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群定下了調子,馮平也隻好依著陳群的說法,繼續問道:
“陳公,那皖城的賈鎮南處,又該如何調派?揚州六萬外軍,皖城一處就占了兩萬,或是沿陸路北上與大軍同攻濡須,或是在皖城南渡過江襲擾吳地,還請陳公示下。”
陳群沉吟了片刻,還是向蔣濟問道:“子通可有想法?”
蔣濟拱了拱手:“方才陳公已經說了,民事由我來主領,軍事上的事情我就不進言了,陳公自決便是。”
陳群倒也不意外,朝著馮平吩咐道:“既然如此,伯營將朝廷軍令與壽春這裡的情況,派使者用快馬告知賈梁道。陛下命我自決,我也命他自決就是。或是渡江攻吳,或是前來濡須與大軍彙合,皆由他便,隻求能襲擾吳軍就好。”
馮平雖覺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頭應下。
蔣濟的眉頭倒是又皺了起來,不過話已出口,他已經說了自己不管軍事,麵對賈逵的安排也不好插話,隻得在心中吐槽了幾句。給賈逵如此大的自主之權,若賈逵敗了或是沒能牽製吳軍,豈不惹出更大禍端?
陳群分派已定,對著馮平指了指堂外,而後俯身提筆,在紙上寫了起來:
“那我就擬回信了。伯營為我將使者請回來,我要當麵與他說定。”
“好,屬下這就去。”馮平應道。
不多時,腳步聲漸漸接近,馮平與使者進入堂中,陳群手中的墨筆也在同一時間落下,吹了吹浮墨,又小心裝進了匣中,親自封好後遞給了使者。
“信在匣中,使者可以速歸了。若樞密有問,就說揚州選了四城之策。”
“有勞司徒,在下告辭!”
使者走後,蔣濟也隨之告退。
剛剛邁過刺史府大門的門坎,蔣濟就向門內候著的彆駕陳統問道:“司馬從事現在何處?”
陳統大略想了幾瞬,略帶含糊的回應道:“司馬從事不在府中,或是去了下蔡大倉處查驗糧草了。使君尋他有事?”
“有事!”蔣濟當即說道:“速速命人將司馬從事喚回!待他回來後,再去請治中和諸曹從事一同來我堂中議事,有大事要說!”
“是,屬下遵命。”
所謂倉曹,實際上就是糧草官,主管州內各大糧倉的收儲、出納、調撥等事宜。揚州乃是對吳作戰的邊地,若是對吳作戰,糧草調撥之事就要州中的倉曹協助軍中糧草官進行分派,算得上是州中各曹內有數的顯職了。
太和二年司馬師來到揚州,任倉曹從事後,事情倒也處理的井井有條。倉曹的職務並不難做,隻要嚴明有度、細致入微即可。有從事的官職在身,又有洛中朝中這麼大的背景,並無閒雜人等敢於挑事,是以司馬師在此職位做的倒還不錯。
下蔡與壽春隻有一個淮水隔在中間,司馬師應了蔣濟召喚也匆匆回返,趕到府中與諸同僚共同領了蔣濟的分派。
其餘眾人議事後各自散去,蔣濟卻將司馬師單獨留下,共用晚飯。這種待遇,並不是平常屬官能有的。不過州府中的同僚們也都習以為常了,司馬從事的才能眾人也都有目共睹,更彆說還有個在朝中任三公的親父,一丁點比較的心思都生不起來。
侍者將飯菜端入堂中桌案上後,蔣濟揮了揮手示意侍者退下,堂中轉瞬便再無旁人。
司馬師在蔣濟手下做事,對這名刺史和父親的至交好友,也常常以子侄禮對待。司馬師小步走到蔣濟案前,從木勺從酒甕裡舀出酒來,把蔣濟麵前的酒樽斟滿後,這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蔣濟滿意的點了點頭,開口說道:“今日之事,子元以為如何?無論是從軍事上,還是從州裡調度上,都可以說上一說。現在隻有你我在此,無需顧慮。”
“是。”司馬師微微欠身:“蔣公下午所說的安排,屬下以為並無不妥。征調民夫、水運陸運、糧草調撥,都按州中預案執行,州裡也都演練過許多次了。”
“可若說起朝廷……我倒是有一事不解。”司馬師頓了一頓:“朝廷隻求在濡須建城,卻不求攻伐濡須,屬實、屬實顯得有些軟弱了,不知在畏懼什麼。”
“哦?”蔣濟眉毛一挑,夾了一塊炙肉放在口中,又呷了一小口酒,這才笑著說道:“子元口中的畏懼二字,要怎麼解釋?”
司馬師道:“若不畏懼攻城,朝廷又何必給陳公兩條計策來選呢?一條是修建四座城池、另一條是攻濡須而建兩城,總有一種篤定打不下濡須的感覺。”
蔣濟笑道:“子元覺得能打下?”
