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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朝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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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又一天清晨的陽光灑在經曆戰火後的上京城時,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怔怔抬頭看著破雲而出的陽光,內心複雜地發出一聲長歎。

遼國倒下了,草原外的兩京四道被踏平,有氣節的皇帝和臣子乃至平民都已經殉國,隻剩下太子和一些權臣如同喪家之犬一般逃回草原,一個舊時代被鐵蹄碾碎,一個全新的、充滿未知的秩序正如同這初升的朝陽,不容抗拒地降臨在這片飽經創傷的土地上,每一個經曆了這數日天翻地覆巨變的人,都在這時代洪流的轟然大勢下,感到了渺小的茫然。

以後會是怎麼個活法?

比起虛無縹緲的國號更迭,或是頭頂上換了個什麼樣的統治者,升鬥小民們關心的點總是落在最實處。一年到頭能掙下幾兩銀子?米價會不會飛漲?要繳納的賦稅是輕了還是重了?這些關乎一家老小肚皮生計的憂慮,遠比“遼人被漢人統治”這樣宏大的命題,更讓街頭巷尾的百姓們惶恐不安、揣揣難眠。

好在那支攻陷了上京的魏軍,在最初幾日不可避免的混亂與血色之後,迅速貼出了嚴禁屠殺、劫掠遼人平民的禁令,穿著黑甲的士卒開始在街巷巡邏,驅散趁火打劫的宵小,財產登記、戶籍統計的吏員也很快出現在各個街區,一筆一劃地記錄著劫後餘生的家當,更有布告張貼各處,承諾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日裡,上京將維持舊有的秩序與營生,不會強征暴斂,這如同定心丸般的舉措,才讓大多數驚魂未定的心,稍稍安定了下來。

然而,與這些隻求溫飽平安的平民不同,那些在城破之際選擇了跪伏的官吏將領,那些獻上家財田冊以求保全身家的勳貴,那些在最後關頭放下了武器、茫然無措的遼卒與禁衛,他們所麵臨的難題和內心的煎熬,則要複雜沉重得多。

宮城的中心,幾座昔日象征無上權威的大殿隻剩下焦黑的骨架,在晨光中如同被抽筋剝皮的巨獸殘骸,沉默地指向灰白的天穹,在以往遼廷早朝的永昌殿前,氣氛肅殺凝滯得如同凍結,身著玄甲、按刀肅立的魏軍銳卒排成森嚴隊列,冰冷的甲葉反射著初升朝陽的寒光,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陸續抵達的人群,不時有錦衣衛上前,對每一位進入廣場的遼國降臣進行仔細的搜身檢查,冰冷的刀鞘劃過衣袍,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被檢查的遼人無不屏息凝神,異常配合,甚至帶著一絲卑微的急切事到如今,他們或許才是最不希望此刻發生任何意外的人,一場不可能成功的刺殺或許能宣泄些許仇恨,但隨之而來的滔天怒火,必將把他們所有人連同家小都徹底吞噬。

廣場上,人群涇渭分明地站成兩片。

魏國北伐軍團的將領們,以陳平和李正然為首,簇擁在殿前玉階的左手邊,他們甲胄擦得鋥亮,身姿挺拔,臉上帶著勝利者的銳氣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彼此低聲交談著,目光偶爾掃過對麵的降臣群體,帶著評估與掌控一切的優越感這也難免,畢竟他們跟著顧懷征服了這片土地,是新秩序的建立者和維護者,而對麵一幫投降的廢物,有什麼資格直麵他們?

相比之下安靜得多的,就是一群神情萎靡、穿著舊日遼國官袍或華服的降臣勳貴,他們大多麵色蒼白,眼神躲閃,努力維持著最後的體麵,卻難掩內心的惶恐與失落,除了些許人,比如那個為顧懷打開宮門的老臣臉上露出年輕人一樣的興奮紅光外,大多人都因為不知道未來究竟會如何而惴惴不安,那玉階上的大殿就像是神話故事裡長生天的審判之庭,透著無儘的寒意,卻又沒有任何方式能避免踏入那裡。

還有角落,金國國主完顏阿骨打獨自站著,他的位置介於兩者之間卻又似乎被兩邊都排斥,顯得格外孤零,魏國將領看不起背信棄義的他,遼人則是為要和曾經是下等人的女真人站在一起而感到惡心,那些目光裡的意味完顏阿骨打都能感受到,但他沒有憤怒,他隻是靜靜地抬頭看著上方的宮殿,想到,如果如果之前自己能再狠一點,再強一點,是不是如今在那座大殿裡等著被晨光擁抱,被眾人覲見的,就是自己了?

