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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三章 北平雪無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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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正在擴建的新都城,北平的繁華程度幾乎是以一種肉眼可見的程度在上升,回想大魏的邊軍剛剛收複這裡的時候,常見的麵孔都是遼人,而經過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在這座城池裡生活的基本都是魏人了。

偌大的宮城占據了北平城的中心,雖然很多地方還沒有開始修建,連宮門宮牆也隻是起了個框架,但建築風格上的轉變,鎮守國門意味的出現,都讓這座宮城帶上了些幽燕的豪壯氣息,比起汴京那精致典雅但是幽深偏安的舊宮城,讓人能清晰地感覺到大魏的精神內核在逐漸改變。

除此之外街道上來自四麵八方的旅人,鱗次櫛比的商鋪,走南闖北的行商,遷徙定局的百姓,都給這座城池帶來了失而複得的人間煙火氣,從南門直接通向宮門的寬敞青石街道是最熱鬨的,人們常說走過這麼一段路,你就能聽見來自大魏所有地方的故事,當然,比起以往的神鬼誌異、才子佳人,現在最常掛在人們嘴邊的還是時事,青壯們議論著北伐的大局,女子們分享著來自南方的新式織法,老人聊起許多年前大魏的困境,行商們勾勒著天南地北的商途諸如西夏、高麗、倭國、金國這些地方,在百姓的眼裡也失去了因為長遠距離而應該保持的神秘感,議論他們的時候,就像在議論鄰居。

這是件很好的事情,這證明南北的交流在變得越來越頻繁真實,證明遷都的決策起碼在現在還沒冒出什麼不好的苗頭,也證明勾欄和朝廷各自的報紙在開啟民智,起碼能讓人們知道這個天下正在發生什麼按常理來說這種轉變應該需要很長的時間,然而魏國卻在很短的時間裡做到了,究其原因,其實也不過是對外戰爭一直勝利以及各種貿易路線的開辟帶來的經濟發展而已。

一個帝國的精氣神,在民間的隻言片語,在當權者的行為決定裡,無疑是最能表現得淋漓儘致的。

當然,因為遷都其實還遠遠沒有完成,比如陪都汴京還保留著大部分的行政部門,比如遷徙百姓到幽燕地區的過程隻不過才走了一半,比如北平作為都城少說還要迎來兩三輪的擴建和修繕,這座城池眼下的繁華隻不過是日後的片麵預演,但歸根究底,所謂“一城鎮幽燕”的說法起碼在今日,已經開始逐漸實現。

而作為仍然保留幾乎完整職能的北境王府的正式女官,崔茗對這一點的認知,應該是很深的。

內閣還沒有遷入北平,北境的政務仍然是由盧何這麼一位沒有任何官職,卻在實際地位上等同於閣老的老人處理,當初顧懷開府建衙,裡麵的很多官職其實與朝廷官職是相衝突的,比如農政署署長怎麼也應該算半個戶部尚書,司法署更是把刑部的活兒全都乾完,如果要把朝廷遷到北平,那麼當初的幕府並入朝廷幾乎就是件必然的事情,所幸大家都知道現在北境到底是誰說了算,所以以往總是講究“名比命重”的朝廷官吏們很識相地沒有對這件事指手畫腳,擺明了是當初京城的腥風血雨把他們嚇壞了,幕府官員日後要在朝廷任職,還不是顧懷一句話,內閣票擬小皇帝朱批司禮監沐恩蓋章的事情簡而言之就是他們指手畫腳也沒用,該認就得認。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在幕府裡的崔茗,現在應該算是朝廷的正式女官?

這倒是開了從未有過的先河,過往不是沒有女子在朝中當官,但多半都是蔭職或者特職,而且都是軍職,比如南廣諸部土司的繼承人郎小愛,就是有正經任職文書的朝廷武官,然而像崔茗這樣,實打實以女子之身處理政務,還儼然成了盧何副手的女官,往前追溯可能隻有武曌一朝的上官婉兒才能算作先例,而且幾百年來也就這麼一個。

換個角度看,不得不讓人感歎崔氏當初還真是有先見之明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北境幕府能把朝廷壓下去?誰又能想到當初那個入河北的伯爺如今不僅變成了藩王,還能橫壓整個朝堂讓百官都不敢多嘴半句?崔氏還真是開了個先河,彆說是女官了,仔細想想出個女閣老難道他們就敢跳起來罵不符祖製不遵禮法?

