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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量山。
大理段氏對逍遙派重建之事,拿出了十萬分的熱情,甚至將四大護衛為首的段氏供奉,以及天龍寺眾武僧都派到無量山中,日夜不停地大興土木。
在這群高手的幫助下,短短二十天時間,原本因強者之戰而瀕臨破碎的山穀福地便被修繕完整。
無量山主峰筆架峰上,更是建起一座氣度恢弘的殿宇,內裡布置極為精巧,光耀玉柱,鎏金鋪地,滿目儘是流光溢彩,瑰麗得難以形容。
如此殿宇,完全可以說是神仙居所。
除此這座主殿之外,還有傳法殿、藥師殿、執法殿三座分殿,以及眾多為門人弟子所設的屋舍,儼然是一副巍巍大宗的氣象。
徐行也親自出手,顯出真身,在山中披荊斬棘,開辟出四座方圓百丈的平地,當做演武場。
在見識過他這非人的身形和勇力後,大理段氏眾人,對逍遙派的支持力度又上了一個級彆。
如今,逍遙派雖然還沒有正式開山,但已有百來號雜役弟子,以及二三十位從大理各地調來,頗有功底的教習。
段氏眾人如此熱情,自然也不隻是為了報答徐行的恩情,也是看中了這位逍遙派新掌門的價值,想要趁此機會,投資一把。
而且,在無量山中,被丁春秋、鳩摩智這樣的過江龍強勢鎮壓的經曆,對段正明這位正牌大理皇帝來說,也實在是太過屈辱。
他無比迫切地想要尋找一個信得過的絕頂高手,坐鎮大理,震懾一切心懷不軌的武林人士,令無量山之事不再重演。
更何況,段譽這個段氏數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在這個“新逍遙派”中,也身居傳功護法之職。
嚴格說,幫逍遙派就是幫段氏自己。
對大理段氏的熱情,徐行也是投桃報李,跟段正明有一次開誠布公的談話,承諾等他處理完“逍遙三老”的曆史遺留問題後,便把將“新逍遙派”的掌門,讓於段譽。
對這個決定,段正明頗為驚訝,徐行隻是笑了笑,沒有多做解釋。
畢竟,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這個世界還能夠待多久。
石鏡雖然仍在緩緩修複,但到底修複到什麼程度,才可以再次“橫渡大千”也沒有個定數。
所以,徐行乾脆在開派之初,便將下一任掌門的人選指定。
段譽本就出身大理段氏,又是自在門弟子,若再執掌逍遙派,兩方自然也會不遺餘力地相助。
有他做掌門,無論是逍遙派如今的哪一個合作方,都是能夠接受。
處理完這些雜事後,徐行也如約出關。
他將蘇星河留在逍遙派負責繼續跟段氏溝通,帶上了鐵手、段譽、鳩摩智這三大高手,便準備前往危城。
他本來的打算是輕裝簡從,直接突襲危城,斬殺大將軍了事,卻招到了鐵手、鳩摩智的反對。
他們的意見很簡單:
既然要立威,不妨把聲勢弄得大一些,人手可以不帶多少,但是該有的排場,是一點不能少。
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兩人甚至還從段氏借來了一架車輦,略加改造後,讓徐行乘上去,再令鳩摩智剩下那些護法金剛來護法。
當初,鳩摩智雖然讓那四十多名護法弟子回去吐蕃傳信,可仍是有三十七人選擇留下來,追隨他這位大輪明王,更是想親眼見識能令鳩摩智俯首稱臣的徐行,究竟是何等樣人。
鳩摩智和鐵手的意思,就是把這些人也帶上,再打出逍遙派的名頭,大張旗鼓地前去危城拜山。
