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從洛門匆匆趕到上邽的一眾羌人酋豪們,正在陸遜的刻意引導下,從上邽以西的中軍騎兵營寨中穿過。
陸遜率五十精騎,將這些酋豪夾在馬隊中間,一項又一項的看了過來。
壘牆、壕溝、拒馬、營帳、望樓、柵欄……
還有軍容整肅、操練著戰陣的步騎精銳,皆讓這些涼州來的羌人土包子們睜大了雙眼。
同樣是驚掉下巴,但不同酋豪之間的心理反應還是不同的。
如丘零、舒木合這些魯鈍之人,所能感受到的自然是大魏軍隊強盛威武。
羌人本就窮困,許多騎士連皮甲都沒有,如何能與這些鐵甲的中軍精騎作戰呢?既然無論如何都打不贏,那麼聽話聽安排就是了!
但還是有明事理的羌人。
現年三十五歲、作為當煎羌酋豪的治無戴,就是羌人裡麵難得懂事之人。
當煎羌居於安夷縣境內,治無戴二十餘歲剛剛接任種落之時,就從安夷縣中請了漢人儒者,為自己開蒙講解。
與尋常羌人相仿,治無戴的絕對智商並沒有特彆之高,先生講的許多知識也總是聽不懂。
治無戴越是聽不懂,就越從心裡佩服先生的學識,連帶著對漢人、對朝廷也愈加敬畏起來。
陸遜從涼州一路來援隴右之時,從涼州的西平郡剛剛出發,治無戴幾乎就是第一波相應的。
當煎羌的曆史也有數百年之久,算是在涼州的羌人中名聲頗大。有了治無戴帶頭、做第一個入夥響應的大種落,陸遜的事情才會開展的如此之順。
現在如此近距離的見識大魏軍容,治無戴甘心為大魏效力的心思就更加攔不住了。
若能為大魏效力,比自己在西平郡那種偏僻地方當什麼酋豪,豈不要好百倍?
其實文明的同化本就是這般,中央王朝的文華與威德一體兩麵,這些沒有文化的邊陲之人,在初步學了漢人的知識後,又如何能對朝廷不保持敬畏呢?
更彆說對天子了!
陸遜帶著這群羌人酋豪領略過軍容之後,又指揮著他們來到城內向皇帝叩頭問好。
確實是下跪行禮。
這些羌人酋豪隻是在進門後看了一眼大魏天子,在陸遜此前的反複叮囑下,並無一人敢繼續抬頭與皇帝對視。
沒看陸校尉自己就在前麵跪著麼!
今日曹睿過來接受羌人酋豪朝拜,並沒搞什麼親自問候、詢問民俗的額外戲碼。
而是正正經經的將皇帝冕服穿戴整齊,接受羌人朝拜,也隻是簡單的抬一抬手,全程都由司馬懿問答和頒下賞賜,如同廟裡的神像一般高坐。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這些羌人就被陸遜領著出去。
而此刻朝著城外中軍營中走去的羌人們,卻都在小聲的嘀咕了起來。
“你們剛才看清皇帝了嗎?”年紀最長的丘零問道:“我方才沒看真切,隻是覺得威嚴異常、如同神仙一般!”
舒木合答道:“皇帝不就是天子、天子不就是神仙嗎?我倒是沒見過真神仙,今天卻見過真的天子了!”
一眾羌人議論之時,治無戴卻沉默的隨在後麵。
天子,這可是天子!書中說的天子,今日自己也終於見到了!胸膛裡的心臟砰砰的跳個不停,連帶著麵色也漲紅了起來。
作為護羌校尉,陸遜並沒將這些羌人酋豪安排在城中居住,而是在文欽的營中要了幾處修得寬敞的營帳,以作臨時安置這些人的住處。
入了營帳之後,丘零被眾人推著走到前麵,看向陸遜說道:
“陸校尉,”丘零臉上擠出笑容問道:“多謝陸校尉帶我們朝拜陛下,還得了陛下的賞賜!這種事情做夢都沒想過。”
“陸校尉本來說要帶著我們打武都、打陰平,可現在已經在洛門屯了數日了,接下來該如何打?”
陸遜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坐下,隨後叉著腰站在帳中,沉聲說道:“武都、陰平是一定要打的。”
“今日你們已經朝拜過陛下,陛下念羌人居於涼州偏僻之地殊為不易,以聖君之恩德,願將你等羌人與漢人一般等同而視,接納為大魏子民。”
眾人沉默了幾瞬,隨後便轟然般的討論了起來。片刻後還是推舉年紀最長的丘陵出來問話。
“稟陸校尉,”丘零知道現在自己處於大魏的軍營中,並不敢直接表示反對,而是試探性、頗為禮貌的問道:“若陛下接納羌人與漢人一般等同,那我等這些種落大人,朝廷可有什麼說法?”
“是啊,陸校尉,可有說法?”
“陛下是怎麼說的?”
“是不是要將我等民眾儘皆奪去呢?”
