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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架逐漸駛向危城的車輦,大將軍目光晦暗難明。
他驀然轉過頭,大力揉搓光頭,臉上橫肉賁張,銅鈴大眼遍布血絲,一字一句問道:
“我這些年來,是否已殺人殺得太少?”
大將軍盛怒的時候,曾一聲大喝,把他身邊幾個天才震成了白癡。
他暴怒的時候,曾一口咬掉了他寵妾的一雙正好在他麵前的挾肴的玉手。
可沒有人看見過,大將軍這樣的神情,也沒有人感受過他這樣的憤怒。
那已不隻是盛怒、暴怒。
而是一種從頭到腳,從皮肉直透肺腑、上衝天靈、滲進骨髓的狂怒。
——他已經怒得要發狂!
不發狂的大將軍,已足以令天下人畏懼驚怖,那發起狂來,又會是什麼模樣?
在場眾人都沒有答案。
他們也不想親眼見證這個“答案”。
他們更不想親身感受這個“答案”!
大將軍的臉上,逐漸騰起一股明黃光暈,像是暖玉之色,襯得他仿佛一尊端坐神龕,吸食香火的神像。
他忽地眉開眼笑,明黃光暈越發濃鬱,令那張殺氣騰騰的麵容,都顯得有些慈眉善目,甚至是和藹可親。
大將軍的語氣也變得和緩起來,就像一個真正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輩,他一揮手,柔聲道:
“走吧,既然他們是來拜山,我們就按江湖規矩來,不能失了禮數。”
看著大將軍這種模樣,追命感覺自己的心弦都已徹底繃緊。
他偷偷去看蕭劍僧,卻見這個向來硬氣,不畏強敵的俊美青年,眼中也顯出再明顯不過的忌憚神色。
兩人視線隔空交流一下,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戰意、鬥心。
甚至是——死誌!
在大將軍下山的過程中,朝天山莊弟子們也手持白燈籠,從四麵八方趕了過來。
黑夜中,暖白燈火彙聚於一處,漾成無垠的光之海洋,與皎潔月色互映,美得不可方物,好像此處已不是人間。
美中不足之處在於,這白光實在是太過陰冷,不像是清亮素淨的月光,倒像是森森白骨,給人以無比淒涼的悚然之感。
在大將軍手下點起白燈籠時,危城外也亮起一片連綿如燎原野火的紅燈籠。
豔麗如焰的紅與陰森淒涼的白交相輝映,幾乎驅散了方圓十裡的夜色,令此處亮如白晝。
同樣亮起燈籠的,是於一鞭手下的軍士。
危城外,是一片荒山野嶺,名為“落山磯”乃是“大道朝天”於一鞭駐軍之處。
於一鞭禦下甚嚴、規矩甚重,是以,哪怕此際已是深夜,負責守備此地的軍士們也不敢有絲毫懈怠。
眼見遠方有馬車駛來,他們立即吹響號角,但見千餘甲士手持刀槍劍戟、勁弓強弩,手持紅燈籠,列陣在前。
“落山磯”前是一片低矮的土坡,如今營中軍士蜂擁而出,立時將此處徹底填滿。
紅燈籠光焰熾盛,絢爛衝天,像是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
燈火映照在軍士的甲胄刀槍上,儘成一片凜冽寒光。
不多時,車輦便來到軍陣之前。
逍遙派眾人沒有任何避讓的意思,竟是直直朝著這千人軍陣,緩慢而堅定地馳了過去。
在兩者相距不過五六丈時,那軍陣中已有人高聲大喊:
“前方乃軍營重地,來者止步,若敢擅闖,格殺勿論!”
“嗯?”