徐行對這些事本就是無可無不可,而且兩人也的確說得在理,便就隨他們去了。
於是,一架由三十七名密宗金剛護法,鳩摩智駕車,鐵手、段譽隨行的華貴車架,自無量山而出,直往大將軍的大本營,危城而去。
危城位於西北邊陲,毗鄰西夏,自古便是百戰之地,有“天下要衝,國家藩衛”之稱。
故此,此城被冠以“危”字,這等偏遠邊塞要地,必須駐屯鄉兵,派遣信任的將軍主掌大局。
淩落石,便是當初的丞相蔡京親自遴選的大員,但為策安全,天子仍是另遣心腹的高級將領“大道朝天”於一鞭,調度兵權,又有都監張判作為牽製,期望在製度上達到一種互相製約的平衡。
可這位大將軍不但私下練有精兵,而且身兼綠林道上“朝天山莊”莊主、黑道上“天朝門”門主,以及江湖道上“大連盟”總盟主,向來在方圓五百裡以內,都無人敢稍有拂逆。
於一鞭和張判想要明哲保身都已無比勉強,更無餘力去製衡大將軍,令其完全實現了在危城的一家獨大。
自大將軍下令,要集結軍力,發兵無量山以來,“危城”便是城如其名,方圓百餘裡,進入到一種無比危險的備戰狀態中。
大將軍雖然沒有經過官方手續,調動手下的數萬雄兵,卻將一手操練出來的精銳私兵儘數調集,日日操練,厲兵秣馬。
除去軍方勢力外,他還號召了江湖勢力,有直屬的“大連盟”五大分盟、“朝天門”,外圍部屬如“暴行旗”、“孤寒盟”、“萬劫門”等勢力的高手,於危城集結。
這些人原本都是天各一方,遍布天下各地,如今卻為大將軍的一聲號令,儘數趕赴危城,一時間,整個中原武林都被他的大手筆所震撼。
就算是早就料定他會有所行動的蔡京,都沒想到,這位大將軍一出手,竟然會有這般大的聲勢。
眾人猛然回想起來,為何淩落石會被稱為“驚怖大將軍”。
正是因為此人作戰之時,氣魄奇大、氣勢逼人,對敵時氣焰高漲、氣壯山河,敵人往往為他氣概所折,或為其壓力所逼,不戰而敗,戰而慘死。
這種人,哪怕是獅子搏兔,也要出全力、下死手。
作為他的對手,徐行的資料也被擺上江湖各大勢力首腦的案前,本隻是在京師武林裡小範圍流傳的“瘋魔”之名,亦是隨之流傳天下。
這些首腦們這才明白,原來此戰並非是所謂的獅子搏兔,而是一場勢均力敵的龍爭虎鬥。
此人初出茅廬,便一掌拍死六分半堂四堂主雷恨,後入神侯府,身兼西席先生、護院總教頭之職位,廣傳迥異於尋常武學的煉身法,另辟蹊徑、自成一家。
光憑這一項,這位“瘋魔”就已堪宗師之稱。
再次出手,已是大理國內,斬“薔薇將軍”於春童,於無量山琅嬛福地,大破珍瓏奇陣,奪取逍遙派傳承,以一敵三,殺“星宿老仙”丁春秋,重傷“神手大劈棺”燕趙、“大輪明王”鳩摩智。
此界密宗大法廣傳,鳩摩智的名頭亦是極為響亮,“密宗共主”這個字,本身就代表了一種幾百年來絕無僅有的成就。
除此之外,“神手大劈棺”、“星宿老仙”亦是武林中的一方尊主,論修為、戰力,皆不遜色於鳩摩智。
可是這三人聯手,竟然被這小輩一擊而破?!
對逍遙派稍有研究之人,則是更驚訝於另一件事:
此人連“珍瓏大陣”都能破解?
更有小道消息稱,當朝宰相傅宗書、國師詹彆野,也是被這位“徐瘋魔”深夜打上門去,連著“大開大合三神君”一並拍死。
所以他才會被諸葛神侯派到大理國,就是遠離京師,避避風頭。
提出這個猜想的武林中人,第二天便被六扇門好手找上門來,深刻領悟到了什麼叫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你怎麼敢在諸葛神侯這麼高級的朝中重臣麵前,公開說神侯府刺殺丞相呢?
