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成意又一次被陳錦之問住了。
事實上,他確信他對陳錦之的感情絕對不是因為所謂的“可憐”,但問題在於他要如何才能說服她?
陳錦之的心思比他要深沉多了,並且很敏感,他又不是個擅長表達自己的人,但凡稍微表達錯一點什麼意思,很有可能就會讓她對此產生誤會。
但好在今晚魔都的晚高峰站在了蘇成意這一邊。
沒有塞車,沒有一個接一個的紅綠燈,時間才剛過去半小時,他們就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司機拐入地下車庫之後一個風騷的甩尾,倒車入庫,隨後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安靜如雞。
蘇成意的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一下,他剛想開口說點什麼,陳錦之就很自然地戴上了口罩和帽子。
“走啦。”
好像她方才並沒有問過那個問題似的。
蘇成意隻是短暫一愣,她就已經拉開車門先下了車。
今天天氣雖然很熱,但她還是穿了件用來防曬的灰色薄外套。
再經過帽子和口罩的偽裝,可以說是全身上下都被擋得嚴嚴實實,屬實是女明星的自我修養了,隻有帽簷下露出一雙隱隱若現的漂亮眼睛。
此時這雙眼睛正望著他,無聲地問:
“怎麼了?”
“沒什麼,先上樓吧。”
蘇成意搖搖頭,也跟著跳下車來。
這會兒已經過了飯點了,地下車庫沒什麼人,但依然悶熱得很,潮濕的空氣裡帶著汽油和鐵鏽的味道。
蘇成意伸手把陳錦之的帽簷又往下壓了壓,便牽過她的手往電梯走去。
和意料中不太一樣,車庫裡空空蕩蕩,這輪次的電梯裡倒是人滿為患,大概都是吃完飯之後準備離開的人。
蘇成意側身讓裡麵的人先出來,隨後抬手擋住電梯門,讓陳錦之走到角落的位置。
她依然沒說話,不過應該是考慮到電梯裡的其他人可能會聽出來她的聲音,畢竟網上都在說她是“音色殺手”之類的嘛,很好辨認。
蘇成意很自然地伸手撐住了電梯牆,將她跟其他人隔檔開來。
今晚的餐廳是他向小鄭參考之後特地預約的,因為需要VP包間的緣故,還費了番功夫。
據小鄭說,這是魔都最有格調的西餐廳之一,對麵就是東方明珠,落地窗外魔都的夜景一覽無餘。
“最關鍵的是,服務生妹一個賽一個的正點!”
小鄭賊兮兮地說道。
蘇成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看起來對此沒有半毛錢興趣。
小鄭又沒好氣地“嘖”了一聲。
也是,有陳錦之在身邊,誰還會關注其他異性?世界上難不成還有比她更正點的嗎?
“那少爺您就安心欣賞夜景吧好麼?包間外麵還有陽台,方便你們飯後吹吹夜風,談談人生理想詩詞歌賦
衝吧少爺,今夜就是徹底拿下她的心的最好機會!”
小鄭突然握緊拳頭,做出打氣的動作。
蘇成意不由得問道:
“雖然但是,你知道我跟她早就已經是情侶了對吧?乾嘛說得跟我要表白似的。”
“那又如何?”
小鄭撇了撇嘴,語氣嚴肅地說道:
“少爺,你不會忘了你身上還揣著個定時炸彈吧?”
“.”
蘇成意沉默。
“信我哥們兒,女人這種生物不傻,但是很好騙。你隻要讓她們愛上你,再讓她們相信你是真的愛她們。
不管你乾了多少混蛋事兒,她們最終最終,都會選擇原諒伱的。”
小鄭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經地說道。
“那我要怎麼才能”
“喂喂喂,這種事情你問我麼?!是我談戀愛還是你談戀愛啊。”
小鄭瞪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地捶了一圈桌子,還是耐著性子循循善誘道:
“每個女人都是不一樣的,你得對症下藥。
如果是Luc這種嘛,送她幾個新款古馳包包然後賣慘說是吃了半個月泡麵攢的錢,她就會感動得願意當場嫁給我的。”
蘇成意知道Luc,小鄭最近在公司樓下咖啡廳認識的兼職妹,為了10塊錢一小時的加班費而努力中。
“如果是Lda,隻要帶她去私人影院看幾部文藝片,比如《愛在黎明破曉前》,然後學著主人公講幾句肉麻對白,最後再送一束鬱金香。
她也會立馬跟我墜入愛河的,百分之百。”
蘇成意也知道Lda,隔壁工作室老板的助理,小鄭因為想從她嘴裡套出敵軍情報而堅持跟她約會了三天。
結果除了隔壁老板愛喝什麼品類的咖啡以外,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套出來,倒是搭進去飯錢若乾。
“如果你要問陳錦之的話.”
