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想讓臣何時趕赴江夏?”
曹睿看向徐庶:“國事緊急,徐卿歇息一晚,明日乘車往江夏方向去走吧。荊州情況徐卿應該也熟悉。”
徐庶應道:“此去江夏,最近的路應從陽武渡河,穿潁川郡、南陽郡而至江夏。隻是無論從哪一條路走,臣都是要經過蔡陽的,而蔡陽離襄陽、樊城兩處又都不遠。”
曹睿聽出了徐庶的話外之音,應是向自己詢問是不是要去襄陽處見一見趙儼。曹睿突然想起了一些典故,玩笑一般搖頭說道:
“徐卿是要守襄樊嗎?”
堂中臣子先是一愣,在看見皇帝的笑臉後也紛紛笑開了起來。畢竟在場之人要麼是閣臣、要麼是內臣,都是久伴於皇帝身側之人,其間氣氛遠遠沒有外臣拜見皇帝一般正經。
徐庶也有些莫名其妙,但在想到了襄陽、樊城之後,也略有些苦笑著說道:“陛下莫要笑臣,若讓臣這回來守襄樊,臣無論如何都是會為陛下守住的。”
眾所周知,徐庶在成為大魏臣子之前,還在劉備手下做過一段時間的屬官。
從建安六年到建安十三年,這段時間劉備客居新野小城,蹉跎了整整六七年之久,徐庶彼時就是劉備身側的第一智謀之人。
當建安十三年曹操親自率大軍來征荊州之時,駐守樊城的劉備在徐庶、諸葛亮等人的共同建議下,丟棄樊城南渡漢水。這也是方才皇帝調侃徐庶和襄樊的原因。
曹睿點頭道:“朕知曉徐卿的意思。趙儼在襄陽監護荊州諸軍,若徐卿經過襄陽,就為朕給他帶幾句話,提點提點他。”
玩笑歸玩笑,說到正事之時,徐庶依舊拱手應道:“陛下口諭,臣定一字不落的帶到襄陽。”
曹睿看向徐庶:“好,徐卿替朕告訴趙儼,荊州的局勢與揚州、雍涼均不相同。漢水分隔南北,朝廷渡河艱難。”
“無論荊州形勢如何,守住襄陽是朕的底線。”
徐庶接話道:“臣清楚了。”
“不,卿不清楚,朕還沒說完。”曹睿搖頭道:“襄陽是朕的底線,襄陽重於樊城、重於江夏。整個荊州,有了襄陽,其他地方朕都可以再得。”
“明白了麼?”
徐庶也是精通軍略之人,隻是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關竅。一旁的司馬懿、劉曄、辛毗也是同樣。裴潛雖然不善軍略,但畢竟曾任荊州刺史一職,也能理解皇帝的意思。
曹睿發覺第一次參與議事的三名散騎侍郎,此刻正似懂非懂一般,抬手指了指徐庶:“徐卿懂了,朕的散騎們都沒懂,徐卿為他們來解說一二。”
“遵旨。”徐庶起身,朝著夏侯玄三人略一拱手。
夏侯玄、和逌、夏侯惠三人也匆匆拱手還禮。
徐庶道:“若荊州為一棋盤,大魏和吳國為兩名棋手爭鋒,位於漢水南岸、樊城以南的襄陽城,就是當之無愧的棋眼。”
“漢水在荊州境內,從西北流至東南。江陵城不在大魏手中,襄陽就是漢水南岸的惟一重鎮。樊城、江夏均在江北,對大魏來說,這是易守難攻之處。可對於吳國來說恰恰相反,乃是難守易攻之處。”
夏侯玄拱手道:“陛下,臣似乎聽懂了。隻要襄陽不丟,漢水北岸諸城大魏隨時可以奪回。”
曹睿笑著說道:“朕就是這個意思。”
就在幾人說話之時,中書令劉放帶來了詔書和符節。曹睿起身走到殿中,親手將其從劉放手中接過,放到了徐庶的雙手之中。
“徐卿且回去歇息吧,朕這裡議事不知要到何時,卿明日還要早些動身。”
徐庶將符節放在懷中,將詔書握在手心,深深施了一禮:“多謝陛下恩典,臣先告退了。”
曹睿頷首應下,徐庶也不是什麼矯情的人,直接隨劉放一同走出殿外。
曹睿望著漸漸遠去的背影,看了好幾瞬,才繼續出言道:
“司空,還有何事?”
司馬懿拱手:“還有兩件事情應做,但也沒此前論及的水情軍情這麼緊急。”
“武宣皇後此前葬於高陵,陛下既然返回鄴城,在離開之前還應前去祭拜一番。”
曹睿道:“司空知會下去,朕明日就去!”
明日?