其中一名青年道人猛地睜開眼,一雙銳目精光四射。
哪怕隔著甚遠,喊話那人也覺雙眼一痛,仿佛被淩空劍氣刺中,倒退了好幾步。
鳩摩智更是淡然開口道:
“既然大將軍不按江湖規矩辦事,我們也隻好得罪了。”
他這句話,已運起密宗真言,將念力、內力,十層龍象般若功的浩瀚氣血,以及近來新修而成的煉身法成果,都給利用起來。
每一字吐出,氣息通達全身,骨骼振動,就像是五十座洪鐘大呂被銅錐撞擊,皮膜震蕩,宛如一百架牛皮戰鼓被天神擂動。
這聲音雖是出自鳩摩智口中,卻是在他身前十丈處才轟然炸裂,彙成一股連綿震天徹地的雷音,勢不可擋。
那千餘軍士不料鳩摩智有此神通,其中至少有半數人捂著耳朵,栽倒在地。
剩下半數中,又有五成被這雷音中那股金剛伏魔之意所震懾,大腦空白一片,難以再思考。
猶如實質的透明聲波擴散出去,如大江潮湧,土坡煙塵激蕩,紅燈籠更是一個接一個地破裂,火光濺躍出來,轉瞬熄滅。
在鳩摩智一聲之下,這千餘士兵竟然有近八成失去了戰鬥力。
原本絢爛豔麗的火海,也一下子隻有東一叢、西一叢,顯得格外孤苦伶仃。
大將軍等人也出了城門,清晰聽見鳩摩智的嗓音。
自他以下,幾乎所有人都是麵色驟變。
他們雖然剛剛就看出來,這駕車的紅衣喇嘛一定是高手,卻不曾想,其人一開口,威勢竟然猛烈如斯。
一騎當千!
在場所有高手,不約而同地在心中想到這個詞。
哪怕是在這個充滿奇人異士、神功絕藝的武道盛世,“一騎當千”也堪為真正高手的標杆。
如“神手大劈棺”燕趙,“天機龍頭”張三爸等人,都曾有過相關的戰績。
但同時對敵一千人,對高手的體力、內力、精神,都有著極高的要求,哪怕能做到,也該是要經曆一番殊死搏鬥、浴血廝殺。
可鳩摩智呢?
他隻是輕描淡寫一聲大吼,便直接將八百人震翻過去。
這八百人還不是普通人,而是於一鞭親手調教出來的軍士,皆有不俗的內力根袛!
這不是一騎當千。
而是一擊破千!
這樣的手段,在眾人心中除了那群不知深淺的傳說級高手外,便隻有……
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明裡暗裡的目光,都往大將軍那雞蛋般的後腦勺上望去。
楊奸更是一步來到大將軍身旁,低聲道:
“將軍,剛剛前來傳信的正是此人!”
大將軍眸光深沉,沒有展現出任何激烈的神容,隻是點點頭,淡然評價道:
“裝模作樣。”
不隻是大將軍身邊的人驚駭,就連鳩摩智身後的段譽和鐵手,都被這大和尚的手段給震撼。
他們都知道,這二十天裡,本就有“龍象般若功”底子的鳩摩智,在接觸到徐行的煉身法門後,體魄修行可謂是突飛猛進、一日千裡。
卻也沒想到,其人不聲不響間,竟然已進步到這樣的層次。
這位大和尚在糅合“煉身法”與“龍象般若功”神力後,的確取得了極大的進步,單論純粹的力量和氣血,已經近乎“不壞”層次。
若是再配合上原有的念力、內力,以及新領悟出來的“大日如來加持神變”,他的戰力比之先前,至少要強了一倍。
鳩摩智剛剛震翻八百軍士那一下,正是在凝心靜氣後,將這數種武學成就,都融於一體,才能爆發出這樣強悍的威力。
可這一下全力爆發,卻令大將軍看清楚他的虛實。
大將軍更知道,這種爆發在實戰中,全無任何意義。
因為鳩摩智無法控製這種程度的力道,而他的對手,也不是八百個被一震就倒的士兵。
