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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崖子長歎一聲:
“這逆徒。”
短短三個字,已將數十年的愛恨情仇儘數濃縮其中,從此以後,便是一身輕鬆。
老人說完後,便緩緩發力,準備起身站起,徐行走過去,扶住他的身子。
多年未用的肢體,在此時體現出一種生澀的阻礙感。
這不像是人在活動,倒像是一台塵封已久、鏽跡斑斑的機械,正在無比艱難地啟動。
徐行微微一歎,勾起一抹水藍光澤,注入無崖子體內,清新靈力流轉於四肢百骸,稍微減輕了老人的痛苦。
傳功之後,無崖子雖是更顯老態龍鐘,身姿佝僂。
但祛除“七蟲七死藥”後,他的沉鬱神容卻是為之一清,眉眼間透露出一種純粹自在的輕鬆神色。
無崖子落到石床下,重新體會到那種腳踩大地的沉穩感,不由得微笑起來:
“楞嚴經說,人吃了從土裡種出來的五穀,就和大地有了因果,所以才會無法離開地麵,真正逍遙。
我們道門說服氣辟穀,就是為了斷絕這份因果,真正達到逍遙之境,不過……”
老人的嗓音很低沉很緩慢,就像是日薄西山、氣息奄奄,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輕快感。
“時隔數十年,再次腳踩大地,還是這種感覺讓我心裡安穩啊。”
徐行知道,無崖子說的其實不是人和大地的關係,而是想起了逍遙派上代那些恩怨糾葛,故有此歎。
但他還是搖頭道:
“凡人畏果,菩薩畏因,若世間真有因果糾纏,又有什麼可怕,每逢一因化一因,每得一果消一果,才是修行人的風采。
一味斷絕,反倒是種躲避,就算能成大道,也是步履蹣跚、狼狽至極,為我所不取。”
無崖子回頭看向徐行,微笑點頭,坦然道:
“師弟的勇猛精進之心,世所罕有,不錯,人與大地縱有因果,也不該一味斷絕,而是該有所回報。
否則就會像我一樣,雖欲求‘逍遙’二字,卻反而困頓此處數十年,身如木石,南轅北轍,此之謂也。
師弟當引以為鑒。”
儘管說著這幾十年來的悲慘經曆,可無崖子麵容上卻沒有絲毫淒苦神色,反倒是一片殷切期望。
他是想要將自己此生一切經驗,都傳授給徐行,令這位師弟能夠在日後少些彎路。
為此,哪怕將自己最深的傷口撕開,呈現出鮮血淋漓的醜陋模樣,也是在所不惜。
徐行站在無崖子身後,扶住他的肩膀,沉聲道:
“那兩個仗著逍遙派武功,為禍世間之徒,我自會處理,你放心。”
徐行雖然沒說具體會如何做,但是無崖子也能感受到他言語中那種含而不露的殺氣。
老人沉默了會兒,歎道:
“也好,其實當初我就該下定決心的,這麼多年來,她們不知道又造了多少殺業。若當真執迷不悟,你便動手吧。”
這時候,蘇星河也走了進來。
看著重新站起來的無崖子,這位老人雖然年紀也已不小,仍是一下撲倒在地,涕泗橫流,泣不成聲。
無崖子隻是露出和藹的微笑:
“星河,你為我守候數十載,今日之後也算是得了自由,你我師徒兩者一同脫困,正該為離彆而歡歌,何必如此?”