司馬師反問:“為何不能?太和元年在皖城大破吳軍,太和二年收複漢中全境,太和四年又收遼東而成營州。如今隻因為一個濡須就駐足不前,卻不知是信不過揚州戰力、還是朝中有人不欲打下濡須。”
蔣濟搖頭:“子元這是在多想了。我與陳公在司徒府內相爭,自是有我的立場。而陳公如此決策,也有陳公的立場。並非朝廷不信任揚州,而是換作中軍來此,也未必能打下濡須。”
司馬師爭辯道:“武帝沒能打下濡須,故大司馬曹子孝沒能打下濡須,難道現今還打不下來嗎?”
蔣濟從容說道:“子元這兩年在民事上進步頗多,可對於軍事還不甚了解,我且為你說上一說。我先問你,元年在皖城擊破吳軍時,可有攻城?”
“並無。”司馬師在揚州任官,這段戰史還是一清二楚的。州中許多同僚,官署內的下屬們也儘皆參與過運糧之事,閒談聊天時都是能說上幾句的。
蔣濟又問:“太和二年收漢中之時,哪座城池是強攻下來的?”
司馬師一怔,回想起自家父親兩年前在洛陽與自己介紹的戰況,心底細細排查了一番,倒吸了一口長氣:
“似乎並無。”
蔣濟微微點頭:“諸葛亮攻祁山城未下、攻下辨城也未下。王師攻取武興,算是蜀軍主動退走的,並不能算強攻下來。沮縣是守臣投降,陽平關也是守臣投降,而漢中境內各縣,唯一的一個成固還是守兵死傷慘重後,主將自刎後開城的。”
“那今年攻遼東呢?樞密院的文書,我也曾與你看過了。”
司馬師有些明白蔣濟的意思了:“高句麗城是主動歸降,遼隧城是裹挾敗軍後取下,襄平是城無戰意後奪下的。”
蔣濟說道:“子元若能看明白這些,那就可以懂我接下來所說的話了。所謂開疆拓土,不外乎攻城、略地兩事。略地容易,而攻城最難。”
“就拿伐蜀一事來說,大魏此前奪漢中諸城,是在蜀軍與王師野戰後大顯敗相,大將軍親自率軍兵臨城下後,這才奪取的。”蔣濟又抬起酒樽,將樽中之酒一飲而儘,這才略帶回味的將酒樽放下:
“攻城並非僅僅進攻城池一事,而是牽一發動全身的關係。孫權屢次攻合肥,他攻下來了嗎?大魏此前攻江陵之時,曹子丹、夏侯伯仁、徐公明都在,不是也沒攻下嗎?”
“隻要外有援軍,內有戰意,城池又足夠堅固,那攻城之軍再多,城池都是難以得手的。子元,今日我便來教你一課!”
“是……”
司馬師還未開口說完,蔣濟就站起走到了輿圖旁邊,司馬師也隨即起身趕緊跟上。
“子元且看,巢湖之水從濡須水注入大江,入江處這裡便是濡須口,濡須塢便築在濡須口的兩側,兩側中間還有一沙洲。”
“而這裡,”蔣濟右手食指點著濡須口的位置,又順著大江的方向朝著東北方延伸出去,最後停在了建業的地方。
“吳國江東的建業城毗鄰大江,逆流而上至濡須口,隻有三百裡的水路。水軍再慢再慢,三日也能至了。子元,你說若是朝廷動兵,三日能拿下濡須塢嗎?武帝和曹子孝也沒打過這般神仙仗!”
司馬師搖了搖頭:“三日何其艱難?三十日也未必。”
“這就是了。”蔣濟笑著敲了敲輿圖:“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子元可有所悟?”
司馬師沉默片刻,拱手朝著蔣濟行了一禮:“那屬下就試著說一說,還請蔣公指正。”
蔣濟也不言語,隻是輕輕點頭。
司馬師道:“濡須水乃是巢湖通向大江的必經之地,若大魏全據濡須水,則可以在巢湖、在淮水打造水軍,並無阻礙的進入大江之中。而吳國失去江防,滅亡也就隻在朝夕之間了。因而,濡須乃是吳國拚儘國力,也要保住的生死之地。”
“如若大魏能攻取濡須,那必定是在吳國再無戰力增援的情況下,才能做到的事情。換句話說,若是大魏能攻下濡須,吳國也就再無威脅了。隻有在濡須左近、或者在彆處將吳國軍力耗光,大魏才能攻克濡須。”
“因此,朝廷必須為日後大舉動兵創造條件,眼下吳軍精銳都在襄樊,正是大魏去做此事的最好時機。要麼可以讓吳軍退兵,要麼能為他日全力攻吳來做準備!”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