其實這道理想起來很簡單,不過,在鳩摩智帶來的強悍壓迫感下,能夠靜下心來思考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畢竟,“一擊破千”這四個字,實在是太過震撼人心。
而且,就算如此,大將軍手下這群高手中,能夠做到鳩摩智這種程度的,也是一個都無。
明白這件事後,大將軍心中非但沒有泛起絲毫喜意,反倒是越發警惕,更加沉著。
因為一個很簡單的事實。
——那個能令這種高手駕車的神秘人物,還沒有真正顯出手段。
徐行看著鳩摩智的背影,也輕輕搖了搖頭。
他知道,這大和尚還是改不了愛炫耀的性子。
練成了絕世武功,就一定要顯擺一下,哪怕知道出手就會暴露底細,還是忍不住要用出來試試厲害。
念及此處,徐行又頗為理解地笑了笑,也不去管他。
畢竟,左右有自己兜底,就隨他去吧。
想來,大和尚也是在吐蕃這種苦寒之地,憋得太久了。
想人前顯聖都找不到懂行的觀眾,這種感覺,的確難熬。
一聲大喝後,逍遙派眾人已經從分開的火海中緩緩駛過。
期間雖然還有軍士想要出手,卻被那三十多名護法“靈官”輕易製服。
這些人在鳩摩智身前,雖然個個都是持弟子禮,可他們其實都是出自密宗各大支脈,有誌於改革舊製的真正菁英。
隻不過無量山一戰,參與的高手實在太多,才令這些密宗菁英難以發揮。
今日一戰,他們才能顯出個個“以一當百”的威風。
這也是為何,鳩摩智提議要將這群人帶上。
以他們的實力,縱然難以參與真正的強者之戰,但是處理一些尋常部曲,還是相當得力。
等車輦徹底穿過軍陣,大將軍也率千餘朝天山莊弟子,來到“落山磯”上的“三分半台”。
“落山磯”的土坡往後,有一塊高聳斷崖。
“三分半台”正是其上的一塊巨石,隻有六分半在崖上,還有三分半空懸於崖邊,故名“三分半台”。
石上還生了幾顆巨樹,隻可惜幾乎都已枯死,隻剩乾裂樹乾,以及一片萎縮如蛇的蜿蜒藤蔓。
大將軍居高臨下地俯視逍遙派眾人,一言不發,頗能領會他意圖的蘇花公立時上前,居高臨下地長笑道:
“閣下以逍遙派名義下拜帖,座下弟子居然儘是密宗出身,就不覺得羞恥嗎!”
“羞恥?”
坐在鳩摩智身後的段譽抬起頭,仰視岩上眾人,輕笑一聲,朗聲道:
“無知鼠輩,豈不聞我逍遙派北冥神功之名?海不辭滴水,故能成其大,若是如爾等一般,一味排除異己,妄自尊大,怎能成一番事業!”
聽到這番話,鐵手和鳩摩智都不著痕跡地轉過頭,看了眼段譽,有些詫異。
卻見這年輕人滿麵紅光,興致勃勃,兩人忽有種明悟。
段譽是皇室出身,又得懶殘大師授法,本就是飽讀詩書,極擅文辭之輩。
隻是先前戰場中,無人與他比較此道,如今見有機會能一展所長,自然是興奮難耐。
不過,段譽跟徐行這種純粹的好戰分子相處久了,又經曆無量山之變後,性情也有些變化。
說完這番道理後,他在車架上長身而起,眉眼一挑,自信飛揚道:
“我逍遙派的真正絕學,憑你,還不配見識!”
為了這次出行的正式性,段譽和鐵手都換上了白色道袍。
如今這少年人一站起來,夜風簌簌,吹動白袍向後飄揚,也有些芝蘭玉樹的味道。
追命、蕭劍僧見了,也在心中暗讚一聲:
好個少年郎。
不過,看著段譽這樣的背影,再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一直按兵不動,安坐車廂的徐行,不由得神情古怪。
他雖然從未在任何一人身上,見到過這般神采飛揚的模樣,卻莫名覺得無比熟悉。
徐行心中有了個猜測:
你小子,不會是在模仿我吧?