蘇星河長跪不起,麵容悲切。
無崖子歎道:
“我這一生,儘為一個‘情’字所困,星河,你也當慎思之。”
徐行本想說,用情至深也不是壞事,可是看著無崖子的神情,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對徐行來說,這種避而不談的狀況,極為稀少。
此時,他已將無崖子這位師兄的感受,放在了表達自己想法的意誌之上。
無崖子轉過頭來,又看向徐行,叮囑道:
“師弟,你的北冥之道雖已有所成就,但要再進一步,練成‘鯤鵬之變’,還需要參悟一門具有神鳥真意的絕學。
天羽門的內功心法當是你的最佳選擇,等你離開琅嬛福地後,可尋‘天羽門’當代掌門人方歌吟方大俠,用‘北冥神功’交換這門奇功。
方大俠性格大氣,不拘小節,當不會拒絕你。”
交代完這些事後,無崖子伸了個懶腰,麵向徐行,明朗一笑:
“該說的都說完了,接下來,逍遙派的事,就是你們的事了。師弟,把我送到山壁下吧。”
他又扭頭看向蘇星河,吩咐道:
“星河,洞裡有個箱子,裡麵都是我昔年舊物,你把它也帶上。”
徐行扶著無崖子的枯瘦身子,感受到其中逐漸流失的生命力,沉默不語,將他背到了瀑布之下。
這個過程中,徐行始終震蕩皮肉,既是為了激活無崖子那本就逐漸枯竭的氣血,更是將一切水汽排開,不讓老人感到絲毫不適。
落地之後,徐行又攙扶著無崖子,讓這位枯坐三十年的老人,穩穩踏在地上,用一種雖然緩慢,卻無比堅實的步伐,緩緩走向河穀。
那瀑布深潭之下,是一條通往山穀深處的河道,老人望著那片河道,望得出神,語氣飄忽道:
“這條山澗,通往一片花海綠地,青翠如披,繁花盛開,美不勝收。以前,我和滄海經常在那裡比劍較技……”
他轉過頭來,望向徐行,露出孩子氣的羞澀,不好意思地道:
“師弟,再幫我做一條木筏吧,那個地方,我想一個人去。”
徐行默然頷首,轉身從那遍地狼藉的山穀中,拔出來幾株古木,又扯斷幾條堅韌至極的藤條,綁成一個寬有六尺的木筏。
他右手一拍,勁力震蕩,將粗糙的樹皮都震得裂開,露出其中潔白光滑的樹肉,整條木筏一時光潔如新。
徐行再用青綠藤蔓,仔仔細細將這些木樁都纏繞起來,綁得無比堅實。
做些事的時候,徐行極其平心靜氣,做得無比細致。
仿佛他天生就是一個木匠,而非是一個狂熱於武道的奇才、怪才。
鐵手和段譽從來沒有見到過,這位日日練、時時練的武道瘋魔,對武學之外的事,呈現出如此專注的模樣。
始終未曾開口的鳩摩智,更是看得入神。
在他眼中,徐行一個隨手拔樹、扯斷藤條的動作,都蘊含了妙至毫巔的運勁手法。
鳩摩智能夠感受到,徐行完全將心神放到了製作木筏上,沒有任何斧鑿,這完全是他的本能。
哪怕不刻意使用武學,武學的真意就已在舉手抬足、一呼一吸間體現得淋漓儘致。
所謂無意之中是真意,正是如此。
看了一會兒,鳩摩智更是察覺到,隨著徐行的動作,就連天地間的靈力仿佛也受到感化,自發地注入樹木、藤條中。
這些本無活性的材料,竟然也因靈力之故,蘊生出一種枯木逢春的勃勃生機。
這種表現,顛覆了鳩摩智一貫以來,對武道就是爭強鬥狠之道的認知,令這位吐蕃國師大開眼界:
——原來,這也可以是武道?!
——原來,武學還可以這樣利用?!
——原來,百工百業,都可以是武道!