沒膽子的。

然而隻有崔氏和崔茗自己清楚,事情已經詭異地轉了一大個彎,從一開始,她就不是奔著仕途來的,隻是某個人軟硬不吃,再加上崔茗對於處理政務的確太有天分,一來二去,這事就陰差陽錯地變成了這樣。

又批完一份折子讓人送去給盧何過目的崔茗放下筆,輕輕蹙眉,歎了口氣。

這樣的表情落在普通女子的臉上便會破壞掉那分美感,然而換做崔茗,卻隻會讓人心輕輕一顫。

她今日穿了一襲雪青地寶相花紋織金錦襖配玄狐裘領,八破間色羅裙下隱約露出銀鼠皮襯裡的雲頭履,這是初唐時少女最適宜的冬日裝扮,妝容依舊清淡,原該在額間貼的菱形花鈿,換成了一抹朱砂,胭脂色與冷玉般的側臉相映,讓那抹豔色也化作工筆仕女圖上虛虛勾勒的淡彩。

她真的很美,或許這個世上也找不到被她更美的女子,想必任何一個男人見到她蹙眉的模樣都會想替她將眉頭化開然而有個人不會,他不僅不會還會低頭裝作沒看到,心裡想的永遠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還真是自古紅顏愛傻逼。

當然,顧懷應該不是真的傻,而崔茗也不敢確定自己到底愛不愛,或者對於她這樣清冷甚至偏於冷漠的人來說,自己會不會愛都是一個存疑的問題,偏偏這樣的女子和顧懷身邊的所有女子都不同,自從當初她跟在顧懷身邊,確認了自己今後的一生都隻會屬於他,那麼作為崔氏門閥貴女的太強目的性反而成了一種必然崔氏需要她嫁給他,她在那片花園裡看了一眼覺得自己可以嫁給他,既然嫁給了他那麼就自然想成為他現在的正室,以後的皇後,這一切有什麼不對麼?

這大概就是崔茗和顧懷最大的分歧所在,一個覺得自己和崔氏的合作不應該莫名其妙摻雜某個女子的人生,帶她走安排做女官都隻不過是希望她能脫離既定的人生好好活下去,另一個覺得自己從走出崔氏的那天就是你的人了,爭取再靠近一些爭取屬於自己的東西,又有什麼問題?

旁觀者多半能看得清楚一些,然而換做當事人卻隻會沉淪其中,茫然地做著徒勞的掙紮。

如果換作另一個沒有顧懷的時空,也許崔氏還會在魏遼之間左右搖擺,魏國能存續下去,崔氏依然會是安分守己的地方門閥;遼國南下,崔氏也許會另投門楣,讓延續了千年的家族繼續存在下去,崔茗應該依然會作為崔氏聯姻的籌碼,和某一個與崔氏走得極近的人成親,相夫教子,直到容貌在歲月裡漸漸蒼老,在某一天閉上眼。

也或許會紅顏薄命,在亂世裡凋零,這個一向清冷得像瓷娃娃一樣的女子應該哪怕麵對生死,也不會有什麼多餘的表情,也許會有人感歎可惜她沒有值得一篇《洛神賦》,但最終也隻是剩下一抔黃土。

反正總不會是現在這樣,顧懷在的時候當侍女,顧懷不在就當女官,成親過門之類的無從提起,就眼下情況而言顧懷如果真登基後她最有可能的不是做皇後,而是做內閣首輔。

見了鬼了屬於是。

也難怪這個一向沒什麼表情也不喜歡說話的女子也忍不住一聲長歎,她和顧懷之間真的是剪不斷理還亂,從當初離開清河開始,她想過也許是顧懷不太喜歡世家門閥貴女的清冷作態,所以學著變成其他的模樣,她陪他下棋,陪他出遊,當著他的麵述說過想念,笨拙地學著去愛一個人而且表現出來,也起碼在表麵上和崔氏斷得乾乾淨淨,隻可惜顧懷就像一顆躺平的石頭,任憑天上狂風驟雨雷鳴交加,他卻連翻身都懶得翻。

再一想如今正在清池操持著北境碼頭一切事宜的李明珠危機感?的確是有,畢竟崔氏最需要的便是讓崔茗先懷上顧懷的孩子,以此來穩定可能到來的後宮爭權,然而她都試過夜襲了還沒能同房崔茗對自己的容貌還是有自信的,顧懷那夜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把她綁起來,那場麵直到今天想起來還是覺得有些茫然和呆滯。

又歎了一口氣,崔茗拿起另一份折子,粗略一掃後她提起筆在紙上計算一番,便算出了接下來集結步卒收複西京道前期的所需糧草,在折子下麵批注了個大概數字後,她將其放到了一邊,思緒卻不自覺又遊移了起來。

儘收西京道隻是時間問題上京道那邊也是一邊倒的態勢,北伐三線,如今兩線都大獲全勝,獨留上京道還沒爆發戰事,魏遼之間的國勢幾乎是徹底反了過來朝廷在逐步南遷,但內閣還在南方,北境有幕府,年幼天子還是沒有親政,最近民間和軍中的風聲越來越大,是不是北伐一戰打完,他就該考慮登基的事情了?