簡直是無法無天!
對六扇門這種致力於維護諸葛神侯清譽的行為,自然不會有人提出異議,小小波瀾就此平息。
可很多人雖是不說,卻將此事看在眼裡,記在心頭。
要知道,當初傅宗書、詹彆野死後,諸葛神侯持槍打上太師府,硬生生令自蔡京以下的太師府眾人都飲了一壇慶功酒之事,就已經鬨得沸沸揚揚。
不過,那時武林中人還不能斷定,此事是否是諸葛正我所為。
畢竟神侯府高手雖眾,能夠輕取這兩人的,除了神侯本人,怕也找不出第二個。
而這般出手,卻又不符合神侯一慣的作風。
如今這“徐瘋魔”的戰績一出,六扇門又是這個表現,那便基本可以斷定,這事兒當真是此人所為。
畢竟,此人隻是一言不合,就能當堂打死雷恨,再暴起殺個傅宗書、詹彆野,也符合這種一怒則殺人的遊俠性子。
有位德高望重,不願透露姓名的丐幫副總幫主張三爸感慨道:
“現在看來,雖然姓沒對上,名和字都沒取錯,踏法踏法,果然是要踐踏國法。”
而丐幫總舵主聽到這句話後,則是大笑一聲,正色道:
“他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國法’的概念,說是無法才對。”
由此,徐行除了“三瘋真人”、“瘋魔”的綽號外,又多了個“徐無法”的諢號。
外界都在傳,“四大名捕”不過是諸葛小花推到台前吸引火力的靶子,“七大寇之首”沈虎禪也隻是懶殘大師障眼法。
那位“瘋魔徐無法”才是自在門本代最出色的弟子。
在傳聞中,他的真實身份,乃是自在門除元十三限之外的“老四大名捕”聯手調教出來,專為驚怖大將軍、叫天王、萬人敵這類江湖上的絕世強人準備的殺手鐧。
有了這個認知,這位徐瘋魔和淩落石之間的爭鬥的脈絡,便頗為清晰了。
——正是傅宗書、詹彆野之死的延續。
本質上,這仍是諸葛正我和蔡京這兩個老對頭的互相角力。
這是否也意味著,這朝中兩大派係的矛盾,似乎已真正發展到了要刀刀見血,生死搏殺的凶險地步?
思考著這波橘雲詭的鬥爭形勢,許多原本有意插足其中的江湖勢力,都有些心有戚戚焉,準備暫且坐山觀虎鬥,看一看這究竟是全麵戰爭,還是又一次互相放血割肉的殘酷拉鋸。
畢竟,以這兩大派係的體量,就算底下人打得再熱鬨,拿人命做消耗,也足以消耗數年。
隻要諸葛正我不動、蔡京不動,就難說是真正的生死之爭。
尋常門派若是一不小心卷入其中,隻怕頃刻間便會被碾壓成粉。
有資格影響勝負的大門大戶,則是早就已暗中下好了籌碼,隻等大戰徹底打響,便能在其中攫取足夠的利益。
就在這一片劍拔弩張中,身為大將軍好友的“有影無蹤”崔各田,正在危城之外的“老渠”,獨自喝酒。
此人雖說是大將軍的心腹,卻並沒有加入大連盟亦或是朝天門,而是跟“上大師”、“尚大師”兩人一起,遊離於大將軍部署之外,並稱為“三友”。
這亦是大將軍製衡之術的一種體現。
他認為,這些人不加入比加入更好,不進入這個體係,反倒是能夠保持獨立,不至於跟他手下那群驕兵悍將打成一片,而是可以互相製約。
崔各田是個麵容滄桑的中年人,支著拐杖,瘸了一條左腿,右腿也不大靈光。
可他卻一向以輕功聞名,更是常常神出鬼沒,當著大連盟眾高手的麵“失蹤”。