徐行則完全沒有在意他們的想法,做完這木筏後,他拎起木筏,輕輕放入河道中,又將無崖子搬到筏上,遞過去一根青翠欲滴的竹杖。
無崖子用竹杖撐起身子,衣袂飛揚,眉眼輕快,河水清澈,倒映天光雲影。
他置身其中,便有說不出的煥然風采。
直到此時,這位“逍遙三老”之首,才從禁錮身心的囚籠中真正走出來,生出不受束縛,不為形所累的逍遙之感。
蘇星河也把那口大箱子搬過來,放在竹筏上。
無崖子用竹杖一挑,將箱子打開,又俯下身去,從中取出一件鐵青色長袍。
長袍質地雖是輕盈,可那宛如綠銅,卻帶來了極為堅實的質感,就像是由青碧劍光凝成,銳氣四溢,衣袂邊沿更是如薄利鋒刃,一眼望去,便給人以不敢直視之感。
他單手捧著這件,又看向衣衫襤褸、布條紛飛的徐行,笑道:
“我們逍遙派門人,自祖師以下,皆重風度,師弟你的相貌身姿是天下無雙了,這穿戴嘛,就不免差了一些。”
徐行這身青布衣,雖也是諸葛神侯為他這種煉體強者特製,畢竟還是承受不住“真形法體”的力量,在剛才的激戰中,已是近乎支離破碎。
好在,就憑他這張臉,衣服就算再爛,也有一種落拓又高卓的風姿。
不過,在無崖子這種追求完美的人眼中,這些“破爛”就顯得格外紮眼。
無崖子低下頭,看著這件長袍,懷念道:
“此衣乃是以天山雪蠶絲織成,雪蠶所吐之絲,韌力大得異乎尋常,一根單絲便已不易拉斷,正好配合你的‘真形武道’。
這本是滄海因知曉我甚重姿容,以免一動手便損害衣物,特意製成,不過,自那以後,我便再無機會與人交手……”
說到這裡,無崖子悠長一歎,將衣袍遞給徐行。
“師弟,這就當是為兄最後的謝禮了,保重。”
徐行雙手齊出,神容肅穆,鄭重接過長衣。
無崖子最後看了眾人一眼,握杖抱拳,朗然一笑:
“諸位,後會有期!”
場中四個跟無崖子頗有淵源之人,同時朝他抱拳,齊聲道:
“恭送前輩!”
鳩摩智則是雙手合十,低誦了聲佛號。
無崖子哈哈一笑,長袖一拂,用竹杖一抵岸邊,木筏乘河水而去。
此際,因連番大戰而起的混亂已漸漸平息,青空澄澈,山穀間雲霧彌漫,坡上綠樹蔥蘢,山麓下溪水潺潺,光影斑駁。
那木筏宛如一團煙雲,飄蕩遠去,融入濛濛水霧中。
那片薄白遮掩了無崖子的身形,漸行漸遠,隻能聽到悠悠回蕩的低聲吟誦: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蘇星河一時老淚縱橫,當即便想施展身法,追隨無崖子而去,卻見徐行對他搖了搖頭,輕聲道:
“蘇老,這是師兄最後的願望,你就讓他一個人去吧。”
說完這句話,徐行轉過頭,一把扯開破爛衣袍,振肩伸臂,披上那件青絲長袍。
陽光灑落旋張衣袂,讓他看上去,就像是要架著湛然青光織成的羽翼,就此乘風歸去。
徐行看向鐵手等人,眉宇間的悵然之色掩去,神情如常,溫聲道:
“我還需要在這琅嬛福地中,閉關一段時日,借助珍瓏大陣來鞏固新練成的神煉真形,諸位可以先自行離去,若是有事,來此尋我便是。”
經過無崖子的傳功、再吸收了四枚金剛永壽丸後,徐行的“神煉真形·鯤鵬”雖然已經搭建好了框架,但是還缺少相對應的武學體係。
正如“混天真形”是以“一雷天下響”的真意為總動力源,“遠揚神功”、“雷厲風行大法”等武學為用。
“鯤鵬真形”想要發揮出全部力量,自然也需要一批適合真形的武學,而琅嬛福地中除去北冥神功外,還有一批逍遙派的武功秘籍。
徐行正好趁此機會,把這些武功練上身,豐富自己的戰鬥方式,將“鯤鵬真形”之力完全發揮出來。
而且,雖然說是“鯤鵬真形”,但其實作為“鵬”那一部分神鳥真形,如今還頗為欠缺。
