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結束後,曹睿被侍衛簇擁著回到行宮內的寢殿睡下。
翌日清早,中書侍郎王昶就送來衛臻從洛陽發來的最新上表。
“衛師傅的上表?來,拿來朕看看。”曹睿聞言後,朝著王昶伸手示意。
王昶將表文遞上,曹睿看了幾眼之後,笑著搖了搖頭、又將表文遞回到王昶手裡。
王昶露出些許詫異之色,曹睿笑道:“衛仆射這又是在勸朕早日回洛陽了。”
王昶輕聲說道:“陛下在赤亭以及漢中之時,衛仆射是三天一報。等陛下在陳倉染疾之後,衛仆射就變成一天一報了。”
曹睿笑道:“衛仆射這是擔心朕再如去年一般,在各地巡視起來就暫時不回洛陽!”
“也罷,”曹睿朝著王昶指了一指:“傳令下去,明早全軍向洛陽進發!將士們應該也都歸心似箭了。”
王昶拱手應下:“臣這就將旨意傳達下去。”
曹睿似乎想到了什麼:“朕昨日見到的那個承露盤,不是銅製的嗎?回洛陽後告訴和洽,等他到長安上任之後,將其融了運到洛陽。”
融了?
王昶驚訝道:“陛下,此物高二十丈、渾然一體,若是融了、不就將其毀了嗎?”
曹睿點頭:“對,就是要毀了。在長安城裡立著無用,不如拉回洛陽做些軍資器械。那麼大一根銅柱,至少也要上萬斤吧?”
“若用不完的話,再讓少府做些好看的銅器來,給大魏關內侯以上之人、每人都賞賜一件。”
“朕就是要拿此事做個表率。朕不求仙問道,大魏後世的皇帝也不能求仙問道、做這種無用之事,勞民傷財!”
這……
王昶愣了一愣,想到這種安排符合皇帝的行事風格,也就應了下來。
翌日清早,辰時一刻,中軍全軍從長安城向東而行。
又過了兩日,皇帝到達潼關之時,遠在洛陽的衛臻收到了皇帝率中軍回返、不日即將到達洛陽的消息。
皇帝返京、得勝歸來,迎接儀式定然要隆重至極。
各色儀仗、利器、鼓吹、隨員是一方麵,迎接的人員和規模又是一方麵。
去年陛下從淮南回返之前,早就遣使回京、明確表示不要出城三十裡,以免耗費過度。
但今年陛下可沒這樣說!
衛臻就在尚書台裡辦公,陛下回京這等大事、也沒什麼好對人隱瞞的。因而不過幾炷香的時間,尚書台上上下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事情了。
禮部尚書徐宣聽聞此事後,隻坐在桌案後思索了幾瞬,就當即立下決心。
猛拍了一下桌子、將旁邊報信的佐吏驚了一驚後,起身朝著輔政閣的方向快步走去。
自然是要找衛臻攬下此事。
徐宣語氣激昂的說了半天之後,衛臻才輕輕放下墨筆,指著一旁的椅子道:“徐尚書急什麼?先坐下,坐下慢慢說。”
被衛臻打斷的徐宣有點發楞,坐下後便又繼續說了起來。
什麼禮部初立沒有功勞,什麼該由尚書台做、不該交給太常,什麼他徐宣定會將此事辦的妥妥當當、不出一點紕漏……
衛臻略顯無奈的點頭應道:“這麼說來,徐尚書是真想攬下這件事了?”
“正是!衛仆射,下官定能將此事辦好!”徐宣果斷應道。
“那好,就讓徐尚書辛苦一下吧。”衛臻說道:“有三件事情,你且先去辦一下。”
“第一件事,太傅鐘繇腿腳愈發不好了、精神也十分不支。三公已喪其一、還有司空在隨軍,隻剩華太尉一人。若鐘太傅不去,場麵上未免太不好看了些。”
徐宣輕輕咽了下口水。
讓我去請鐘太傅?他都快八十歲了,我如何能讓他出城三十裡迎接陛下?
可彆死在路上了!
衛臻還沒完,繼續說道:
“第二件事情,朝中要去人迎接、宮裡是不是也要去人迎接呢?”
“毛嬪去不去?孫、郭二婕妤去不去?剛滿一歲的皇子去不去?這些都要徐尚書去溝通一下。”
徐宣臉上的神情已經變成為難之色了。
衛臻繼續道:“第三件事情,陛下素來不喜鋪張浪費、但該有的排場儀仗一樣也不能缺,就看徐尚書如何協調一下了。”
徐宣咬了咬嘴唇,拱手應道:“屬下知曉了。敢問仆射,若屬下要上表問宮裡的話,該給誰上表?太皇太後、還是郭太後?”
衛臻明知徐宣是想在皇帝麵前賣好,因而毫不客氣的回道:“徐尚書問我?我又該問誰呢?”