鐘鳴三響,悠長沉重,敲碎了廣場上的壓抑低語和破碎想法。

沒有以往的宦官宣百官入殿,也沒有禦史檢查百官的儀容是否正式,有的隻是玄甲魏卒們投過來的目光,整齊劃一,似乎在空氣裡激起了聽不見的巨響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在這種目光中抬起腳步,或許是昂首挺胸的魏國將領,也或許是如同奔赴刑場般的遼國降臣,當然也有可能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泥濘之中的完顏阿骨打總之,晨光裡近百人攀附上那長長的玉階,走到了大殿前,也終於看清了,如今幾乎一肩扛起了兩座江山的那個人。

清理過的永昌殿並無以往的金碧輝煌,多了一股森嚴整肅之氣,巨大的北疆輿圖懸掛一旁,其上朱砂標記的進軍路線與魏軍占領區域觸目驚心,然而最吸引人目光的,還是那最高的位置上,端坐的那道人影。

一身玄甲,玄色大氅披於肩後的靖王坐在了龍椅上。

他隻是坐在那裡,古井無波的視線掃視過下方,就讓走入殿內的所有人呼吸一滯,然後隨之而來的,便是浮起的各種心思。

龍椅可不是誰都能坐的,中原王朝向來講規矩到了極點,顧懷是藩王,雖然打下了上京,但怎麼也不可能當著所有人的麵大搖大擺地坐在龍椅上,除非

魏國的將領們表情則是更生動了一些,在以往,在魏國,顧懷的威勢雖然已經蓋過了天子,帝國都隨著他的心意運轉,但顧懷從來沒有公開地做過什麼逾越身份的事,而今天他如此坦然地坐在那裡,拄著龍淵,就好像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光是看上一眼,就讓追隨他征戰的將領們心頭浮起一陣狂喜。

王爺,您終於要踏出那一步了麼?

隻是很可惜,沒有人敢開口詢問,顧懷也沒有解釋什麼,不同於往日朝會的冗長開場,在所有人都走進大殿後,這場魏國征服上京以及大半個遼國後的第一次朝會,就隨著顧懷的輕輕一擺手,一旁親衛統領王五展開宣讀的旨意開始了。

“今上京已定,然北疆未靖。當務之急,乃肅清殘敵,撫定四方,使萬民歸心。”

先定下大綱。

“爾等所呈戶籍、田畝、庫藏清冊,已著專人核驗。凡有儘心竭力、如實具報者,皆為有功,日後當酌情敘用,安守其職。”

再安撫降臣。

“據報,中京道鬆山、上京道大定府等地,仍有遼國餘孽及地方豪強,妄圖擁兵自重,抗拒王師!更有潰兵散勇,嘯聚山林,為禍鄉裡!此等冥頑不靈、禍亂地方之徒,斷不可留!著令!”

“陳平率本部精騎兩萬,並整編上京降卒精銳五千,即日南下大定,掃蕩叛逆,收攏潰兵!凡有據城頑抗者,破城之日,首惡及主要黨羽儘誅!脅從者罰為苦役!務必一月之內,蕩平大定全境!”

“李正然率本部步騎一萬五千,並歸順之上京道戍軍八千,配合李易大軍,儘收中京!剿滅盤踞之豪強,收編散兵遊勇!凡主動歸降、獻城獻冊者,可保身家性命!負隅頑抗者,城破之日,雞犬不留!”

“武安才率本部精銳一萬,並歸順禁衛軍一部,南下鬆山!清剿山匪潰兵,鎮壓地方騷亂!凡有裹挾民眾、煽動作亂者,無論首從,就地正法,懸首示眾!”

“末將得令!”三個站在前方的將領出列領命。

最後就是徹底鎮壓遼境。

三道軍令,如同三把出鞘的鍘刀,帶著鐵血無情的鋒芒,狠狠斬向遼境尚未完全臣服的角落!殺氣瞬間彌漫大殿,冰冷刺骨,那些遼國降臣聽得心驚肉跳,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他們仿佛看到了那些昔日同僚或地方豪強的末日,也更深切地感受到了龍椅上那位存在的意誌沒有絲毫的妥協與退讓,更不想浪費時間在懷柔上,任何抵抗,都隻會被無情碾碎,化為齏粉!這哪裡是朝會?分明是征服者下達的最後通牒與剿殺令!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

王五的聲音並未停歇,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轉向了角落那個孤零零的身影:

“金國國主,完顏阿骨打!”

