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
蘇成意敲杯子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是某種動漫裡主角靈機一現的配音。
“你這樣說的話,我想起來了。”
“嗯?”
陳錦之不明所以。
“第一次有意識的對你心動,是什麼時候。”
蘇成意也給這句話加上了一個前置條件,即“有意識”的。
因為沒有限製條件的心動,誰也說不清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第一次清楚意識到的節點,還是可以確認的。
陳錦之眨了眨眼睛,流露出幾分探究的眼神。
雖然沒說話,但她這樣的神情已經代表著她對此很是好奇了。
“——咳咳。”
話到嘴邊,蘇成意卻頓了頓,並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
他能確定,這件事一定是連陳錦之都猜不出來的秘密。
想在這種千年狐狸的眼皮底下說這種大言不慚的話,是很需要勇氣的。
“你還記得那天你跟全恩妍一起來一中參觀嗎?”
“.記得。”
陳錦之微微蹙眉。
不知為何,她莫名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那天,你向她介紹我的時候,說的是韓語,我聽不懂。”
蘇成意用叉子卷起一圈意麵以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但是,我兜裡揣了一支錄音筆,而且不小心按到了錄音鍵。”
“回家之後才發現把你們當時的對話也錄進去了,我實在有點好奇,所以就用翻譯軟件的語音功能翻譯了一遍。”
“全恩妍問我是誰,你當時的回答是”
蘇成意話還沒說完,對麵的陳錦之就抬手阻止了他的敘述。
“好了!我想起來了。”
她似乎難得的有些窘迫起來,半晌,捂住眼睛輕輕歎了口氣。
這的確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當然記得,她當時的回答是:“是我喜歡的人,以後的男朋友。”
但陳錦之那時候之所以會這麼回答,全然隻是仗著蘇成意聽不懂而已。
並且她還細心地考慮到了這是一整句話,不是一個短小的單詞,所以記住發音之後回去複讀翻譯這個方法也是行不通的。
縱然是神機妙算的陳錦之,也不可能想到對方身上還揣了錄音筆這種東西。
偏偏還“不小心”摁下了錄音鍵,偏偏就時機正好錄下了那樣一段對話,偏偏這人的好奇心就是旺盛到會用翻譯軟件現翻。
真是太丟臉了。
陳錦之開始覺得這是她人生中的一場滑鐵盧。
“其實也沒什麼的。”
蘇成意瞧著她泛紅的耳根,繼續說道:
“我當時也不明白你到底是不是認真的,想著或許隻是跟親故之間的調侃玩笑之類的,又或許是伱們那邊的風俗.”
“.什麼地方會有這種奇怪的風俗?”
陳錦之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蘇成意攤了攤手。
“但不管怎麼樣,我當時的確心動了一秒鐘。”
他現在還能回憶起來那種感覺,盯著屏幕上一字一頓翻譯出來的文字,難以置信卻又心跳加速的感覺。
“就一秒鐘?我那可是變相表白欸。”
陳錦之抬起眼睛看他。
“話雖然沒錯,但真實性存疑,你那時候很喜歡有事沒事逗我兩句的。”
蘇成意一邊控訴,一邊把碗裡切好的和牛戳一塊兒到她盤子裡。
“那都是借著玩笑話表明真心啦。”
陳錦之低頭,看著麵前已經堆成一座小山的食物。
“我起初可是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蘇成意說道。
原以為陳錦之會反駁的,沒想到她反而微笑著點了點頭。
“嗯,就是知道你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所以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才會那麼輕鬆。”
陳錦之最終還是沒有解決掉盤子裡的全部食物,但蘇成意看出來她已經很努力了,所以還是成為了今晚的光盤俠。
服務生將甜品放到陽台的茶幾上,兩人靠在欄杆旁,吹著晚風。
東方明珠塔作為最亮眼的地標高高矗立,四周高樓大廈林立,LED屏幕上閃爍著魔幻的霓虹燈光。
真正身處這個城市的時候,才能領會到為什麼它會被稱為“魔都”。
無數人揣著希冀來到這裡,有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更多人帶著遺憾和傷痕離開。
每一盞燈火背後,都是一個你不能清楚的世界。
魔都的夜景對於兩人來說都不陌生,陳錦之最近的工作一直都在魔都,而蘇成意則還保留有許多來自前世的記憶。
他望向東南方向,一片寸土寸金的建築群,他前生的家就在那個位置。
這個時間點,他如果沒有加班的話,應該也是站在陽台邊發呆,像現在一樣,隻不過這會兒他的身邊多出來一個人。
前生的數不清的多少個夜晚裡,他都是隔著落地窗,沉默地看著白夜更迭。
從幾十層樓的高度看下去,川流不息的車輛像是有條不紊的螞蟻群,夜色裡亮起的萬家燈火則像是漂浮的螢火。
蘇成意收回眺望遠處的目光,轉而看向身邊的陳錦之。
她這會兒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隨意地倚靠在欄杆上,長發被夜風撩起,看起來很像是在拍攝某部電影海報。
蘇成意有點想伸手把她往裡麵拽一點,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懷疑這個欄杆的牢固性來。
他並不是個恐高的人,也知道這個欄杆出問題的概率和這時候忽然有墜機撞大樓的概率差不多。
但陳錦之長發飄揚地站在這種邊緣地帶的時候,就總會叫人的心整顆都懸起來。
“其實剛剛我問蘇老師那個關於愛與可憐的問題,不重要的。”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他緊張兮兮的眼神,陳錦之忽然開口道。
“為什麼?”