說到這裡,小鄭突然話音一頓。
對上蘇成意終於生出幾分探究的眼神,他動作誇張地攤了攤手。
“鬼知道。”
蘇成意回憶著跟小鄭聊的這通白爛話,除開某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以外,有一件事好像他說的挺對。
那就是,他現在的確要讓陳錦之認識到他是真的愛她,而不是可憐她。
原本就已經有一顆威力巨大的定時炸彈了,這會兒再讓陳錦之誤會他的心意的話,這一切就都全完了!
“叮咚。”
電梯響了一聲,提示已經抵達了餐廳所在樓層。
蘇成意還沉浸在思考之中,恍若未聞。
陳錦之抬眼確認了一下門口餐廳的告示牌,負責接待的服務生已經大步走到了電梯門口,有些疑惑地問道:
“您好,請問您這邊有預約嗎?”
陳錦之輕輕挽起蘇成意的胳膊,回答道:
“蘇先生。”
“好的好的,請跟我來!”
服務生同時也在耳麥裡得到了確認,鞠躬歡迎。
這位客人的聲音.真好聽,還有一點耳熟。
服務生一邊引路,一邊皺著眉頭回想著,他很想再聽她說兩句。
“您好,就是這邊這一間了。歡迎光臨,祝兩位用餐愉快。”
“謝謝。”
但這次回答他的是那位麵無表情的男客人。
服務生隻好揣著疑惑無奈離開了。
小鄭沒說謊,這間餐廳的環境的確是頂級的,並且很有格調。
包間門被推開的瞬間,一塵不染的落地窗外夜景霓虹,像是點亮了一塊高清的電子屏幕,轉眼間已經置身於賽博朋克的世界裡。
兩人座位被設立在最貼近夜景的窗邊,黑膠唱片機播放的是巴赫的《嘉沃特舞曲》。
就連地毯的設計都是古典油畫的筆觸,一群頭戴花環的人們正在花園裡載歌載舞。
陳錦之從進門開始就注意到了這一點,她微微低頭,腳步小心地避開畫上的小人。
然後就看見旁邊這人毫不猶豫地踩了上去,將地毯絨毛都踢翻到了另一邊,破壞掉了這幅畫。
“.”
陳錦之無語。
“怎麼了?”
被她幽幽地瞥了一眼,蘇成意還沒反應過來什麼事。
“沒怎麼。”
陳錦之優雅落座。
蘇成意莫名感覺她好像有點不高興,但一時半會兒猜不到原因。
而且他現在還在思考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陳錦之方才說,他一開始接近她,是因為可憐她。
那麼,要如何反駁這句話呢?
順著她的話,蘇成意開始回憶,他那時候是為什麼會幫陳錦之。
事實上,一開始兩人的接觸,是陳錦之在主動,並且是那種“難得遇到呆子所以忍不住逗一下”的主動。
真正的關係變質點,是他在食堂因為侯小宏造謠她而大打出手。
再然後,他就知道了她被家暴的事情,於是決定插手她的人生。
蘇成意皺起眉頭,關於陳錦之的事,樁樁件件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可是他又實在說不明白是什麼時候,又是因為什麼而喜歡上她的。
或許,是見色起意?
畢竟陳錦之有一張一見鐘情幾率99%的臉,而且她那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又或許,是因為招架不住陳錦之の千層套路?
說實在的,就她那天花亂墜的釣術,想釣一個社恐宅男不比釣魚簡單多了。
不對,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理由!