這些人雖然知道,崔各田是有意炫耀手段,也不能不為之歎服。
而他每次“失蹤”後再出現,都能將大將軍想要的情報帶回。
——這種手段,正是大將軍看中他的主因。
崔各田還有一個本領,就是在最緊張、最無趣、最沉悶、也最不愉快的時候,仍能談笑風生,令人更心曠神怡,意閒氣寧些。
大將軍自修行“屏風四扇門大法”以來,殺氣太重、殺伐太多、殺戮太厲,便更需要崔各田這種人在身邊,調和氣氛。
不過,這位向來能逗人開心的崔先生,如今卻是心事重重、滿懷憂慮。
就連那張時常眉開眼笑的麵容,都像是積滿了厚厚風霜,堅硬得像一張粗製劣造的人皮麵具。
因為這些天來,他見識到了許多以前不曾見識過的高手,對大將軍手下的勢力,也有了更深層的認知。
按理來說,如果崔各田隻是崔各田,那這自然是一件好事。
可惜,他還有另一個名字、另一個身份。
他叫崔略商,代號“追命”。
他就是四大名捕之一的“追命”,乃是奉了師尊“諸葛神侯”之命,特來危城,臥底於驚怖大將軍手下。
雖然近來,關於徐行這位“自在門秘密武器”的消息,傳得是沸沸揚揚,可追命知道,這一切都是無稽之談。
他更清楚,世叔諸葛先生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心力與時間,再去調教一個什麼殺手鐧。
所以,很可能這位“徐無法”根本就沒有傳聞中那麼強。
追命正是為此而深感憂慮,這些天來危城上下,進出管控得極為森嚴,大將軍不允許有任何人擅自離開,就連他也被人貼身監控著……
追命正想著,就聽到一個頗為膩歪,像是要從脂肪中硬生生擠出來油脂的嗓音,從門外響起。
“小崔,一個人喝悶酒,也不給姐姐說?”
那人咯咯笑著,邁動大象的兩條巨腿,極其費勁地從酒肆大門口走進來。
與其說是“走”,倒不如說是擠。
因為這人實在是太胖,就像是一隻膨脹了無數倍的鴨子,這酒肆大門敞開,足以容納三個追命並排進來,卻還有些容她不下。
追命一聽到這個聲音,眼前立時冒起金星,幾乎要慘叫出來。
來者正是負責保護,亦或者說是監視追命的大連盟副盟主,“大笑姑婆”謝朝花。
“大笑姑婆”向來對“崔各田”甚為體貼關懷,按道理來說,追命對她本不應該如此畏懼,可這其中有兩點重要原因。
其一:
追命乃是前來臥底,最怕被人識破身份,而大將軍向來是不擇手段、詭計多端。
他害怕“大笑姑婆”如此逢迎,乃是彆有用心,故此對其頗為戒備。
其二:
大笑姑婆實在是太醜了,不僅空前,而且絕後,甚至還絕了代!
她的頭就像是老虎頭印在燒餅上,凶悍逼人,頭發天生卷曲如鐵絲,並發出一種天生幽臭,卻施厚粉胭脂,香味“獠”人,兩種異味各自為政。
常人哪怕隻聞一下,都要嘔吐。
那肥胖至極的身材,更是不必多提。
“大笑姑婆”邁著好似地動山搖的步伐,來到追命身旁,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一排耀眼生花的大金牙,笑嘻嘻地問道:
“小崔,你不會是在擔心那個勞什子‘瘋魔’吧?放心,到時候打起來,我一定護著你!”