哄亂中不斷有人發問,陸遜也是耐心解釋道:“你等可知千石司馬是個什麼官職?方才你們見到的大魏精銳,司馬可以領兵一千!”
“你等可知亭侯是個什麼爵位?”
陸遜此言既出,眾羌人酋豪們紛紛點頭。
羌人隻是窮了些、偏遠了些,但他們處在大魏治下,這些酋豪們對官職爵位還是懂得頗多的。
遠的不說,昔日稱霸雍涼的韓遂韓文約,此人也沒被朝廷封過侯!對麵的陸校尉,武威的夏侯刺史,身上也沒有亭侯的爵位!
昔日虎步關右的夏侯淵,也不過是個博昌亭侯!
丘零咽了咽口水:“千石司馬比縣令官職還大,亭侯更是我等從未見過的大人物。不知陸校尉究竟是何意?”
“還請陸校尉直言!”
帳中的羌人酋豪們也一並催促了起來。
陸遜頓了幾瞬,緩緩將此前已經議論好的對羌人政策說出,最後一句說道:“若願督種落之民屯田者,可命為千石司馬。若不願在隴右為任,可以封亭侯、到洛陽到天子腳下為官,在洛陽安享富貴!”
此話一出,在場羌人們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羌人與幽州、並州北麵的匈奴人、鮮卑人還是不一樣的。
匈奴單於、鮮卑大人都是在本族內作威作福慣了的,給他們一個正經官職或者爵位,多半還是會願意在北麵草原上吃沙子。
可羌人種落並不像匈奴、鮮卑一般集權,說到底,這些人在本種落內、幾乎個個都享受不到什麼富貴的!
數十載亂世過後,就連中原都物資匱乏,更彆說雍涼了。那這些居住在雍涼山溝裡的羌人,又如何趕得上雍涼的漢人呢?
以一個亭侯,將他們的種落‘買’下來,這個買賣穩賺不賠!
治無戴第一個跳出來:“陸校尉,我願為官、願意做千石司馬!還望陸校尉能允許在下為大魏效力!”
陸遜麵色嚴肅的點了點頭:“治無戴,你如此曉事,本將會把你的名字報給陛下的。”
治無戴麵露喜色連連拱手:“多謝陸校尉,多謝陸校尉!我願跟著陸校尉一並為官!”
陸遜心中冷笑幾聲,麵不改色的繼續問道:“你們其餘人呢?都是什麼想法?”
“今日你們二十餘人,本將名額有限、今日隻取十人。方才治無戴已經說過了,還剩九人。”
“若願歸化大魏的種落,此刻站到本將左手邊上。”
“本將再提醒你們一句,這次朝廷欲要將歸化的羌人遷至冀縣、上邽一帶。”
冀縣?上邽?
雖說都是雍涼,但隴右可比湟水邊上的地要好多了!
這些羌人酋豪們都是從洛門向東,經冀縣、新陽、上邽一路走過來的。湟水穀地以前尚且不讓羌人耕種,如今竟然能來渭水穀地耕種了?
一個又一個羌人酋豪起身站到陸遜身邊,直到身邊站了九個人後,陸遜伸手攔住了後麵之人。
在這九人中,隻有三個年輕些的酋豪願意做千石司馬。剩下六個年長些的,卻個個都想到洛陽享福,拿著朝廷賜的亭侯位子養老!
涼州偏遠苦寒,這些酋豪們早年隨著韓遂、馬超一次次作亂,哪次能封侯了?韓遂自己也沒封過侯!
如今陛下如此仁德,還不趕緊抓緊機會?
說什麼故土難離?誰願意在涼州種地、誰就接著去種好了!
“丘零,你為何要領爵位而非任官?”陸遜眼神看向丘零,直接出言問道。
丘零倒也不扭捏,一雙眼眸裡儘是對爵位和富貴的渴望,十分梗直的答道:“陸校尉,我要去洛陽!我要當亭侯!”
“還請陸校尉允許我將家人一並帶到洛陽去。”
陸遜笑了一聲:“這是自然。”
選上的羌人酋豪們儘皆滿意,可沒選上的卻在帳中鼓噪生事了起來。
“陸校尉,為何隻取十人?我等也願為大魏效力!如何不讓我們也一並歸化?”
“就是,就是!”
“對,陸校尉,還有我們!”
陸遜看著這些踴躍的羌人們,再想起當年自己在揚州苦苦攻打山越之時的場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竟生出了些許感慨之意。
陸遜連忙示意眾人肅靜:“此番未能入選的,也可隨著大魏軍隊一並征戰!”
“除了冀縣、上邽一帶,還有祁山、鹵城將來可以選擇!沿著西漢水有百裡河穀,皆可耕為良田!”
好生勸說了一番後,終於將這些羌人安撫了下去。
但在陸遜走後,帳中的羌人們便劃分成了明顯的兩撥。一撥人眼饞另一波人。
而入選的羌人們,彼此或是稱司馬、或是稱侯爺,一時間好不熱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