“因為,無論回答是什麼,我都沒有那麼在意。”
陳錦之偏過頭來看他,語氣認真。
蘇成意皺起眉頭,嘗試理解她說這句話的用意。
而陳錦之像是早就猜到他會理解不了似的,眨了眨眼睛,繼續說道:
“有時候人會帶著答案問問題,如果我有那樣的自信,真正確信你是愛我的話,我現在大概會說”
“不要可憐我,不要隻是因為可憐我而和我在一起。
蘇成意,我要你愛我,而不是可憐我。”
蘇成意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遲疑著開口道:
“但是,你說的是如果?”
“嗯。”
陳錦之輕輕一笑,眼睛裡映著星星點點的燈光。
“因為那隻是帶著答案問問題所以會持有的盲目自信而已。
就像我和恩妍說這個男生是我喜歡的人,隻是因為那時候我以為你永遠不會知道我說了什麼。
就像我那時候總是說一些在你聽來很輕佻的話,也隻是因為我知道你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會相信。”
她說這些話的語氣明明很平靜,蘇成意卻莫名感覺心口一陣鈍痛,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問道:
“那假如除開這個如果,你現在的真實想法又是什麼?”
“現在.”
陳錦之陷入了短暫的思考,隨後揚起一個很淺的笑容。
蘇成意懷疑她自己是不是都沒意識到這個若有似無的笑容看起來有多麼複雜。
“我大概會這樣說吧。”
她慢慢說道。
“倘若真的隻是可憐我,那也請你.可憐到底。”
“不要今後見到其他更可憐的人,就去可憐彆人。”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蘇成意完全沒想到陳錦之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
他瞬間就感覺被負罪感淹沒,好像應該被掛在恥辱柱上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但他也忽然明白過來,愛和可憐的區彆是什麼。
得知林知婉的心意時,他也產生了類似這樣的負罪感。
因為覺得她遇人不淑,覺得她是個很好的女生,不應該被他這樣的人所辜負。
也懊悔為什麼自己不能早點意識到這個問題,早一點,或許就會有更好的及時止損的方法。
但這和現在的感受完全不一樣。
除了負罪感之外,他還感覺到一陣真實的心痛。
陳錦之如今是被萬人簇擁的大明星,一舉一動都可以引起無數關注,輿論和流量的狂歡湧動。
她似乎一向可以應付好一切,世界上好像沒有真正能夠打倒她的事情。
即使舉目皆敵,她至死也依然會劍不離手。
蘇成意一直覺得她是這樣的人。
可是眼下她望著他,整個人都脆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墜落進身後迷茫的夜色裡。
“我覺得愛因有差彆而厚重。”
蘇成意伸手牽住她的手指,把她往裡拽了一點。
“什麼意思?”