徐行猜得的確不錯。
在過去那二十多天中,段譽跟鐵手還有鳩摩智,都在琅嬛福地,同徐行一起研究武道,交流武道心得。
這段時間裡,這位大理世子已被徐行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以及豐沛到難以形容的武學儲備給徹底征服。
在段譽眼中,如自己大師兄和喬幫主那樣的大英雄,固然是氣壯山河的豪傑人物。
可論風流氣度和學識廣博,比起徐行,那就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而他自己,又是個甚為注重儀容的公子哥,自然會不自覺地朝這個心目中的“完全體”靠攏。
不過,聽到段譽這般挑釁,蘇花公還沒說什麼,已有人忍不住怒氣,要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血濺當場,來彌補他對大將軍的侮辱。
“好大口氣!”
怒吼聲中,四條身影從大將軍背後躍起,要躍下高約二十丈的懸崖,向這架馬車發動攻勢。
這四人正是大將軍麾下的六將軍“霹靂將軍”雷暴;七將軍“砍頭將軍”莫富大;八將軍“影子將軍”沙崗;九將軍“金甲將軍”石崗。
這四人能夠在大將軍麾下坐到如此高位,自然是極為熟稔這位主子的性情,知道他此時已是怒到極點,若不能立即發泄出來,遭殃的定然是他們這些身邊人。
鳩摩智已經展露了手段,哪怕四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先去惹怒這紅衣喇嘛,而段譽這個看似初出茅廬的雛鳥,無疑就成了最好的目標。
若是鳩摩智等人出手援護,自己便可以安然退去,至少也讓來人丟個麵子!
四人不需要交流,已想到一處去。
以他們的功力,二十丈的懸崖還算不了什麼阻礙,雖是時刻警惕著鳩摩智出手,但仍是隻一晃,就已躍下十五丈。
在這最後五丈裡,四人已亮出自己的手段,雷暴的雷火,莫富大的巨鉞,沙崗的青砂掌,石崗的金甲拳,從四個方向襲向段譽。
這四人中的哪一個,實力都不會輸給六分半堂的四堂主雷恨,若是以前的段譽,縱使能夠應付這四人合擊,也不免要費上一番手腳。
可現在的他,隻是自信一笑,拂動長袖。
今夜月華正好,清亮而明媚,崖上燈火又連成一片。
段譽這一拂袖,就像是悠遊於中秋佳節的燈火集市,意態輕鬆,甚至還帶著點“好玩”的興奮。
四名將軍的殺氣,就在這種“好玩”中悉數淡去,他們眼見那片白衣大袖蕩開,如一團厚重且濃鬱的煙雲。
濃雲中,亮起一點明光,霎時拉長成一條矯躍如龍的劍光,迎頭撞向四名將軍。
四人根本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一股絕強大力給帶了回去,又有一股渾厚掌力橫空而來,拍中這條如龍劍光。
出手之人,身材尤其魁梧,長袍古袖,正是大將軍“三友”之一的尚大師。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四大將軍的出擊不會取得戰果,做好了援手的準備。
燦白劍光在這一下碰撞中,發出了無比刺耳的金屬顫音,卻並未徹底消弭,而是炸裂成六根纖細如絲的劍氣。
劍絲穿空電射,縱橫交錯,繼續追擊而去。
尚大師雖是早知道這年輕人手段非凡,也沒想到劍氣竟還能如此變化,心道不好,卻也來不及變招。
好在又有一口七彩繽紛的缽盂橫空飛來,劃出一個正圓,將六條劍絲給徹底囊括進去。
在六道震耳欲聾的金鐵鏗鏘聲中,回到主人“陰司”楊奸手中。
楊奸低頭一看,隻見自己心愛的法寶上,已出現六個深深凹陷,通體更是遍布細紋,幾乎要支離破碎。
天下的劍客,隻要修行到了火候,都會懂得凝練劍氣的手段,有的劍氣恢弘,以勢壓人,有的劍氣纖細,以點破麵。
可是如段譽這般,劍氣離體之後,還能再生變化者,放眼天下亦是屈指可數。
更何況,他的劍氣就算已纖細如女子青絲,卻依然銳利剛強,有如實質。
這樣的劍術,實在可怖。
但是比劍術更可怖的,是他的內力。
想精煉出這般劍絲,必須得耗費大量內力,哪怕隻有一條,也足以耗費尋常劍客十來年苦功。
可段譽一出手,竟然能直接禦使六條,並且用得是這般遊刃有餘。
場中見識稍微廣博者,都已想到一門名震天下的劍道絕學:
先天破體無形劍氣!