所以無崖子才會讓徐行去尋“天羽派”掌門方歌吟,用北冥神功換取天羽心法。
不過方歌吟此人雲遊天下,難尋蹤跡,徐行還是打算先把手裡能夠利用的資源,先利用起來,再說其他。
他心中,依然惦記著對諸葛正我的承諾:
隻待徹底成就真形法體,有掃清一切之力,便返回京城,襄助諸葛正我蕩平四海,再造乾坤。
所以,徐行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強化自己的機會。
等徐行說完,鳩摩智便走向自己那幾十個護法金剛。
就在方才徐行起身邀戰燕趙、鳩摩智之時,鐵手和蘇星河就已將這群精修密法的僧人製服,
兩人都非是擅殺之輩,下手極有輕重,並未令僧人們傷筋動骨,隻是點了這群人的穴道。
見鳩摩智走來,這群僧人都是一片堅定。
很顯然,隻要這位大輪明王一聲令下,哪怕是以寡敵眾,他們也願意為其赴湯蹈火,肝腦塗地。
可鳩摩智什麼都沒說,隻是脫下這身象征寧瑪派尊主身份的大紅袈裟,交給其中一名護法,平靜道:
“你們回去吐蕃之後,轉告國主,說我鳩摩智自願卸任國師之位,要留在中原,隨一名大德修習禪武合一之道。
日後若是學有所成,自當回返吐蕃,以報國主供奉之恩。”
聽到鳩摩智這番話,這些護法臉上都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在他們這些密宗弟子眼中,鳩摩智簡直就是諸佛化身一般的人物,在密宗曆代英傑中,亦是名列前茅,隻輸給當年篳路藍縷,開辟出密宗基業的蓮花生大士巴一籌。
剛剛一戰中,這些密宗弟子更是能夠感受得到,鳩摩智散發出來的大日佛光,明白他已經悟透密宗無上大法“大日如來加持神變”的真意,由此對這位大輪明王更為崇敬。
畢竟,自蓮花生大士之後,這門大法已有數百年未曾現世。
可這位參透大日如來真意的明王,竟然要追隨一個中原人修行?
那人莫非是在世如來不成?!
出於對鳩摩智的尊重和信任,這些護法弟子們甚至沒有去懷疑,他是受人蒙騙。
更何況,他們也親眼見識了徐行發威時的場景,知道此人是不是在世如來還不好說,至少也是一頭降生世間的護法夜叉。
一時間,眾弟子都望向那條屹立遠處的青衣人影,目光中滿是驚懼和怖畏,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崇敬。
這畢竟是能夠折服大輪明王的人!
鳩摩智沒有跟他們再多解釋的意思,隻是揮揮手,然後扭頭看向段譽和鐵手。
鐵手立馬明白他的意思,沉聲道:
“大和尚這些弟子,我們會安排人手護送,保證他們能夠安然返回吐蕃。”
段譽也明白過來,點頭應承道:
“我們大理段氏亦是如此。”
鳩摩智麵朝兩人,雙手合十,虔誠地俯身下去,深深鞠了一躬。
他身軀彎成一個直角,並不抬頭,隻是沉聲道:
“天龍寺之事,實乃小僧貪念作祟,妄念攻心,因此動了無名嗔怒。”
段譽沒想到這行事霸道的大和尚,竟然真的會向他道歉,怔在原地,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徐行上前一步,看向鳩摩智,朗聲道:
“大和尚自知有罪,便該儘力彌補,如今七絕神劍雖死,高氏應當也還有些供奉,你便隨小段和鐵兄走一遭,了卻這樁因果吧。”
鳩摩智聽到這個聲音,直起腰杆,合掌道:
“謹遵法旨。”
鳩摩智這番態度,令段譽又吃了一驚,作為鳩摩智打交道最多的人,他早在天龍寺之戰中,就領略過這位大輪明王的蠻橫霸道。
可他如今,竟然會對徐兄如此敬服?!
