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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 盧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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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風拂過北平城重新加固加高的城牆,帶出些空靈悅耳的聲音,這座在建造中的帝國新都,此時已經褪去了昔日邊關軍鎮的粗糲,卻尚未染上江南都城的奢靡,處處透著一股戰時特有的、繃緊神經的肅殺與繁忙。

如果是平時的邊境摩擦,那麼大家的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可如今魏國是在全麵北伐,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升鬥小民,都很難不被北邊的戰事牽動心神,考慮到北平幾乎是直麵遼境,如果前線戰事失利說不定遼人的騎兵會和戰報一起到城下,那麼城內的人心浮動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換做以往的北境,仗剛打起來,就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扶老攜幼地南逃,如今的北平多少還保持著正常運轉,說到底還得歸功於這幾年魏遼之間的仗打下來,給了所有魏人一種信心遼國終究是可以戰勝的,而且那個曾經戰勝過許多次遼國的人如今已經走在走前方,庇護著身後的帝國,所以在照常的悲觀之餘,也有不少樂觀在城裡的茶肆、酒樓裡傳揚開來,一種主動進攻、隻需要等待結果而不用擔心遼人攻城的安心感成了這個世道最珍貴的東西。

城內的官署已經高強度運轉很多天了,據說連衙門裡的小吏都有好些天沒能回家,北遷的朝堂也如同繃緊的弦,隻是時日尚短,還沒能從北境幕府接過權柄,所以這時候也就隻能站一邊看,真正撐起整個北伐大局的,依舊是以幕府官吏為主的體係。

府衙的正堂,炭火燒得極旺,即使是北方,即使是初秋,這也有些過了,走入裡麵的人估計要不了多久就得出一身透汗,然而此時坐在那桌案背後的身影,卻隻透著彌漫在空氣裡的、濃得化不開的焦慮與疲憊。

年逾八十、須發皆已如雪的老人正深陷在一張寬大的太師椅中,膝上還覆著一張舊毛毯,可那枯瘦的身軀依舊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顯然並非全然因為寒冷,巨大的書案幾乎被堆積如山的文書淹沒:來自江南各道催運糧草的急報,標注著遼境艱險道路和預計損耗的轉運圖,各地倉場告急的庫存清冊,前線各軍索要彈藥、火槍、箭矢、甲片、藥材甚至馬掌釘的清單每一份都如同千斤重擔,壓在他早已不堪重負的肩頭。

前些時日偶感風寒,已經熬了多日也不見好的盧何輕輕咳嗽了一聲,斜照進來的陽光映照著他溝壑縱橫的臉上那濃得化不開的疲憊,他提起筆在一封折子上畫了勾,然後看著那處理了一夜卻依舊不見減少的如山文書,沉默片刻後又拿起了一份。

上麵赫然寫著:“遼軍襲擾補給線,第七批糧車陷於野狐嶺,民夫逃散陣亡逾三百二十七人,騾馬折損過半,懇請速調人手、禦寒衣物及草料” 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進他心裡。

一陣劇烈的咳意毫無預兆地襲來,盧何佝僂著身體,枯瘦的手緊緊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掏出來,一旁伸出來隻纖細的手,遞過溫水和一方素白的手帕:

“盧老,您該休息了。”

同樣疲憊的崔茗又抱過一堆折子,輕聲道:“再熬夜批折子,您的風寒又要加重了。”

咳聲漸歇,盧何疲憊地擺擺手,示意無礙,目光重新投向案頭堆積如山的文書,聲音沙啞乾澀:“無妨,你去把戶部劉侍郎前日遞來的那份關於調用義倉存糧的條陳找出來還有,工部關於在拒馬河臨時架設浮橋的預案都拿來,前線的補給不能停,將士們等不起。”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裡擠出來,帶著沉重的喘息。

他太老了。老得骨頭縫裡都透著寒氣,老得連握筆的手都時常顫抖,幾年前還在鄉下教書時,他就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油儘燈枯不過是早晚之事,可那時候的他哪裡想到又會義無反顧地一頭紮進這天下大勢裡?顧懷這個他的學生當慣了甩手掌櫃,如今的北境幕府,如今北伐這架隆隆作響的戰爭機器,幾乎全係於他一人之身。