可關七聖能夠將這門劍氣絕學用得出神入化,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他有一身渾厚至極的“大江南北氣訣”功力。
那這個年不及弱冠的少年人,又有什麼依仗?!
對逍遙派稍有了解者,都想到那一門足以跟自在門“一以貫之神功”爭奪“天下內力雄渾第一”之名的絕世神功。
——北冥神功!
段譽所用之功法,正是經過徐行改編的《北冥神功》。
他雖是沒有專門去修行內力,但若論對這種力量的理解,此界百分之九十九的高手,都難以與之媲美。
根據段譽的體質,徐行結合“龍象般若功”用內力溫養氣血的思路,專門為他設計了一條行氣路線。
這修改版的“北冥神功”,雖然不能如徐行一樣,徹底重鑄身軀,卻也能用內力,來潛移默化地改變體魄。
畢竟,他是有足夠強悍的精神念力來直接控製肉體,段譽則還是需要“內力”這種介質,來間接增強體魄。
隻不過這個改造的過程,略顯痛苦。
這個“略”字,當然是對徐行來說。
在段譽看來,簡直就像是將自己丟到了十八層地獄中,經曆種種非人的酷刑與折磨。
在修行新版《北冥神功》的過程中,每一天段譽都感覺名為“痛苦”的存在將自己全身給充斥,無法容納其他。
後悔、畏縮、恐懼都給這種最純粹的痛苦給擊碎,到最後,就連痛苦本身也給痛苦撕裂。
於是,痛苦不再是痛苦,而是段譽的意誌。
經曆了天龍寺之變、無量山之戰後,段譽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再忍受那種被強敵肆意侵門踏戶的侮辱。
他更不想再眼見長輩們為自己付出、犧牲。
他不再後悔、不再畏縮、不再恐懼,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決心要貫徹到底。
可以說,段譽在這二十天裡,不僅經曆了字麵意義上的脫胎換骨,精神層麵也有“脫胎換骨”的徹底蛻變。
隻不過,看著一手打造出這種段譽的徐行,鐵手多次欲言又止。
就連習慣了密宗灌頂法的鳩摩智,看著徐行的手段,也是麵色古怪,由此有了更多啟發。
他們密宗的灌頂洗禮,多是從精神層麵出發,而徐行的手段,則完全是根植於肉體。
對鳩摩智的疑問,徐行也是毫不吝惜地給了解釋,在他看來心是肉身的囚籠,肉身又何嘗不是心的囚籠?
兩人就“形神結構”的大話題,進行了一次深入的探討。
鐵手在一旁聽得則是冷汗直冒,隻感覺小段完全淪為了這位“瘋魔”的實驗對象。
好在,段譽自己卻不以為意。
現在,這柄由徐行親手錘煉而成的神鋒,終於在戰場中,展現出自己的鋒芒!
見尚大師、楊奸出手,段譽也不試圖追擊,隻是收回手,轉過頭,對車廂裡的徐行歎息道:
“掌門,弟子才疏學淺,終究未儘全功,還請責罰。”
那副惋惜遺憾的模樣,實在是令人看得火大。
徐行無言以對,感覺這小子實在是入戲太深。
段譽話音方落,剛剛還生龍活虎的四大將軍裡,已有三人胸口破出血洞,仰天栽倒,生機斷絕。
隻有金甲將軍石崗一人,因體魄雄健之故,並未當場死去,也是進氣多,出氣少,顯然是在劫難逃。
尚大師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自己的袖袍上破了開四個小洞,那四名將軍從救回來那一刻,就已經是死人了。
眼見四人當場慘死,自大將軍以下,眾人皆是一驚。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打著逍遙派旗號,如此年輕且俊秀的少年,一出手,竟然是如此肆無忌憚。
他竟然敢在大將軍麵前殺人!
