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蜀漢在十一月下旬北上攻略隴右,大魏從隴右到洛陽幾乎都被調動起來。
甚至大年初一這一天,許褚和曹洪帶著剩餘的兩萬餘中軍步騎,仍在朝著隴右進軍中。
打仗可以等他們,但年初祭天這種事情卻是萬萬等不得的。
太和二年迎來了第一縷朝陽,上午時分,約兩萬大軍在上邽城外、渭水以南的開闊地上,頂盔摜甲列陣以待。
而皇帝與一眾臣子,以及相當數量的隴右官員,共同完成了祭天以及閱軍的禮儀。
就在祭天結束後、在城中舉辦的臨時朝會上,司馬懿作為此刻隴右除了大將軍曹真外、官職最高的朝臣,當眾宣布了秦州的設立、以及即將歸化羌人的兩條朝政。
雖說皇帝不在朝中,但有司馬懿這個錄尚書事的司空來頒布政務,倒一點都沒有違背朝廷法度。
朝會過後,眾臣子行禮後紛紛散去,但司馬懿卻出言喊住了一人。
司馬懿看向郭淮輕聲說道:“郭刺史稍待,本官有事與你交待。”
郭淮轉過頭來,有些詫異的看向司馬懿。一旁的眾臣眾將也不敢打聽,各自步伐保持不變、走了出去,隻留下郭淮與司馬懿、楊阜二人在堂中。
“不知司空找屬下有何事交待?”郭淮麵色謙遜的拱手一禮。
司馬懿麵無表情的看向郭淮:“自然是朝中之事。走吧,我們到偏廳去說。楊侍中也會一並旁聽。”
楊阜朝著郭淮點了點頭,郭淮也匆忙地拱手回應。
司馬懿走在前麵,楊阜、郭淮一並跟在身後去了偏廳,走路之時三人都未說話,場麵一度陷入了寧靜。
郭淮是雍州刺史,但司馬懿作為錄尚書事、司空,為大魏文臣之首,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郭淮此刻都隻有仰視的份。
“伯濟,”三人入席後,司馬懿的麵色也變得好看了些許:“此番本官找你來,是代陛下、代朝廷來問你雍州與秦州之事的。”
“今日你我言語,有楊侍中在身側旁聽,都會錄入在冊。你怎麼想的便怎麼說。”
郭淮起身拱手應道:“屬下知曉了,還請司空發問。”
楊阜未置可否的輕輕頷首,眼觀鼻鼻觀心、獨自坐在席上,甚至眼睛都快閉上了。對於楊阜來說倒不要緊,他本就是來旁聽的,帶個耳朵就夠了。
司馬懿點頭道:“第一件事,此前各州郡都已改動,刺史專任政事、不管軍事,雍涼二州因為邊事有所耽擱。”
“伯濟是想為將領兵,還是想為刺史牧民?”
二選一??
郭淮的眉頭皺了起來,雖說司馬懿問得這般輕易,但對郭淮來說,簡單的一個選擇,可能就會麵臨以後數十年、人生軌跡的截然不同。
雖說自己父祖皆為牧民之官,但當下的時事正是用武之時!加上陛下又是個能領兵的馬上皇帝,做個刺史、如何能比得上做將軍光耀門楣呢?
幾乎隻用了三個呼吸,郭淮便神情篤定的拱手回應道:“稟司空,屬下願為將,替大魏領兵征戰、討伐不臣之人!還望司空將屬下的心意轉呈給陛下。”
司馬懿抬眼看了郭淮一瞬,略帶滿意之色點頭道:“伯濟願為將,本官看來也是極好的。”
“既願為將,願在雍州還是秦州?在秦州隻能領兵作戰如尋常將領,在雍州卻可統一州之兵。”
郭淮輕輕抿嘴,腦中卻在快速的分析起司馬懿剛才的話來。
秦州領兵作戰,乃是如尋常將領。那其上必然還有統兵之將!
不是左將軍張郃、還能有誰?
郭淮拱手答道:“為將者當以君命為先,陛下和朝廷讓屬下去哪裡、屬下就去哪裡任職!”
司馬懿的眼神開始有些意外之色、甚至有些欣賞之意了:“第三個問題,當下應該如何收複祁山、西縣一帶?”
郭淮並未像前兩個問題一般,飛快就給出答案,而是想了整整半炷香的時間。
司馬懿在朝中鍛煉二十年的養氣功夫,此刻倒也半點不急,老神在在的等著郭淮回答。
而楊阜更絕,雙眼已經全閉,幾乎像是要睡著了一般。
但隨著郭淮開口,司馬懿、楊阜兩人第一時間就看向了郭淮。
“稟司空,屬下以為不戰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諸葛亮率軍遠來,必然不能持久,加之蜀道艱難、轉運糧草頗為不易。”
郭淮麵色從容答道:“無論是祁山、西縣,抑或是更南邊的武都、陰平二郡,此皆山嶺崎嶇之地。”
“相持極易,攻伐極難!”
司馬懿嘴角揚起一絲弧度,看向郭淮問道:“你是說大魏應該與蜀軍對峙?然後等蜀軍退走?”