蘇成意有點想“啪”的給自己臉上來一下。
於是乎,前菜法國鴨肝配和微甜口感的波特酒上來的時候,蘇成意在沉思。
黑鱈魚點綴橄欖泥和魚子醬上來的時候,蘇成意在沉思。
昆布大西洋三文魚卷,澳洲和牛配煙熏紅菜頭泥和焦烤香蔥,布列塔尼出產的藍龍蝦,西班牙小荷賽火腿依次呈上來的時候,蘇成意還在沉思。
“蘇老師。”
陳錦之戳起一塊兒三文魚放進他的餐盤裡,開口道。
“啊?”
蘇成意這才發現他已經動作僵硬地連續吃了好幾口空氣了,有些尷尬地叉起三文魚塞進嘴裡。
“如果陪我吃飯是件這麼難的事,你其實可以在大廳裡選一尊雕塑來代替你。我剛剛路過的時候看到了一些,譬如‘思想者’之類的。”
陳錦之慢悠悠地說道。
蘇成意抓了抓自己的臉,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抱歉,我一直在走神。我在想你之前問我的問題。”
“事實上,我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會這麼難回答。”
陳錦之放下刀叉,雙手疊在胸前。
蘇成意輕輕歎了口氣,手上的叉子在一塊牛肉上反複處刑。
“你知道的,我一直是個鑽牛角尖的性格。你拋出了問題,我就會一直思考。”
“好吧。”
陳錦之嘴角輕輕揚起,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表示她深知這一點。
“抱歉啦,提了一個讓蘇老師困擾的問題。”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沒法確定我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
蘇成意頓了頓,繼續說道:
“但我一定不會單純因為覺得誰可憐,就愛上誰。”
“不是有句話說愛上一個人的前兆就是心疼嗎?”
陳錦之這樣說著,忽然垂下眼睛。
“我現在可以告訴蘇老師哦,其實我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意識到對你心動,是在那個下雨天。”
“就是.二模考試那個雨天?”
蘇成意確認了一遍。
其實答案應該就是這個,畢竟陳錦之就是在那一天,莫名其妙給他來了個強吻,差點沒把他的魂兒給嚇出來。
“嗯。”
陳錦之點點頭。
“那時候,我遠遠就看到你在樓下躲雨。
那天雨下得很大喔,其他人都腳步匆匆的,隻有你一副跟人群格格不入的樣子。明明隻是因為沒有人來接所以被迫躲雨而已嘛,還插兜裝酷。
當然了,我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你就頂著書包跑出來了。”
說到這裡,陳錦之忍不住笑了笑。
蘇成意隨著她的描述一點點回憶起那天的場景來,其實他對那個下雨天同樣印象深刻。
但他隻有一點點心情不好而已,因為從小到大這樣沒人接的情況實在太多了,早已習慣。
所以他也完全沒有想到,陳錦之會突然折返回來。
“你知道吧?我真的很討厭下雨天,所以我那一整天都心情很差。
我原本以為那天也隻是尋常的一個下雨天,可是我突然很想見你。並且,我覺得你會在那裡,而且你可能也沒有帶傘。
從媽媽去世的那一天起,我的世界裡的雨就再也沒有停過,它幾乎掌控了我從小到大的每一個噩夢,叫我覺得好像生命中所有的壞事都是雨天帶來的。
但是,真正看到你的那個瞬間.我其實也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感覺。
就像是我的整個世界都在下雨,可是心卻為你打著傘。”
陳錦之撐起下巴這樣說著,眉眼帶著溫柔的笑意,眼神像是穿過那時候的雨幕一樣落到他身上。
於是蘇成意的思緒也被帶回了那個雨天,他的腳步踏過積蓄的水坑,視線周圍都氤氳著模糊而潮濕的水汽。
可是卻有人逆行穿過離校的人群,在兩人即將擦肩而過的當口,拉住了他的手腕,將傘罩到了他的頭頂。
學校門口超市買的劣質透明傘隔絕了雨幕,雨滴劈裡啪啦的打擊聲中,她掌心的溫度隱隱約約地傳遞過來。
撐傘的人大半邊身體都落在了雨裡,卻不依不饒地將雨傘的角度向他傾斜。
蘇成意那時候並不理解陳錦之折返的原因,這會兒卻恍恍惚惚明白了一些。
雨傘傾斜的同時,她的心也以同樣的速度,悄然向他偏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