他會不會做出其他的選擇?不,應該不會有些事情走到這一步已經不是他能決定的了,就算想退也沒有能退的地方,軍中舊部,幕府官吏,都會拱衛著他往前走;朝廷官吏,被奪權的天子,那些因為各種改革而損失利益的人,甚至包括地方上諸如崔氏之類被迫南遷的世家當他選擇了站在大多數人的對立麵,他就隻能一直握住權勢以避開那些注定會到來的反噬,這個道理,他不可能不懂。

從他選擇被封王到北境的那一天開始,留給他的選擇就隻剩下了一個。

國號會不會改?朝堂迎來必然的重組後會是怎樣的架構?按他的性格,應該會是天翻地覆的局麵,重用寒門士子,削弱權貴勢力之類的現在就在做了更不用說以後立後的人選?李明珠是商賈之家出身,不是改朝換代的話,應該沒有威脅;那個曾跟著他很久的小侍女如今是西夏的國主,不可能成為大魏的皇後還有沒有其他人?應該是有的,但都沒有她合適,崔氏的底蘊與取舍退讓,出於改朝換代初期安撫人心和門閥的需要,國政上的得力助手,甚至是容貌

知道的越多,就難免想得越多,而一旦想得多了,就難免患得患失心神不寧好在崔茗這一係列設想的根本都不存在和顧懷衝突,這個年代一個女子,尤其還是一個世家門閥的貴女,哪怕靠近的目的性太強,也能清楚知道一切都來源於那個人,永遠不可能產生脫離甚至背棄的想法,但問題就在於這一切設想的根本都需要他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然而這事到現在都還沒有個苗頭。

崔茗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和崔老太公見的那一麵,自從崔氏南遷獨留他一個老人在北境後,他蒼老的速度真的快了很多,那種從容中帶著些陰鷙的氣質似乎一去不複返,在院子裡曬太陽的模樣就像一個尋常老人然而當他擺出棋盤,邀請崔茗來下一盤棋後,崔茗就知道,那個對於北境無所不知,對於未來總有安排的崔老太公仍然還在,隻是一切的發展都太適應他當年做出的決定,所以根本沒有必要再多做些什麼來增加風險。

唯一的問題就是崔茗仍然沒能走進他的心裡。

那一盤棋崔老太公執黑子,用落子來演示天下的局勢,偶爾說著崔氏如今在蜀地的發展,偶爾說著顧懷走得太快甚至於讓他這個以為自己沒辦法親眼看到改朝換代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議,崔茗靜靜地聽著,直到那一句“也許崔氏還能出個女宰相”的笑談出現,她才有些失措地察覺到崔老太公的不滿。

在北境這盤棋上,崔氏是沒有輸,對初入北境的顧懷的支持讓崔茗走到了他身邊,散儘家財和南遷保住了家族的存續,但要論到大好收官,還是要看崔茗隻是這個進度崔老太公很不滿意。

“崔氏鳳凰當棲梧桐,”他說,“或許也是時候該考慮讓你庶妹北歸了。”

或許這也是個不錯的結局,做個女官,不招他喜歡,那就避開,人生總還是可以繼續下去,但很莫名的,崔茗的心底卻湧上來一些不太情願。

是覺得已經走了這麼久,或許很快就要到終點?還是因為當初花園裡那一瞥,就已經認定顧懷以後會是自己的夫君?具體的理由很難說清楚,但不情願,就是不情願。

西京道、上京道的戰事還會持續一段時間,將遼國徹底趕回草原也許會拖很久,顧懷不會一直在前線,機會總還是有的。

崔茗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一摞折子上,有關於遷都事宜的,有關於前線軍事的,當然更多的還是來自於天下各地,諸如江南西南蜀地的政務,可以想象崔茗如今的位置象征著多大的權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再委屈自己去完成崔氏交代的事情,因為也許當初的崔老太公在內閣時,話語裡帶著的權力也沒她此時大。

她完全可以放下那些事情,做個真正的女官,無論是庶妹還是其他的什麼家族女子接近顧懷,入主後宮,都跟她沒有關係,她不用委屈自己在顧懷麵前笨拙地示愛,不用再小心站在他身後做個卑微侍女,更不用時時刻刻想著為什麼她不喜歡自己這件事。

作為一個從來都不擅長於發現並表達情緒的女子,崔茗批閱著折子,偶爾抬眼看一看窗外落雪的天空,靜靜想著。

為什麼,就是這麼不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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