司馬懿接話道:“倒也不用這般著急,陛下不如先在鄴城歇息兩日。”
曹睿道:“不歇息了,朕明日祭祀高陵,順路再祭祀一番朝陽陵,後日就動身返回洛陽。”
辛毗出言道:“臣請陛下莫要這般疲累了,還是身體要緊。”
曹睿輕笑一聲:“辛卿也來勸朕了?朕平日善養體魄,為的就是現在這般需要之時能用得上。此事不用議論了,尚書台和樞密院都回了洛陽,朕還留在鄴城乾嘛?”
“陛下聖明。”辛毗無可奈何的拱了拱手,而一旁的司馬懿卻也嘴角揚起了一下。
這就累了?
那我從襄平一日不停的返回洛陽督辦喪禮,又從洛陽趕到鄴城該怎麼算?
司馬懿接著說道:“朝中隻剩一事,早些、晚些決策都可。第一批太學郎已經從隴右回返,預計再有幾日就要到達洛陽了。”
“哦?朕倒是好久沒聽到這些太學郎的消息了。他們在隴右做得如何?”曹睿好奇問道。
司馬懿:“稟陛下,此前秦州刺史陳季弼有書信往光祿勳楊義山處,稱秦州州中考評之中,頭五名屯田吏員都是太學郎。”
曹睿笑道:“看來朕將他們派去屯田,倒還真派對了。諸卿,你們年輕之時,所任的第一份職務都是何職?”
“司空先說。”
司馬懿率先拱手道:“臣二十二歲之時,被郡中征辟為上計掾。”
曹睿道:“二十二歲的上計掾,以司空之才倒也無妨,就是似乎早了些。”
司馬懿訕笑了一下,並未接話。
所謂上計掾,就是每年秋冬朝廷考察各郡國一年職司和過失之時,代表郡中向朝廷報告的官員。司馬懿所在的河內郡乃是一方大郡,上計掾也是郡中為數不多的顯職之一。
當然,若要細細論起的話,司馬懿二十二歲擔任的河內郡上計掾,和他長子司馬師差不多同一年齡擔任的揚州倉曹從事相比,差了一個大等。而司馬懿之父司馬防的官職,和司馬懿本人現在的官職相比,也差了一等。
官宦子弟好做官,這在當前的大魏來說,是一個客觀事實,曹睿也一時無法改變,冒然的下令官員子弟不得被征辟,就是和整個國家的行政體係叫板,無異於在挖自己的根基。
到了太和四年,太學也隻畢業了三期學生。改變官員結構和晉升路徑,路漫漫而修遠兮,並不急於一時。
曹睿接著看向劉曄:“劉卿的故事朕知道。二十餘歲,輕身入數千人之賊營,斬其首而收其兵,儼然傅介子一般的膽識。”
“劉卿這些年屈才了,應該早些做個將軍的。”
劉曄尷尬一笑:“臣家中在揚州偏僻之地,臣少時為此下策,也隻是自保的權宜之計,如何能與傅介子相比呢?”
曹睿微微一笑,並不答話,又看向了其餘幾人。
辛毗麵不改色的拱手道:“臣第一份職務,是在冀州袁本初處為參軍。”
曹睿點頭:“辛卿倒是和徐侍中一般了。”
裴潛接著應道:“臣第一份職務,是在長沙郡中為郡吏。”
曹睿有些好奇的問道:“裴卿這番故事朕倒不知情,如何到了長沙去?朕記得故尚書令桓階桓伯緒,就是長沙人吧?”
“桓公乃是長沙人,臣彼時就在桓公手下為吏。而臣去長沙,此事說來話長。”裴潛歎了口氣:“陛下知道李傕郭汜二人曾在長安亂政嗎?”
曹睿點頭:“董卓的兩個臣子嘛,朕聽過此二人之名。”
裴潛道:“昔日臣父曾在長安朝中為官……”
曹睿打斷了裴潛的話:“裴卿說的是不是董卓身死、李傕郭汜占據長安的那段時間?”
“正是。”裴潛應道:“臣父彼時曾在長安漢廷中為官。”
曹睿點頭:“朕知曉了,裴卿繼續說來。”
裴潛道:“董卓死後,李傕郭汜二人為害關中。興平元年之時,國家大饑,長安城中糧貴如金。臣彼時雖然年幼,當時的糧價卻記得一清二楚。穀一斛五十萬錢,豆麥二十萬錢,百姓窮困幾乎食人。李傕、郭汜、樊稠把城中分成三份,各守其地,又紛紛派兵大掠三輔。”
“臣父當時雖為朝廷官員,卻也無法供養家中子弟。因而隻能將臣與臣弟二人遣送出城而去,臣去往荊州劉景升處,臣弟裴俊則是前往益州。”
“臣弟裴俊現在在蜀國為官,臣此前得知這一消息之後,也向朝廷報告過的。”
曹睿微微點頭,並不感覺意外。
亂世流離,絕不是一句空話。
再垃圾的政權掌控長安,都好過一群西涼亂黨將關中作為戰利品來回掃蕩。當時的人們又不能預知世事如何發展,為了保存骨血,不得不將兒子們分彆送往兩處,並不是一句簡單的‘將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裡’或者‘分散投資’可以解釋的,背後都是血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