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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章 汴京書頁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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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姑娘,今天這麼早?”

“昨天有份古籍沒有抄完便想著今日來早一些。”

“這樣啊,那個靠窗位置還是沒人坐,溫姑娘請便,要來杯茶麼?”

“好,謝謝。”

茶水入杯盞的聲音在國子監的藏書閣裡響起。

“說起來,又到了一年詩會最多的時節了,雖然眼下在打仗,京城也在北遷,比起往年寂寥了許多,但梅園、汴水兩處詩會還是會照常辦的,溫姑娘可曾想好要去哪邊?”

“可能不去了吧,北境的大學在收錄天下文集,國子監裡有些孤本已經很難辨識了,恰巧小時候我讀過,便想著將它們複原出來,應該沒什麼時間。”

“溫姑娘又有才學,又心係文華盛事,實在是學子們的楷模我也覺得詩會沒什麼意思,現在這時局,詩會流出來的詩詞反而還大多是傷春感秋之語,靡靡之音配不上鐵血山河啊。”

“但最近還是有越來越多的士子學會做實事了,北境那邊大學的情況傳回來後,很多人都想去為局勢做些事情,偶爾有些出彩詩詞也在著眼時事終究是越來越好的。”

“這倒是不過說起來,最近的出彩詩詞也越來越少了,也有可能是靖王殿下那本《明月集》太過重若萬鈞,拜讀過的人都明白,有靖王殿下珠玉在前,詩詞是越來越難寫了,”負責看顧藏書閣的老人笑著感歎一聲,“自古文無第一,若是其他人,肯定還會有士子不服氣,可這幾年看下來,文韜武略,靖王殿下都堪稱奇才,實在是讓人不服也不行。”

他放下茶盞離開,而在他身後,再次聽見那個人的名字的溫茹微微怔了怔,隨即垂下了眼簾,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兩下,好像這樣就可以掩飾她突然加快的心跳,不被旁人察覺。

殿下這個稱呼聽起來,好像在說他已經走了好長好長的一段路,走得好遠好遠。

偶爾還能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場景,雖然自己落水難免顯得有些狼狽,他也因為下水救自己而濕了衣服和頭發,但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溫茹喜歡看人的眼睛,她以前總是看不清東西,包括人的模樣,但她總能從一個人的眼睛裡看到些足以接近熟悉或是遠離戒備的光芒,就像隻受到驚嚇就會立刻逃離的兔子,她第一次見到顧懷時,其實並不知道他是否俊朗,是否年輕,嗆水之後朦朦朧朧的,腦海裡就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他的眼睛好漂亮,漂亮到讓人看著就覺得很心安。

後來的事情其實也算是一種順理成章,按她往日的性子來說,能在國子監平平靜靜地生活那麼多年,在爹爹已經出麵道謝的情況下,其實她是可以不去找顧懷的,就像以前一樣,讀自己的書,寫自己的故事,黎明時去湖邊看最喜歡的晨霧,就那樣安靜地生活下去,直到某一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披上紅蓋頭去到另一個人家就好。

但她終究還是去了,挨了顧懷的偷襲,帶他去見爹爹時滿心慌亂以為他要向爹爹提親這件事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溫茹想起來便會燒紅了臉,因為顧懷去尋爹爹真的就隻是談公事而已,而她卻在瞎想到了那麼遠。

然而誤會歸誤會,女子的羞惱也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那段日子裡她總是忍不住想靠顧懷近一些,直到後來也沒想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麼或許是因為他的才學?畢竟他能寫出那麼好那麼好的詩詞;也或許是因為他的性格?待在他身邊總是很舒服,能聽見一些平日裡聽不到的東西,能聽見他認真又有趣的解釋;當然也更有可能是因為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在那間學舍裡,在桌子上撐著下巴的她總是努力想看清他的臉,心裡躍動著剛剛找到屬於她的小小洞窟的竊喜。

這真的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很多記憶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變得模糊,反而是當初那平淡安寧的一段時光,總在不經意的時刻浮現在眼前,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鮮活,溫茹好像還能聞到學舍窗邊養的那幾盆花草的味道,能聞見他儒衫上好聞的氣味,能看見空氣裡陽光斜斜照下時投映出的灰塵,被風拂動的窗簾,能數清他垂頭動筆時眉頭皺了多少下,嘴角挑起了多高的弧度。

後來啊,他就離開了京城,交集也僅限於來往的書信,代寫的故事的簡綱,自己那段時間總是向爹爹打聽那些有他在裡麵的事情,隻可惜爹爹是國子監的祭酒而不是兵部的官員,很多事情都隻知道個大概,直到江南的戰報在京城傳開,直到京城下遼國的騎兵被驅趕,直到北境的防線穩固下來,她才發現,原來他做了那麼多厲害的事情,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在這個世間寫下了那麼多故事。

可惜那些故事裡都沒有她然而仔細想一想,或許沒有她才是正常的事情。

她今年二十了,從出生開始就在國子監,她習慣了國子監的一草一木,習慣了藏書閣裡像山一般的書卷,她總是通過那些文字去看這個世界,不敢輕易地走出她熟悉的地方,她總是試圖想象著顧懷經曆的那些故事裡有自己的身影,卻無論如何也覺得違和,就好像她注定隻能待在這片熟悉的空間裡,等著遠行的他回來,帶著風塵仆仆的氣息,跟自己說一句好久不見。