顧懷在前線摧城拔寨,鋒芒所指,所向披靡,可支撐這鋒芒的,是後方無數個像盧何這樣殫精竭慮、嘔心瀝血的身影,他就像一根早已被歲月侵蝕得千瘡百孔、卻依舊被強行繃緊到極限的老弦,維係著千裡之外數十萬大軍生死存亡的命脈。

從顧懷奔赴前線,到後麵大軍出榆關的第一天起,盧何就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糧秣的籌措、民夫的征調、道路的疏通、騾馬的養護、損耗的計算、意外的應對千頭萬緒,如同無數條看不見的絞索,日夜纏繞著他,江南的糧船是否按時啟航?黃河的堵塞是否阻礙了漕運?幽燕之地去年秋收的倉廩是否充實?運往前線的糧隊是否會襲擾?每一個環節,都可能成為勒死大軍的絞索。

如果說尚在江南運轉的內閣是維係帝國西北、西南及富庶江南穩定的心臟,那麼北境的幕府,就是純粹為戰爭而生的冷酷大腦與強勁血脈,盧何這個幕府的實際掌舵者,數年來殫精竭慮的籌謀,無數個不眠之夜的伏案,都是為了北伐這一刻所做的準備。他調動著帝國龐大而略顯臃腫的資源網絡,像一個在黑暗中弈棋的國手,在後方這盤同樣驚心動魄、一步錯則滿盤皆輸的棋局上,落下一顆顆決定前線生死的棋子。他批閱的每一份文書,調撥的每一粒糧食,征發的每一名民夫,都化作了前線將士衝鋒陷陣時腳下的基石,手中的刀鋒,心中的底氣,化作了那最終插上遼境的魏字王旗。

而世間的光輝卻都集中在顧懷的身上,沒有人知道北境的幕府裡有個老人幾乎就要被如山的文書淹沒。

這幾年,盧何本就衰朽的身體在長期的高壓和操勞下,早已透支到了極限,而隨著北伐戰事焦灼,盧何幾乎就是強吊著一口氣硬撐,他知道自己不能倒,朝廷和北境的磨合還沒結束,朝中那些官員或許可靠,但接不過這擔子;崔茗雖然儼然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但她的威望還不足以統禦整個幕府,眼下眼下是不能出任何問題的,至少在他死之前,不能影響到絲毫前線的大局!

好在地圖上魏軍的行軍路線依然在不斷向北延伸,給了這個老人一股莫大的安然,一切都是值得的當初顧懷孤身入河北,冒著雪來見他,說的那一番話,已經實現了那麼多,就差最後一步就差一步。

如果真的能親眼見證魏軍攻克上京,覆滅遼國,也不枉自己在朝堂沉浮的半生和讀過的那些聖賢書,更不枉這幾年來的辛苦當捷報傳回來的時候,他也終於可以放下一切,回鄉下去,度過最後的人生吧?顧懷,自己的學生,他會把這個帝國建設成什麼樣?很久以後的大魏,會是當初師生秉燭夜談裡的那副模樣麼?

思緒越來越模糊和混亂,這個狀態批閱奏折顯然是不太合適的,盧何強忍著劇烈的咳嗽和眩暈,讓崔茗先將折子分類,他休息一會兒,然而合上眼,意識卻依舊在糧道、倉廩、損耗數字的漩渦中沉浮,睡夢中眉頭也緊緊鎖著。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刻意放輕卻依舊急促的腳步聲將他從淺眠中驚醒,握著筆代替他坐在書案後的崔茗站了起來,幾個錦衣衛站在門口,看臉上的神色分明有些問難,好像在猶豫要不要進來打擾這位得到片刻休息的老人而盧何也沒有讓他們等太久,輕聲問道:“發生了什麼?”

其實問題在出口之前他就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麼,送奏折有小吏,傳旨有內侍,錦衣衛的出現隻能代表一件事情那就是最新、最前線的消息,甚至有可能是直接能定義戰爭是否勝利的消息!

果然,領頭的錦衣千戶先是微微一禮,表現出了如今大魏錦衣衛少有的禮貌客氣,然後沉聲道:“前線急報!我軍已攻陷上京,遼廷覆滅!靖王殿下旨意:遼國兩京四道,劃歸北平行省統轄,特授盧何為北平行省樞密院主使,總攬行省一切軍政要務,撫民安境,整飭吏治,恢複生產,鞏固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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