徐行倒是不奇怪鳩摩智的態度,隻是又看向蘇星河,微笑道:
“蘇老,逍遙派之事,日後還要勞您多費心,咱們就以這琅嬛福地為山門,重立逍遙派吧。”
“重立逍遙派……”
蘇星河咀嚼著這幾個字,麵上神色似喜似悲,過了許久,目光才堅決下來,拱手道:
“謹遵掌門法旨。”
段譽也湊過來,憧憬道:
“徐兄,還有我還有我,老前輩可是說了,要招我做傳功護法!”
眾人看他這充滿童趣的天真模樣,都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響遏行雲,回蕩山穀。
短暫相聚後,他們便各自分彆,前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徐行回到山洞中閉關修行,研究逍遙派武功,完善真形法體之餘,也在動手改造這座山穀,令其能夠配得上“琅嬛福地”之名。
鐵手、鳩摩智、蘇星河三人,則是陪著段譽,走出了無量山,前去掃清大理國內那些高氏的殘存勢力。
一夜之間,曾經威勢無窮,不是國主勝似國主,世襲國相之位的高氏,便因謀逆之名,被徹底夷滅全族。
此事之後,段譽、鐵手、鳩摩智便回到了琅嬛福地,跟徐行一起研究起武學來,蘇星河則留在了大理皇城,跟段正明探討起重建逍遙派之事。
聽說徐行決定在無量山立派,深知這位新掌門底細的段正明當即大喜過望,大手一揮,將查抄高氏所得之財物,分了足足半數給徐行。
這既是對他派人施以援手的回報,也是一次手筆頗大的投資。
於此同時,段正明幫忙在大理國內,廣泛征兆適齡學武的少年人,以供蘇星河挑選合適人選,成為逍遙派的後輩弟子。
蘇星河這一生大半輩子都居於山中,何曾想得到,重建山門這看似遙不可及之事,在段氏的支持下,竟然這麼快就有了做成的希望。
眼見畢生宏願近在眼前,蘇星河迸發出絕無僅有的絕大熱情,從山門建設規劃到挑選弟子,再到跟大理段氏交涉,全部親自經手。
畢竟,經過三十年苦修,蘇星河也已經接受了自己武道前路已絕的事實,既然如此,他乾脆就專心於門派庶務。
經過逍遙三老的糾葛後,蘇星河也有了個感悟:
一個門派裡,作為頂梁柱的高手固然不可或缺,能夠決定門派地位的上限。
但是,想要真正將門派撐起來,並令其能夠繼往開來地傳承下去,精通俗務的內政人才,更是必不可少。
蘇星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擔當得起這個重任,但以逍遙派如今現狀,他也隻能勉力為之。
對蘇星河的選擇,徐行自然是無話可說,他本想直接封蘇星河做個副掌門,老人卻抵死不受,最後隻領了派內總管一職,便返回大理皇城,繼續主持重建逍遙派之事。
當無量山內大興土木,亭台樓閣的基地逐漸成型之際,天下武林也因大理國內的變動而風起雲湧。
首先接到消息的,便是有意在大理國內落子的蔡京。
當聽說七絕神劍儘死後,這位重新拜相的太師非但沒有傷心難過,反倒是大笑出聲。
當日,服侍蔡京的龍八不由得麵露疑惑神色,蔡京隻是笑道:
“徒弟們都死絕了,作為師父的老家夥們,還會不出來嗎?”
七絕神劍的師父,正是曾經大戰諸葛正我、元十三限的“七絕劍神”,而這七尊享譽天下的劍中神聖,已有許久未出山入世,步入江湖了。
龍八忽然領悟到蔡京的用意。
或者說是居心。
他不由得感到一陣悚然:
蔡相究竟是對手底下的高手,都如此用心算計,還是僅僅隻是對“七絕神劍”?
龍八思及此處,就看見蔡京似笑非笑的目光,心裡打了個突,不敢再往下想。
——在蔡相這種洞徹人心的老狐狸麵前,想得太多太深入,不見得是件好事。
他佯裝詫異地問道:
“這七位老前輩死了徒弟,竟然還會出山襄助蔡相?”