討厭這句話,討厭那些時常上演的離彆與重逢。

眨眼又過了快一年,他離開的時候京城還在花開,然而現在已經下起了小雪,那天他想要帶著國子監的士子一起走,和爹爹聊得不怎麼愉快,當時自己藏在一邊小心地看著,很害怕他們就這麼吵起來,好在最後爹爹也隻是甩著袖子走遠,他也隻是站在原地平靜地看著,給堂堂藩王甩臉色看這件事後來可是被爹爹吹噓了好久隻可惜到最後也沒攔住國子監被挖了個半空。

自己當時是在想什麼呢?肯定不是在擔心他會治爹爹的罪,他一直都不是那種人;也不是覺得他成了藩王之後就變得陌生,因為他的眉眼還是和當年一樣好看他依舊像是曾經突兀地走進自己生命裡的那個讀書人,身上帶著讓人安心的味道,站在陽光下麵,不遠不近,一切都剛剛好。

那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麼,才會說出那句“爹爹在給我說親事了”?

他說過人想問某些問題的時候,就已經大多有了答案,自己或許是在期待他臉上露出一絲驚意和遲疑,或許是在希望幾年來那種小心翼翼的觀望和靠近最後落到實處,或許是覺得當他意識到自己倒了該嫁人的年紀,他會給出一個答案無論是好還是壞,但終究是一個答案。

然而他隻是怔了怔,然後收斂笑容沉默了片刻,輕輕說著:“也不知道誰這麼好運,能娶到天下第一的才女。”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不像拒絕的拒絕,就像是站在雨天的國子監,兩處閣樓的屋簷下方對望,明明很近很近,然而中間濺起的水花和打落的殘葉都在提醒兩個人,走不過去。

雨天溫茹想象中最好的日子就是雨天,那是隻有在夜深人靜時,在臨摹他的字帖時,在一遍遍寫著他的名字時才會出現想象,他坐在窗邊提筆寫著什麼,她靠在軟塌上手捧著舊書卷,雨水淅淅瀝瀝地從簷上滴下來,落在青石板上的一個個小凹坑裡,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他那雙好看的眼睛卻常常落在自己身上,一點溫潤的笑意就能讓她的心跳加快,美好得幾乎讓她流下淚來。

她喜歡他,但不敢直白地說出來;不知道他喜不喜歡自己,但他終究是在離開前說了最不像告彆卻的確是告彆的話。

有些故事就像雨停,突然就劃上了,故事裡的其中一個人還在呆呆地望著,另一個人卻已經走遠了,隻剩下收好的紙傘,還在簷下滴著水花。

爹爹總說女孩子要克製守禮,既然故事寫到了這裡,自然就該把筆鋒給停下,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想讓自己忙起來,複原古籍,寫書講課,國子監多出了個正式授課的女博士,她的才名也比當年更盛,天下動蕩的局勢總乾擾不到一角讀書的地方,她覺得時間再久一些,自己再忙一些,該過去的總會過去畢竟從一開始就隻是一個讀慣了詩書的女孩子遇見了一個讀書人,這樣的故事開局略顯老套,那麼自然也配得上一個簡單潦草的收尾,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之類的,實在有些不適合她。

隻是把憂思化作文辭,字裡行間卻都是未竟之言,她每次讀到“顧”字或者“懷”字都會下意識地頓一頓,她總能聽見那些傳唱的他的詩詞然後忍不住想起他的側臉,她總是在想,如果當初說得再明白一點,再決絕一點,是不是他就不能用那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轉身離開,而是會認真地思考片刻,再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複?

這樣想無疑是極悲哀的,每一個女子出現這樣的想法的時候,都代表她們在某一段感情裡開始沉淪“如果”這兩個字總是殘忍而又給人希望,因為會感到遺憾的人總是在期待另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結局,那看起來美好但卻是鏡花水月的結局。

她越來越消瘦,爹爹似乎也發現了她的心思,在那些日子裡見了很多青年才俊,然而每次她拿起那些畫像,聽著自己爹爹說著他們的好,說著成親之後的生活,她卻總能在那些畫像上看到那張不會隨著時間模糊反而變得越來越清晰明亮的臉來。

做不到,做不到把自己嫁出去然後就忘了潦草結尾的故事,做不到以後就隻能當個陌生人,在聽到他的事情之後,隻輕輕地點了點頭,說一句我知道了。

她妝奩暗格藏著顧懷用禿的狼毫筆,筆杆裂痕處纏著她出嫁時才該用的青絲。

今年汴河放燈的時候,她悄悄在水燈上寫了好幾遍“懷”字。

他離京那日,她躲在人群後看著他的儀仗,透過掀起的車簾,他的側臉像幅暈染的水墨畫,刻在了她心底最柔軟的位置。

她總是想忍住不想她,但他離開之後的日子,卻處處都是他。

落雨時想他。

天明時想他。

提筆時想他。

休憩時想他。

什麼時候才能不想他?

眼前突然模糊了起來,顧懷送給她的眼鏡似乎起了霧氣,她輕輕取下來,卻發現上麵一如當年一樣明亮,有淚痕的隻是她的眼簾。

愛而不得,原來是這麼讓人難過的事情。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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