徐宣心知不妥。
這件事他明明搞不定,卻也還想爭這個功勞。因而也不要麵子了,朝著麵前這個比自己年齡還小的上官躬身一禮:
“屬下位卑言輕,宮中之事屬實不好插嘴。還請衛仆射幫屬下詢問一番,其餘兩件、屬下自會妥善處置。”
衛臻抬眼看向徐宣,聞難而上、這不像徐宣的風格啊?不過他都如此說了,衛臻作為上官也不能不助。
“那好。”衛臻點頭:“宮中之事我自去說,鐘太傅就交由你去問了。若是鐘太傅實在難行、那麼就不要勉強,免得出事。”
徐宣大喜過望,連忙拱手應下。
衛仆射為人果然厚道!
……
聽聞要出城三十裡出迎,鐘繇人在病中、腿腳不行、口齒不清,還是答應了親來府上拜訪的徐宣。
大兒子鐘毓接近成年,正是在仕途上進取的好時候。皇帝得勝歸來,理應正是誌得意滿的時候。若是陛下計較下來,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自己都已經快八十歲了,不能走路、那就坐馬車去。
總不至於死在路上吧!
鐘繇答應的十分痛快,稱一定會坐著馬車前去,讓徐宣放一百個心。
鐘太傅如此好說話,徐宣更是連連拜謝,讓鐘繇直呼禮數過重。
而衛臻這邊給郭太後上表詢問,郭太後的給的答複倒也直接。
後宮一個都不準去!
郭太後怕麻煩、也怕出錯惹得皇帝不開心,因而采用了這個一刀切的方式。
可後宮的鶯鶯燕燕卻都有意見了。
毛嬪急著把皇子抱給皇帝看,希冀皇帝能夠給皇子早日定下封號來。
孫婕妤腹中懷胎,也希望賣個可憐、多從皇帝身上分些寵愛。
後宮中的其他美人也是一般想法。
皇帝離開洛陽半年多,她們也寂寞了半年多。身上的精氣神攢著無處釋放,當然想早點見到皇帝。
因而郭太後的這一舉動,惹得後宮眾女怨聲一片。
七月初六清早,洛陽城西三十裡處的,魏國的一眾公卿大臣悉數集在此地。
鐘繇年老、地位又超然,由衛臻、華歆陪著,一同坐在亭子裡乘涼。衛臻還特意叫了兩個侍衛過來,一左一右、給鐘繇華歆二人扇著扇子。
畢竟是太傅和太尉,這種待遇還是有的。
九卿和六部尚書裡年齡超過六旬的,還能混個位子坐。尋常的兩千石官員,就隻能站著了。
迎接皇帝是個體力活。
大約巳時,皇帝的大隊人馬才從西麵過來。
先是一萬騎兵作為前部,一刻也不停的從官道上疾馳而過。馬蹄揚起的煙塵飄散很遠,將路邊候著的許多大臣都嗆了一番。
廷尉高柔出聲罵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在領軍?”
說罷,高柔側臉看向自己旁邊站著的董昭:“董公可要好好治一治此人!”
董昭在宮內西閣為任,管理此事也屬對口。不過董昭像是沒聽見一般,裝作反應遲鈍的樣子、先是‘啊’了一聲,又轉頭看向高柔:“文惠說什麼?治一治誰?”
高柔心中又是暗罵,臉上的神色卻和善了起來。
一邊口中說著無事,一邊輕輕幫董昭拂去他外袍上剛剛沾上的浮塵。
高柔不及六旬,自然混不到座位。
董昭的年齡是夠的,身下的座位在剛剛騎兵來時、就被衛臻派人送走了。
皇帝沒到之時,給個座位算是體恤老臣。皇帝到了若是還讓他們坐,那就是有意加害了。
又過了片刻,遠處高高飄揚著的黑紅色大纛、率先映入了大臣們的眼簾。
所謂大纛,就是代表皇帝或者統帥身份的大旗。
行軍過程中,大纛往往由一名極為精壯的兵卒持著、身下騎著一匹壯馬。
旗杆中段的位置栓出四根繩子來,前後左右各一、各有一名騎士在手中攥著,保持大纛的平衡、不至傾倒。
這種功夫可是要練很久的。
除了這種儀仗性的場合,尋常騎軍行軍之時,並不會舉著這樣一個大纛。
大纛由五人合力持著,與身後皇帝的距離約有九丈,代表著九五之尊的意思。
看到大纛,也就是看到皇帝本人了。
曹睿沒有穿著那個顯眼至極的金甲,夏日著甲算是一種折磨,隻是在內襯外穿上長袍。
誰又能管皇帝的衣著呢?又沒有任何違和之處!
曹睿一身素白潔雅,騎在那匹神駿至極的高大白馬之上、不疾不徐的向東而行。
前麵有一萬騎兵開路,身後是三萬餘中軍猛士。
而麵前候著的,又是大魏京城中的全部重臣。
加上大勝歸來的歡喜、離家已久的期待……
曹睿就這樣麵上帶笑的,策馬馳到了衛臻等人的麵前。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