郭淮解釋道:“屬下並非隻是建議對峙,而是應該一邊對峙、一邊以軍情逼迫諸葛亮主動來攻。”
“說到底,若是對峙日久的話,最先支撐不住的定是諸葛亮、而非大魏!”
司馬懿笑了一聲:“怎麼對峙?派大軍壓上、與諸葛亮麵對麵防著?你就不擔心陛下催促?”
郭淮卻搖頭解釋起來:“武都郡縣廣闊,如今大魏又有羌胡之力可用,自然可以多路並行!”
“祁山、陽溪一帶皆可對峙,除此以外,還可以命一支偏軍南下經遝中而取陰平!蜀賊可以攻魏,則大魏亦可攻蜀!”
司馬懿本來還是笑話郭淮的心思偏多,但聽聞郭淮的多路進兵之策,卻讓司馬懿心頭一震。
司馬懿從席上霍然起身,招呼了一下兩人後,便在前麵又走回了方才的堂中。
正是為輿圖而來。
司馬懿皺著眉頭看向隴右與益州的輿圖,得益於張翼的獻圖,遝中與陰平之間的道路也被描繪的清清楚楚。
“義山兄。”司馬懿轉頭看向楊阜:“你去過遝中嗎?”
楊阜也神情嚴肅的說道:“我雖為隴右人,卻如何能將整個隴右都去過?遝中這種荒僻之地,恐怕隻有羌人居在那邊!”
“可行嗎?”司馬懿又問。
“什麼可不可行?若從軍略上來說,我並不知曉是否可行!”楊阜正色答道:“行軍作戰並非兒戲,哪有僅憑一張輿圖便動兵作戰的呢?”
司馬懿思索幾瞬,咬牙問道:“試一試總是行的吧?秦州要聚攏羌人屯田,派些軍隊前去,即使不成的話、將羌人帶回屯田也是好的!”
楊阜不置可否的說道:“這種冒險之事,恕在下不能與司空一並上奏了!”
司馬懿比之楊阜,對皇帝的了解還是更多一些的。
當今這位陛下,行軍作戰的風格穩重的不像年輕人一般。要麼倚多為勝、要麼重後勤而輕軍略。
但對於這種注定不會虧了的事情,司馬懿認為皇帝還是會願意試一試的!
司馬懿不理楊阜,直接了當的對郭淮說:“伯濟先回去吧,你今日之言語我定會與陛下說的,且放寬心。”
郭淮行禮告退之後,司馬懿與楊阜作彆、獨自一人前去麵見皇帝,將方才郭淮的建議與皇帝都說了一遍。
很明顯,曹睿聽聞司馬懿的言語之後,還是頗為意外的。
雖然曹睿對許多具體的曆史細節知之不詳,但在原本的曆史中,鄧艾經陰平奇襲蜀地之事,這種故事如何能沒聽過呢?
隻興奮了一瞬,曹睿便冷靜了下來。心緒如此快的波折而回,甚至麵部表情都沒有什麼大的變化。
曹睿淡淡說道:“派兵去遝中可以一試,但是朕覺得還是不要派大魏的兵卒。”
“派羌兵去就可以了。”
司馬懿不解:“羌胡之兵如何能正經作戰?”
曹睿看向司馬懿:“朕又沒說讓羌兵來攻城拔寨,替大魏探探路總是可以的!”
“還有一事。”曹睿笑著說道:“若是由羌兵將那些不願歸順的種落內遷,這樣就不會臟了大魏的手了。”
司馬懿愣了一瞬,隨即拱手說道:“陛下謀略臣不及也!”
曹睿嗤笑一聲:“什麼謀略,朕不過是不願派大魏軍隊前去罷了。”
“待明日洛門的羌人酋豪們來到上邽,屆時再論!”
司馬懿拱手告退。
方才司馬懿所說的郭淮軍略,從輿圖上來看似乎可行。經遝中南下、攻下了陰平之後,再向南不就是益州的梓潼郡了嗎?
這樣不就能威逼蜀軍退兵了嗎?
但這種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如同將一個大象關入冰箱一般。重點不在想法,而是根本就不知道這個想法能否被執行成功!
曹睿明白,司馬懿對於這種奇策軍略感興趣的根本原因,就在於司馬懿敢於冒險的性格。
但司馬懿願意冒險,曹睿卻絲毫不願意冒險。能以堂堂正正之師正麵對敵,自己麾下士卒勇猛、將帥卓群,又何懼對麵的諸葛亮呢?
玩奇策分兵,大概率是要將自己玩崩的。尤其當對麵之人名叫諸葛亮之時。
至於郭淮此人的幾番言語,已經稱得上是方策精詳了。但郭淮越是大局出眾,此刻就越要讓他在張郃手下多曆練些具體事務。
畢竟此時的郭淮,自任官以來走的是曹丕的私人路線,刺史這種牧民之官也談不上有多大領兵之能,並未正經隨大魏名將在中軍或者外軍為任。
對當下的曹睿來說,還是有時間來鍛煉郭淮的。就讓他留在秦州,在張郃麾下為將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