蔡京沒有在意龍八的刻意裝糊塗,隻是微微一笑,轉過頭,看向神侯府,目光幽深。
他正在思考一件事:
若是“七絕劍神”真個出世,與元十三一起圍攻諸葛小花,是否能將這位六五神侯擊殺?
或許……還要另外再找些幫手。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需要先剪除他的羽翼,丐幫……也是時候動一動了。
想到那封信箋,蔡京目光浮動片刻,招手將龍八喚來,問道:
“丐幫和喬峰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龍八自信道:
“丐幫裡麵,我們的人本來就多,就算無風也能刮起來三尺浪,何況是證據確鑿?”
龍八的自信當然有來源,丐幫的構成本就是魚龍混雜,極其便於安插細作,基本上全天下排得上號的勢力,都在其中安排了人手。
蔡京一派的人手,甚至有好幾個都做到了總舵長老的位置。
蔡京本來擬定的計劃,就是等跟神侯府全麵開戰時,將這些人手發動起來,牽扯喬峰,令其無力他顧。
如今既然有了至關重要的“證據”,有機會可以圖謀喬峰本人,蔡京自然更不會放過。
蔡京想到這證據的來源,皺了皺眉頭,糾正道:
“證據確不確鑿,都不重要。
重要的隻有兩點,不管是不是真的,先是將這件事的真相徹底落實,再羅織些勾連異族的醜聞,害死些邊軍士卒,讓喬峰徹底身敗名裂。
其次,儘力把這件事跟諸葛正我扯上關係,讓神侯府迫於朝廷的壓力,抽不出手來援手喬峰。”
龍八知道,蔡京還是對傳信而來那群人心有疑慮,才會做此布置,故而鄭重點頭。
說完了七絕神劍,蔡京又問道:
“丁春秋死了,淩落石有沒有什麼動作?”
龍八想了想,搖頭:
“大將軍的性情,蔡相你也是明白的,他至今仍是不動聲色,日日歡歌宴遊,不見絲毫異狀。”
蔡京哂笑一聲:
“這個淩落石,早有自立之心,其實丁春秋不過是他推到前台的靶子罷了,其人真正的目的,是通過丁春秋的星宿派,跟老字號溫家接上線。
不過,自從練了屏風四扇門大法後,此人性情便越發囂烈,練至第三門,他的殺氣殺意殺性皆是難以自控。
等著吧,他遲早會找上無量山的。”
世人皆知,淩落石所學之“屏風四扇門大法”,乃是曾經殺穿武林的一代高手,“九五神君”宋拜石的絕門武功。
這位驚怖大將軍雖隻練至“第三扇門”,也已威震天下,就算是諸葛正我,對其也深為忌憚。
諸葛正我更是親口承認,這門大法若是能修煉到“第四扇門”的至高境界,功力之深,甚至要直追自在門祖師韋青青青這種傳說級的至強人物。
可是,屏風四扇門大法雖是威震武林,其中的缺陷卻是鮮為人知,蔡京一介文弱書生竟能通曉其中奧秘,令龍八不由得心生更大恐懼。
——這位蔡相,究竟還有什麼是不知道的?
但他不知道的事,這位看似八風不動,胸有成竹,一切儘在掌握的蔡相爺,心中也有憂慮:
“若是此人真個坐得住,也就意味著……”
一想到淩落石或許已經成就第四門,哪怕是城府深沉如蔡京,心中也有些憂慮。
此時,一個遠在危城的威猛大漢,正對著自己的心腹們感慨道:
“無量山一戰,丁春秋、於春童,以及溫家三大好手悉數戰死,就連燕趙都丟了一條手臂,這一次,老子可算是賠了血本,嘿!”
這漢子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他的語氣雖然帶笑,卻不斷用手交換著摩擦光頭,好似要搓出火星子來一般,顯得極為狂躁。
他簡直就像是一頭被關在籠中,不斷齜牙咧嘴,渴望齧噬血肉的凶獸。
站在堂中那幾人,沒有一個人敢於直視他的光頭,都是低眉垂首,一副極為恭順的模樣。
看眾人這般模樣,大將軍臉上燥氣越明顯,他一握拳,猛然砸在座椅扶手上,臉上現出凶意:
“這個仇,我們大連盟一定要報!”