大笑姑婆那兩扇油膩的肥臉上,泛起一陣豬血色的紅霞,聲音更是柔情萬種,嗲得令人發膩。
追命對她向來是能避則避,可如今卻沒有辦法。
因為按大將軍的交代,他們兩人為一組,若是有一人沒了蹤影,另一人都得立即回報。
見大笑姑婆主動提起戰事,追命心中也泛起警惕,他將酒杯放在桌上,長歎一聲。
“一介自在門小輩,自然算不上什麼,我擔心的,乃是他身後那些人。”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店家已經用一種恨不得爹媽多生兩條腿的速度,為大笑姑婆上了五隻烤雞。
——每一個在“老渠”討生活的人,都知道這位姑奶奶的脾氣,若是沒有眼力見,上菜慢了哪怕一絲一毫,下場也定然淒慘。
大笑姑婆扯下一隻雞腿,連肉帶骨囫圇吞進肚裡,用沾滿油水的手抹了把肥臉,才嗤笑一聲,道:
“什麼自在門小輩,那人根本就不是出身自在門!”
“嗯?”
追命乍聞自在門三個字,心頭一驚,麵色卻是如常,隻是轉過頭來,故作驚訝道:
“若非自在門出身,此人如何能有這般武學造詣,又為何投身諸葛小花麾下,副盟主何出此言?”
大笑姑婆又眯著眼笑起來,肥肉堆在一起,將她的眼睛擠成細細一線,她低下頭,嬌羞萬狀地道:
“小崔,若論對自在門的了解,在大將軍麾下,應當無人能夠勝過你,你又何必跟姐姐裝糊塗呢?”
看著故態複萌,不勝嬌羞的大笑姑婆,追命隻覺心頭冰涼一片。
他沉沉吐出去一口氣,摩挲著酒杯,也輕快地笑起來:
“畢竟,自在門那四個老家夥,乃是大將軍在江湖上最大的對頭,我又是負責跑腿的探子,知道得多些,也算不負大將軍所托。
不過,這件事,我倒還真不知道,副盟主若是肯為我解惑,自是感激不儘。”
若是以大笑姑婆一慣的作風,哪怕是追命痛斥她幾句,都會喜不自勝地大叫起來,更何況是聽見這般謙和有禮的說辭?
可她如今卻是沒有絲毫激烈反應,隻是略帶倦意、稍有疲憊地歎息一聲。
見大笑姑婆這般模樣,追命更乍悚還寒,一身功力難以自控地朝雙腳聚去,已做好奪路而出的準備。
大笑姑婆剛要開口,就見酒肆窗外,顯出一瘦長黑影。
即便不見其人真容,隻看這條影子,就能察覺那股精悍迫人的淩厲銳氣。
大將軍麾下,有這般氣質的,有且隻有一人,那便是自十一歲起便跟他一起合創“大連盟”的愛將,“小寒神”蕭劍僧。
看到這個身影,追命的心一下子便定了下來,因為他知道,蕭劍僧正是自家師尊的義子,也是跟他一樣,潛入大將軍麾下臥底。
“大笑姑婆”實力深不見底,追命自忖已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可是麵對這個癡肥怪人,卻沒有絲毫把握。
不過,若是再加繼承了諸葛先生刀法的“小寒神”,追命便有十成把握,將這位副盟主徹底葬在此處,斷去大將軍一臂。
蕭劍僧立於門外,肅聲道:
“大將軍有令,朝天山莊集結。”
大笑姑婆像是沒有察覺到兩人迫發出來,內外交擊自己的淩厲殺氣,反倒是轉過頭,將後背露給追命,大大咧咧地問道:
“大將軍這是做什麼,要提前開戰了?我和小崔的事,可都還沒說明白呢!”