被點名的完顏阿骨打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中,硬著頭皮,拖著沉重的步伐出列:“臣在。”

“狼頭山一役後,金國大軍行動遲緩,未能按約及時抵達上京外圍策應,致使遼國殘部得以喘息流竄,襲擾後方,為禍地方,延誤我軍肅清殘敵之大計!此乃延誤軍機之重罪!”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完顏阿骨打的臉上和心上,這些話雖然難聽,但多少給他保留了些臉麵,背信棄義之類的話還沒說出來羞憤與恐懼讓他幾乎站立不穩,卻不敢有絲毫辯駁,大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彎曲的脊背上,充滿了各種意味鄙夷、冷漠、幸災樂禍。

“然而念你部在狼頭山阻擊遼軍主力,確有苦勞,且趕赴上京後尚能約束部眾,未生大亂,驚擾百姓,功過相抵,不予追究,但為酬金國此戰之功,亦為便於日後協同靖王行轅安定遼東及草原,避免再生事端,著令!”

“金國所部兵馬,即日起,由靖王行轅統一整編調度!所有金國士卒,打散重編入北平行省戍衛軍及邊軍序列!原金國部族,妥善安置於遼陽府周邊指定草場,由北平行省樞密院派員監管,無令不得擅自遷徙!其部族首領、將領,凡有才能者,經樞密院考核,可入北平行省府衙或軍中效力,授以相應職銜!”

整編兵馬!剝奪軍權!圈定居所!監管!這冰冷的旨意,如同抽筋剝骨,瞬間將金國賴以立國的根基徹底粉碎!完顏阿骨打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震驚、不甘和絕望!他苦心經營的一切,他稱王的野心,他所有的依仗,在這一刻化為烏有!金國,名存實亡!

一股血氣直衝腦門,他沒有想到在他卑躬屈膝,甚至願意為魏國做先驅入草原征討遼國殘部的情況下,顧懷還會對他如此狠厲和無情他想怒吼出生,想駁斥這堪稱妄想到了極點的旨意!然而當他的目光,越過宣讀旨意的王五,觸及龍椅上那道平靜無波、卻仿佛蘊藏著無儘風暴與毀滅力量的身影時顧懷的目光甚至沒有刻意落在他身上,隻是隨意地看著輿圖的方向所有的血氣、不甘和憤怒,都被一股更深的、源自靈魂的恐懼和徹底的無力感瞬間凍結、碾碎。

他有反抗的餘力麼?

在背信棄義都沒有提前打下上京的情況下?

以遼東戰魏遼?

他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嗬嗬”聲,最終,所有的力氣都化作一聲苦澀至極、近乎嗚咽的回應:“臣領命謝王爺恩典”身體深深地、如同折斷般彎了下去,仿佛被徹底抽走了所有的骨頭和靈魂,他知道,自己連同他那所謂的“國”,都已被徹底套上了無法掙脫的鎖鏈,成為了這新秩序下最卑微的附庸。

他跪倒在地,被頭發遮住的目光瘋狂而又猙獰。

大殿內一片死寂,三道剿殺令,一道鎖國旨,將靖王平定北疆、掌控一切的鐵血意誌展現得淋漓儘致,遼國降臣們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小心翼翼,魏國將領們挺直腰杆,眼中是狂熱的崇拜。

沒有什麼繁文縟節,沒有什麼含情脈脈,這場朝會與其說是征服了遼國的魏國靖王公開展露他的威嚴,不如說是雷厲風行地開始整合已占領的偌大區域,從遼境到金國,從西涼邊境到東海之濱,從今以後,就隻能有一個意誌。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直端坐龍椅、仿佛置身事外的顧懷,終於動了。

他緩緩站起身,拄著龍淵,那玄甲包裹的身影並不顯得特彆高大,但當他站起時,一股無形的、如同山嶽拔地而起的磅礴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大殿!所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帶著極致的敬畏,聚焦在他身上。

顧懷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緩緩掃視過下方每一個人的麵孔,從噤若寒蟬的遼國降臣,到狂熱肅立的魏國將領,再到角落裡那個徹底彎折的身影,他的眼神深邃如淵,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掌控萬物的力量。

然後他轉身離開,這場朝會從頭到尾,他一句話都沒說,卻讓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決心。

卻沒人能聽到他的心聲。

“既然不得不當這個皇帝,既然盼了許久的休息泡了湯。”

“那咱們就看看,到底誰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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