這瞬間,一個同樣的感慨在眾人心底浮起:
到底他們是正道,還是我們是正道?
那些跟了淩落石許久的老人都知道一件事,這位驚怖大將軍雖然殺人如麻,手段狠辣,但往往都做得小心謹慎,從不留手尾。
哪裡像這群人一樣,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明火執仗地開殺?
這到底是正道人士,還是山賊匪類?
疑惑歸疑惑,可這些高手哪個不是身經百戰、滿手血腥的狠角色,絲毫沒有為戰死同僚而浪費時間,而是立即做好全力出手的準備。
隻待大將軍一聲令下,這些高手、凶徒、強人們便要一擁而上,將這群膽大包天、不擇手段的狂徒就地格殺。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一聲令下。
大將軍的將軍令!
麵對崖上千餘高手的氣勢,哪怕是那三十多名心堅如鐵,隨時隨地能進入定境,冥想神佛本尊的密宗高手,也覺得神魂動蕩,難持心境。
畢竟,所謂神佛不過是虛無縹緲的幻想,而這千餘高手,卻是實實在在擺在眼前。
這一千多名高手,都不是尋常軍士,而是大將軍或親自培養、或從各地招募來的武林好手,堪稱是強者如雲。
他們手上的白燈籠,也是一種法器,能夠結成“潛翔大陣”,若是放在戰場上,完全就是一支可以摧城拔寨、甚至是令小國亡國滅種的恐怖大軍。
這些密宗高手們,甚至感覺自己墜入到了餓鬼道中,無數饑腸轆轆的惡鬼,要從地獄中爬出,將他們扒皮抽筋,吞噬殆儘。
大將軍的氣勢,亦是混同進這些高手之中,他一步來到“三分半台”上,俯瞰徐行等人。
雖是沒有做任何表情,可每個與之對視的人,都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龐然巨力,從崖畔碾壓下來。
像是一座巍峨崢嶸的高峰,倏然崩裂,化作萬千滾石,砸落下來。
哪怕還沒有真正出手,凝若實質的精神衝擊,已開始影響現實。
逍遙派眾人所立之處,立時凹陷半寸,煙塵滾滾彌漫。
那三十多名靈官悶哼一聲,身後仿佛顯出金剛明王,諸佛菩薩的虛影。
鳩摩智眉心亮起一道日輪,為這些虛影鍍上金漆,結成八葉蓮台根本大圓滿,令方寸之地驟成壇城佛國,甚至隱約傳來天龍禪唱之聲。
鐵手也長身而起,一掌抵住鳩摩智後心,將自己那渾厚得近乎浩瀚的內力,儘數注入其中。
鐵手曾經為了“一以貫之神功”,在舊樓裡,就用佛門手段,觀想過八百羅漢的塑像,以及飛天力士的壁畫。
是以,他這一下出手,當即與鳩摩智配合得完美無間,將大將軍帶來的壓力抵住。
畢竟,在這二十天裡,不僅是鳩摩智、段譽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鐵手當初在神侯府中,就曾接觸過徐行的煉身法,來到琅嬛福地後,也隻有他一人,完美繼承了徐行的煉體版北冥神功。
以鐵手的堅韌性情,根本不需要經曆如段譽一般的重塑,單純肉體上的痛苦,已無法撼動這鐵鐫一般的漢子。
所以,他修行“北冥煉體術”的進度,比之段譽還要更快一籌,單論體魄,也已突破了“四煉大成”的極限,逐漸邁入宗師之境。
這也是內力武者獨有的優勢。
大明王朝的武者們,為了鍛煉皮肉筋骨、五臟六腑,需要利用各種各樣的方式。
但鐵手等人隻需要用內力來刺激相應的部位,就可以達到同樣、甚至是更好的效果。
當然,這個過程充滿了危險性,是以這個世界的武者才不會輕易嘗試。
可是在徐行這個煉體大行家的指點下,眾人的修行自然不會出任何問題。
所以,他們才能在短短二十天,取得這樣大的進步。
見兩人配合得這般好,大將軍臉上掠過一抹異色,他挾萬軍之勢,沉聲道:
“既然獻上拜帖,何不直接表明來意?”