這一拳捶落,力道雖重,卻沒有帶起任何聲響。
過了半晌,屋外才傳來隱約的陰沉雷鳴,一股磅礴勁力衝開緊閉門戶,風聲呼嘯,吹得眾人衣衫獵獵作響。
——仿佛這一拳的力道,在大將軍出拳之時,已經倏然遠去千裡外,直到此時才洶湧回返。
其中一名文士越眾而出,拱手道:
“大將軍,盤踞無量山那人功力奇高也就罷了,又是出自神侯府,還有大理段氏相助,咱們就算儘起人馬,也難以在短時間內奈何他,何不……”
他雖是年紀不大,卻顯出一種頗經風霜的老態,作一身文士打扮,腰間彆了根煙杆,正是大將軍的幕僚,蘇花公。
聽到蘇花公這般說,大將軍轉頭望向他,似乎忍耐已到極點,麵上青筋凸起,眼中炸開嗜血赤芒,一字一句道:
“蘇、綠、刑!”
“大笑姑婆”謝朝花、“有影無蹤”崔各田、尚大師,上大師,“陰司”楊奸,“小寒神”蕭劍僧見大將軍這般作態,皆是露出驚懼神色。
這些人雖然都是淩落石的絕對心腹,可謂是摯愛親朋、手足兄弟,可是看見他露出這般神情,仍是不由得心生悚然。
大將軍上一次動怒,就直接將大連盟的上一任副盟主直接當眾手撕。
這十年來,大連盟已經換了足足三十一任副盟主,每一個副盟主,都是被大將軍設計、設法所殺,可見當大將軍的心腹,有多麼危險、凶險!
是以,哪怕在場眾人都是身懷絕技、名震江湖之輩,看見大將軍動怒,仍是不免為之震動。
這便是驚怖大將軍。
一個令人驚怖莫已的大將軍!
見到心腹們都露出這般模樣,大將軍那張滿是橫肉的癲狂麵容上,掠過微不可查的滿意神色。
——他最喜歡看的東西,就是看旁人在自己麵前,流露出恐懼神色。
這會讓他覺得,自己已經掌握了此人的一切,從而生出一種絕大的滿足感。
但大將軍絕不會將這種傾向暴露出來。
因為這會讓手下人更了解他的心思,從而為了逢迎而刻意做出這種情態。
大將軍甚至多次公開表示,自己平生最尊重威武不能屈的凜凜硬漢。
為此,他才一力培植了堅毅果敢、剛烈倔強的蕭劍僧,甚至對這位“小寒神”寵護到了令他那七位結拜兄弟都眼紅不已的地步。
這是一種偽裝。
就像正直的諸葛神侯比世人想象中更狡猾一些,暴躁的大將軍也比手下人想象中更聰明、更深沉一些。
可蘇花公仍是那副模樣,麵色安然,沒有絲毫閃躲,看他的樣子,好似就大將軍要一掌打死他,他也決不還抗。
大將軍看了深深看了他一眼,獰笑一聲,大手一揮:
“其他人全部出去,我要跟蘇師爺好好聊一聊!”
聽到這話,眾人皆是噤若寒蟬,忙不迭地轉身,出了這間小小的密室。
出去之後,他們對視一眼,都各自昂首挺胸,做出威風凜凜的模樣,絕不讓外人知道,密室內究竟談了什麼內容。
見到這些人都離開後,大將軍神容一斂,變得無比肅穆,就像是一尊鋼鐵神像,渾身沉凝著森然寒意,全無方才的狂躁怒意。
他淡然開口:
“綠刑,以你之見,剛才那些人中,有多少人懷有異心?”
蘇花公沉吟片刻,緩緩搖頭,直戳了當道:
“既然說不好,倒不如乾脆將所有人都視為敵人,反正大將軍您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的嗎?”