蕭劍僧的影子在窗上晃了一晃,已倏然遠去,聲音卻像是仍留在原地,令兩人清晰可聞。
“無量山裡,送了帖子來。”
等三人來到朝天山莊,大將軍已坐在主位,目光深沉,和他平日裡的狂躁模樣大不相同,蘇花公、楊奸等心腹已侍立於此。
剛剛前去通知追命、大笑姑婆的蕭劍僧,也已回到此處,好整以暇地站立。
追命見他如此遊刃有餘,緊繃的心弦也放鬆些許。
同樣列席的,除了這些一般意義上的“心腹”外,還有大將軍麾下九將軍裡,還活著的七位將軍,以及大連盟五大分盟盟主,“鳥弓兔狗”四大殺手。
除了這些大將軍的直係部署,還有來自溫家的溫辣子、溫吐克,“暴行旗”三位當家、“孤寒盟”盟主、“萬劫門”掌門等一眾外圍高手。
甚至就連一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執掌兵馬印璽的副上將軍“大道朝天”於一鞭也立身於此。
隻不過他距離眾人頗遠,麵色亦是極為悲苦,就像是一條冤死的孤影幽魂。
追命一走進來,就感受到廳堂中那種含而不露、引而不發的深沉殺氣。
他知道大事不好,心中浮現出一個猜測:
難道所謂的一個月時間,隻不過是大將軍用來迷惑對方的疑兵之計,真正出兵的時間,正是今天?!
不過,很快追命就看見,大將軍手上,正捏著一封信箋,極為用力。
見追命和大笑姑婆進來,大將軍轉過頭,那顆油光鋥亮禿頭上,凸起幾條青筋,顯然是怒氣已極。
他強自壓抑怒火,一字一句地沉聲道:
“逍遙派來信,今日前來拜山,要一睹我這位‘驚怖大將軍’的真容。”
追命立馬捕捉到其中的關鍵處,忍不住問道:
“送信的人呢?”
說到這裡,暴行旗三位當家的臉都黑了一黑,“七大將軍”也是麵色一沉,最後還是朝天山莊莊主,“陰司”楊奸站出來,陰惻惻地冷聲道:
“走了,我和三位當家、七大將軍一起出手,都沒留住。”
說完這句話,楊奸頗為憋屈地咽了口氣,又補充道:
“連他的臉,我們都沒看清楚。”
追命乃是輕功好手,也深知楊奸等人的實力,聽到來人武功竟然高到這種程度,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楊奸說完,立即麵朝大將軍,雙膝跪地,身子伏低在地,沉聲道:
“屬下等人辦事不力,懇請大將軍責罰!”
大將軍聽到這番話,隻是從鼻子裡哼出來一口氣,沒有多說什麼,而是抬抬手,讓楊奸站起。
誰都知道,他不說話,不是因為沒有話說,而是因為怒氣太甚,卻不想在此時發泄出來。
隨即,大將軍扭過頭,看向追命:
“崔先生,你的輕功一向是盟中最好的,還請上前一觀此人留下的腳印。”
追命又是一驚。
他這才明白,對方竟然是直接將信送到了高手如雲、守備森嚴的朝天山莊!
其實,追命自忖以自己的輕功,若是在荒郊野嶺,有心算無心之下,遇上楊奸、三大當家、七大將軍聯手,也該能安然逃脫。
可若是在朝天山莊,那就另當彆論了。
更何況,楊奸等人竟然連他的臉都沒看清楚!
這樣的武功,簡直是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是,這樣一個高手,竟然隻是為逍遙派送信!
大將軍當然知道追命在想什麼,胸膛起伏幾下,才開口道:
“當時,我正和於老弟在軍營中商量戰事,未親自坐鎮朝天山莊,才讓此賊得逞。”
追命點點頭,也不敢在這時候觸他的黴頭,上前去,卻見眾人身前,有一個深深凹陷的腳印。
鞋底紋路纖毫畢現,顯然用勁極沉,卻隻局限於足掌,甚至就連周遭地板,也沒有絲毫裂紋。
仔細看去,那些凹陷下去的石料,分明已是徹底破碎成粉塵,又被某種大力所裹挾,在那一瞬間重新凝聚成形,陷進地板下的土層中。
這究竟是多大的力量?