“要說起來,除了林姐姐之外我還是有跟其他一些女生接觸過的。”
蘇成意抓了抓頭發,不確定自己在這時候說這些話究竟是不是正確的做法。
但要論證他方才說的話,這才是最簡單而有效的方法。
實驗研究中,這個叫做設立對照組,作用在於提高鑒彆能力和結論的說服力。
“林姐姐是很好,你見過的,你知道她很漂亮人也溫柔,但我沒辦法對她產生像是戀人之間的感情。
她前半生過得太苦了,所以我真心希望她接下來的人生都可以幸福,而我會以朋友或者弟弟的身份對此做見證。”
“有一個學妹,聲稱因為一次投票活動中隻有我投給了她而喜歡上了我。我曾經以為她隻不過是中二病發作而已,但現在也有點相信了。
她的人生中也有很多問題,否則不會變得這麼偏執倔強。但我很感謝她,她喜歡上我的時候,我的性格比現在還要孤僻古怪得多。
所以我也希望她今後可以過得很好,我也願意做好學長這個身份,但是也就僅此而已。”
說完這兩個人,蘇成意一時間有點卡殼。
這麼說來其實身邊也根本就沒有幾個女人啊!!!
但是陳錦之聽得很認真,似乎還在等著他的下文。
蘇成意隻好咳嗽了一聲,勉強著自己繼續說道:
“還有一個很神經質的女生,我時常感覺自己跟不上她的思維跳躍。我原本以為她這種性格會是在千嬌百寵之中長大的,但是並不是,她家庭條件也不好。
她在學校裡總是獨來獨往的,但似乎也樂在其中,其實是個挺有趣的女孩。
有個共同好友眼鏡男跟我說懷疑她對我有意思,我覺得這大概是他胡謅的,但我也很清晰地知道,我跟她或許會是很好的朋友,但也隻會是朋友。”
葉橘要是聽見他說這些,恐怕要舉著鍋鏟——她最近在一家私廚兼職,追殺他八千裡怒罵他自戀了。
“嗯除此之外,還有個開法拉利的年上姐姐也常常問我有沒有興趣跟她出去兜風之類的。”
這倒是實話,隻不過簡瀟大概是把他當成電子寵物了,沒事就給他甩過來這樣一條微信,也全然不在乎他已讀不回這種事情。
一番努力之後,蘇成意終於搜腸刮肚地把自己那點破事全抖落出來了。
陳錦之饒有興致地聽著,桃花眼裡醞釀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這些事情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新鮮的秘密,不過,還是聽到蘇成意自己結結巴巴一臉心虛地說出來更叫人意外。
看來即使是塊兒木頭,多少也還是能意識到這些的。
又或者,是她親身教學教得太好了?
這下蘇成意實在想不出來還有誰能在這裡出場了,他終於鬆了口氣。
“但是你和她們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話鋒一轉,語氣認真。
陳錦之微微一怔。
“即使知道其他人對我也存在著所謂‘喜歡’的感情,但我並不會因此而產生想要回應的想法。
因為不想回應所以想要逃避,所以我會為自己尋找很多借口,比如她們可能會接受不了我的性格,比如懷疑她們的喜歡是假的是有保質期的.
但說到底,隻是我沒有心動的感覺,也不會產生共鳴的喜歡。”
“所以我剛剛說,愛因有差彆而厚重。
因為你對我來說是特彆的人,我依然很擅長為自己的逃避而找很多借口,可是到最後,這些借口都無法說服我放棄對你的喜歡。
傷害到你的時候,我不僅僅隻是覺得抱歉,還會為此感到心痛。”
“但是,我好像沒辦法因為害怕傷害到你,就說服自己儘早放棄你。
說到底,我是個很自私,很病態的人。”
蘇成意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勾住了掛在手腕上的金屬表帶,用力拉扯。
陳錦之垂眼看向他的手腕上因此而勒出來的明顯紅痕,這似乎已經演變成了他在感到緊張時不自覺的習慣。
但儘管如此,他的語氣依然沒有因為這樣的疼痛而產生任何變化。
“我們的人生本來就是要牽連到一起的,無論如何,都必須這樣。
我討厭‘放棄’這兩個字,尤其是當它跟你擺在一起的時候。相比起來,‘死亡’聽起來好像也要容易得多。”
陳錦之想,這人的碎碎念聽起來像是某位邪術師在念邪咒似的,帶著一種平靜的死氣。
雖然很早以前就知道他肯定多少有一點點心理問題,但當這樣的病態真正顯山露水的時候,還是會讓人有點意外。
但是,怎麼說呢?
她一點都不反感和害怕,或者說,還挺喜歡的。
“抱歉,這對你來說不太公平。”
蘇成意稍微回過神來之後,居然有點記不清楚自己說了些什麼,隻是下意識地道歉。
陳錦之拉起他的手腕,指尖輕輕拂過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的紅痕。
下一秒鐘,她的眉眼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這很公平。”
不僅公平,甚至還可以稱得上一句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