大將軍咧開嘴,露出一排森白牙齒,哈哈大笑道:
“知我者,綠刑也!蔡京現在,也一定在等我的反應,想要從中窺探出我的功法進境,哼!”
大將軍站起身來,冷笑一聲,袖袍一卷,大手一揮,發號施令道:
“那就讓他,還有那些心懷不軌之人看看,我淩落石的第四扇門!傳我口令,一個月後,兵發大理國,剿滅無量山!”
淩落石昂首,目光仿佛穿越了無窮阻礙,將目光落到了無量山中,看到了那個令他折戟沉沙的神秘高手。
“力敵丁春秋、燕趙,還有一個吐蕃大喇嘛,還能戰而勝之,這個徐瘋魔,倒也算是個對手。
戰時,正好賣他個破綻,趁機引出盟中那群懷有二心之人!”
大將軍的語氣極為自信,顯然並不把這個傳說中,繼承了無崖子數十年功力的“瘋魔”放在眼中。
蘇花公也毫不例外大將軍的輕蔑態度,畢竟無崖子此人,滿打滿算也就七八十年功力,傳功還要大打折扣。
可大將軍的內力之深厚,簡直是世所罕見,旁人要練一百八十年內力,才能勉強推動的“將軍令”掌法,在他手中,卻是如臂指使。
對這樣一個奇才來說,看不起“瘋魔”這樣的受人傳功之輩,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就在他們兩人密謀徐行之時,還有一場討論,也在無量山深處展開。
“二十天後,我的真形法體便能完善,屆時我便要昭告天下,逍遙派重開山門,並廣納門徒。”
鐵手皺起眉頭:
“會不會太急了點?二十天,還不夠通知完天南海北的前輩高人前來觀禮,難免會墮了逍遙派的威風。”
鐵手所說,乃是江湖上的通行的規矩,每逢有人開宗立派,便會廣邀同道前來。
名為觀禮,也是為了壯大聲勢。
更何況,徐行接手的還是逍遙派這種,出過逍遙子和逍遙三老的巍巍大宗,若是沒有足夠分量的高手出席,不免弱了他這個新任掌門的威風。
除此之外,鐵手還有隱憂,無量山一戰,徐行雖是力壓群雄,獨占鼇首,一舉奪得逍遙派傳承,可也由此將淩落石、蔡京等人得罪狠了。
等到開山大典那天,定然還會生出事端,若不提前請些好手來助陣,被人攪了大會,鬨得個灰頭土臉,隻怕不好收場。
徐行搖搖頭:
“不需要找人來觀禮,咱們這場開宗立派的儀式,也不在無量山中。”
“哦?”
不僅是鐵手,就連段譽,鳩摩智,蘇星河,都來了興致,直麵眾人好奇的目光,徐行微微一笑道:
“丁春秋這叛逆雖然授首,可他背後的淩落石,還在危城逍遙自在,我既為掌門,自該有所表示。”
徐行當然知道鐵手的顧忌,不過他從來都不是被動挨打的性子。
就算是要舉辦開山大典,他這個新掌門也會選擇一種更主動的方式。
聽到這番話,眾人已經明白這位新掌門的意思,皆是目露驚色,不敢置信。
不過,知道傅宗書和詹彆野皆是死在徐行手裡的鐵手,心中卻湧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覺。
是了,畢竟丁春秋、燕趙、於春童嚴格來說,都是淩落石派來問路的石子。
以踏法仇不過夜,動輒殺人的暴烈脾氣,既然答應了無崖子前輩要重振逍遙派聲威,又如何能夠容忍這般挑釁?
倒不如說,他還能忍二十天,已算是極為難得了。
徐行直麵眾人的複雜視線,長袖一拂,輕描淡寫道:
“既然淩落石如此關心我門中事務,又屢次送上大禮,那咱們也該禮尚往來。
我意已決,二十天後,就在危城舉辦開山大典,用他淩落石的血,來擦一擦我逍遙派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