大將軍每一字吐出,眾人手中的白色燈籠,便隨之蕩漾。
仿佛有無形暴風席卷白光海洋,令原本平靜的海麵,立時掀起千重浪濤。
八葉蓮台的八片蓮葉,也齊齊顫動,顯出細密裂痕。
說到“帖”字,整座蓮台已難維持,鳩摩智和鐵手的麵色都極為凝重。
他們雖然都知道,大將軍的實力深不可測,也沒想到,竟然強悍到了這種地步!
段譽不通佛門武學,難以加入其中,隻能憑借一身劍意勉力撐持,亦是站立得相當艱難。
就在此時,一道肉眼難見,卻令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的圓滿明光,從車廂中亮起。
就像是發願要渡儘群鬼,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薩顯靈,明光所過之處,一切殺氣、殺意、殺念儘數消弭,化作溫和祥光。
隨即,一道與這祥光毫不相符的大笑聲,從車廂中響起,充斥著令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的灼然之意,響徹天際。
“好!”
這開闊低矮的山坡,就像是變成了一個不斷鼓蕩著回音的空狹山穀。
“好個淩落石!”
“好”字出口,這架華貴車輦已徹底爆碎,漫天碎屑中,一襲青衫衝天而起,大袖飄搖,宛如兩片搏擊長空的湛然青翼!
二十丈山崖一晃而過,再次出現,已在大將軍身前。
青袍大袖中,推出一隻光潔如瓷,肌膚細膩無瑕,五指修長的手掌。
大將軍雙目一突,橫臂一架,整條手臂都泛起燦金色澤。
在當今之世,主修拳掌的高手中,沒有一個人的手,能如大將軍那般厲烈、凶戾。
哪怕是鐵手的手,也不行。
可青衣人這隻彷如羊脂美玉雕成的手掌,就連舉世無儔、天下無雙的“將軍令”,竟也無法撼動!
——甚至是反被擊退!
轟然一聲,大將軍的身軀在“三分半台”上橫移出去五六丈,所過之處,炸開連綿不絕的爆響。
就像是地底埋了數百斤出自江南霹靂堂的火藥,直到此時才徹底引爆,土石崩碎紛飛,就連那十來株枯死的大樹,也寸寸崩解。
整個巨大的“三分半台”都在這一次碰撞中,劇烈震蕩,裂開無數細密紋路,近乎支離破碎。
大將軍身側那些高手,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想幫助他穩住身形,蘇花公動手最快,接著便是楊奸等人。
這十幾個江湖一流強者同時出手,內力噴薄洶湧,結成一座森然鐵壁,可饒是如此,仍是難以抵擋如此雄勁,一並撞飛出去。
周遭那些原本不在打擊範圍內的朝天山莊弟子,反倒是被他們的內力所裹挾,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去。
原本列隊整齊的“潛翔大陣”,立時被打出一個明顯缺口。
缺口四周,亦有眾多白色燈籠,被這一掌帶起的洶湧勁風、狂猛氣浪給徹底壓得破滅。
徐行收回手掌,看著眾高手如臨大敵、嚴陣以待的神情,感受到空氣中彌漫的戰誌殺意,滿意道:
“能接下我這一掌,大將軍果然不差,作為我逍遙派開山大典的祭品,夠格!”
這青衫客袖袍鼓蕩,腳踩山崖絕壁,頭懸一輪冷冽玉盤,清輝曠照,飄然脫俗,就像一頭餐霞飲露,不沾人間風塵的仙鶴。
他微笑道:
“今日,逍遙派於此重開山門,誠邀諸位參加我派的開山大典,至於隨禮……”
徐行抬起袖袍,輕輕掃動,淡然宣布道:
“禮輕情意重,隻要諸位項上人頭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