賣,就意味著他要親手送某個人下地獄,甚至意味著他和薑瑤歌的夫妻關係要變成一段荒唐的不被世俗承認的關係。
他緩緩閉上眼睛。
他怎麼能告訴世人,罪大惡極的那個,是他的孿生兄弟?
他恍惚想起七年前。
那一年六月的一個夜晚……
他在道觀後山撞見了一個戴著鬼麵具的黑衣人傷害昏迷的薑瑤歌,他發現的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挽救,他想要替天行道,於是提劍追殺黑衣人……
黑衣人武功不敵他,被他一劍劈下,從正常人劈成了一個太監……
就在黑衣人倒在地上狼狽嘶吼的時候,鮮血染紅了腿的時候,鬼麵具從黑衣人臉上滑落……
慘白的月色映照下,他看清了黑衣人那張臉。
那竟然是一張跟他一模一樣的臉。
他震驚。
他錯愕。
他惶恐。
他不敢相信,他苦苦找尋了多年的孿生弟弟終於被他找到了,可剛一見麵,他就對他的親弟弟犯下了如此不可饒恕的罪過。
他竟然,將他的親弟弟變成了一個太監……
當年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無塵用力掐住了手掌心。
他望著燭光映照下的薑瑤歌。
他是罪人。
他寧可自己背負這一切,他寧可自己死掉,也不願意再傷害他的弟弟一次,哪怕他心裡很清楚他不應該替一個罪惡的人隱瞞罪行,可是,那是他辜負傷害了的親人啊……
無塵慘笑一聲,他紅著眼眶輕聲說,“你殺了我吧,我願意用我的命,來向你賠罪——”
薑瑤歌流著淚踉蹌後退一步。
雖然無塵臉上的花紋已經讓她確認了無塵就是害她的人,可是,親口聽到無塵承認,她的心仍舊遭受了更深的創傷。
她不理解。
這個曾經傷害她的人,為什麼要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現在她身邊,為什麼要救她,為什麼要開導她,為什麼要溫暖她跟她結為夫妻?
夫妻六年多,這一切難道都是虛情假意,這一切難道都謊言嗎?
這時候,沈錦書忽然出聲。
她盯著無塵,緩緩說,“不是你,當年傷害薑姑娘的人或許真的不是你,你臉上的花紋,應該還有另一種解釋。”
無塵驀地看向沈錦書。
薑瑤歌和趙桓禹也愣住了,他們也齊刷刷看向沈錦書。
沈錦書上前一步。
她說。
“你們知道世上有雙胞胎,那你們知不知道,這世上雙胞胎其實分兩種,一種是同卵雙生,一種是異卵雙生。”
“同卵雙生,就是母親肚子裡的一個胎兒裂變成了兩個胎兒,他們擁有一模一樣的基因,生下來以後會有一樣的容貌。大多數情況下,同卵雙胞胎會在出生以後成長的過程中,受基因突變和後天成長的種種影響,逐漸變得不同,可是還有一種極少數的小概率事件——”
“這種小概率事件之下,你們會發現,這兩個雙胞胎哪怕長大了還能保持一樣的基因,保持一樣的容貌。”
沈錦書凝視著無塵。
“無塵道長,你就有一個孿生弟弟,對吧?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和你的孿生弟弟,至今還長得一模一樣。你們就是極小的小概率事件,你們至今還擁有幾乎一樣的基因。”
沈錦書指著地上的胎兒屍骨。
“這胎兒的親生父親,應該是無塵道長你的孿生兄弟吧?”
“當年那個采花賊,就是你的孿生兄弟,對吧?”
“方才這胎兒使用了血脈果,他的父親母親臉上出現了與他一樣的黑色花紋,而無塵道長你跟你的孿生兄弟至今還有近乎一樣的基因,血脈果的作用自然會複刻到你身上。”
“道長,我說得對嗎?”
“你這幾年恐怕早就見過了你的孿生兄弟,你也知道他這些年所犯下的罪行,你隻是礙於兄弟情分才不想出賣他,你想替他背黑鍋,你想替他承擔一切罪責為他送死,是嗎?”
沈錦書的話,讓無塵陷入了沉默之中,也讓薑瑤歌和趙桓禹被震驚到了。
他們不知道基因是什麼。
可是,沈錦書說的這個道理,他們隱約聽懂了。
薑瑤歌死死盯著沉默的無塵,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喜還是悲傷。
她的夫君不是那個傷害她的采花賊,可是,她的夫君卻要保護那個采花賊!
薑瑤歌捂著心口,含淚望著無塵。
“沈姑娘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早就知道我被采花賊傷害過,是不是?你甚至知道傷害我的凶手是誰,可你卻能無視我的痛苦無視我受的傷害,昧著良心替你的罪人兄弟隱瞞了這麼多年?”
薑瑤歌喃喃自語,“難怪當年我剛要跳崖自儘,你就剛好出現在我身後救了我,你明明是個高冷道士,卻把我帶回道觀整天來為我念經勸我好好活下去,因為你知道害我的人是你的親人,你對我心懷愧疚,你做那一切隻是在替你的親人贖罪,是嗎?”
不等無塵回答,薑瑤歌就掉著眼淚諷刺笑出聲來。
“我以為你愛我,原來你隻是在贖罪,你隻是在替彆人贖罪!就連現在你臉上出現了黑色花紋被我誤解,你還是選擇了隱瞞!麵對我的質問,你再一次選擇了保護你的親人,你寧可死在我手裡也要保護你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