追命這才知道,為何眾人要讓自己來看這個腳印,隻因其中展現出來的武學精髓,大異於尋常輕功。
輕功身法又有個名字,叫做“提縱術”,百來斤的人體,怎麼才能提縱得起來,要義就在一個“輕”字上。
這內力不是用於下肢,而是用於周身,讓空氣變成如水、甚至是如堅實地麵一樣的存在,人才可以顯得足夠的輕。
功力再高一層,到了追命這個地步,就要領會“順勢而為”的奧秘,認準風的流向,將內力與之相合,就能做到足尖一點,俶爾遠去數丈。
可來者展現出來的身法,卻完全不是這個路數,他根本就是用最純粹的力量,將一切阻礙都給排開。
但是按道理來講,這樣的身法,應該造成極大聲勢,可此人施展出來,竟隻將破壞局限於立足之地?
不過,追命不僅是輕功身法的大行家,還是追蹤術的大宗師,他閉上眼,突然伸手,當空探攏一記,隨即在鼻前抹過。
嗅覺將紛雜的氣味儘數厘清,接著逐條分辨,很快便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那是一股熏香味。
追命睜開眼,轉頭望向大將軍,肯定道:
“這是“香象渡河”的佛門絕頂身法,來者是密宗高手,至少身負九層以上‘龍象般若功’修為,才能有如此力道,不過……”
說到這裡,追命露出苦笑,搖搖頭:
“這樣的控製力,實在不像是密宗手段。”
聽到這番話,在場眾人皆是麵色各異。
按道理來說,那個所謂的“新逍遙派”本不該有這樣的好手,難道是諸葛神侯隱藏的勢力,又或者是丐幫……?
很多人都想到了,作為喬峰左膀右臂的兩大密法高人,若是“瘋聖”、“狂僧”親至,做到這種程度,倒也勉強說得過去。
分析完這個腳印,追命又注意到另一個信息,疑惑道:
“逍遙派?他敢打出這個旗號,就不怕西夏太妃和天山童姥打上門來?”
大將軍冷笑一聲:
“他都要打上我的門了,還怕那兩個婆娘?!”
倏然,遠方夜空中傳來一聲中氣十足、滾滾蕩蕩,宛如千麵戰鼓一齊擂動的長嘯。
那嘯聲至少在三裡開外傳來,但依然清晰可聞!
“承蒙大將軍照顧,我逍遙派特備薄禮,還望撥冗一見!”
那嗓音雖是雄渾,卻頗為清朗,顯然發聲者年紀不算大,至多不過二十來歲!
追命一下就聽出來,這是自己二師兄,“鐵手”鐵遊夏的聲音。
大將軍麵色驟變,一下子站起來,目視朝天山莊之外,目光一下子變得無比深沉!
燈光投射到那具高大而威武的身軀上,朝灑落下來一大片漆黑陰影,竟是幾乎將堂中眾人都給儘數籠罩。
忽地一陣勁風襲來,將廳堂大門衝開。
朝天山莊立於山巔,便於大將軍居高臨下,俯瞰整座危城,如今大門一開,以眾人目力,自然能清晰看見遠來人馬。
此際已近深夜,夜涼寒重,月盤澄澈如冰輪,月光清涼如水,鋪成一條仿佛自廣寒瓊宮垂落人間的大道。
月光長道儘頭,可見一架由四匹高頭大馬拉動,珠簾繡幕,撐一柄青碧羅傘,形製輕巧,全然不似人間之物的華美車輦。
車下侍立了三十來個身穿青甲白袍、腳踩鐵靴的昂藏大漢,這些人周身氣勢沉凝,目光凜然有神,手持各類法器、法杖。
觀其形貌與穿戴,簡直就是道觀寶殿中供奉的靈官神將,要以正法降服世間妖邪。
這些“靈官”們還高舉一麵旗幟,青紗藍紋的旗幡招展,依稀可見上書“逍遙”二字。
執鞭禦者,乃是一名身披大紅袍的中年喇嘛,在他身後,還安然坐了兩名意態閒散、身穿素白道袍的青年。
車廂中,有人抬起頭,隔著遙遠的距離,與淩落石對視一眼。
所有人這才意識到一個事實:
逍遙派,竟然真的打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