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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店中稍坐一會兒後,徐行忽然道:
“有馬隊過來了,總計七十三人,人馬俱甲,皆是軍中悍卒、騎的北方大馬,領頭那人武功不錯,有股香氣,還有一股極濃的血腥味兒,像是才殺了人。”
說到後麵,徐行皺起眉頭,目露沉思之色。
香氣、騎軍……難道是他?
徐行話音剛落,遠方忽然響起一個沉悶的聲音,就像是陰雲中的隱約雷鳴,大地深處的低沉震顫,越來越清晰。
遠方依稀可見,一股煙塵如長龍蜿蜒,滾滾而來。
以他和徐行的目力,已經能清晰看見,領頭那人是個玉膚紅唇,麵容秀麗,氣質陰柔的年輕人。
他雖是領著一隊鐵甲騎兵,自己卻不披任何甲胄,而是穿著粉紅衣衫,神情更是閒適散淡,不像是帶兵出征,倒像是悠遊踏青。
在這種氣氛下,就連他手裡那把寬厚且長的大刀,都顯得那麼無害。
仿佛那不是一把刀,而是這粉袍公子用來展現自己才學、將要揮毫潑墨的毛筆。
高頭駿馬、美姿容、好粉袍、使大刀。
能齊聚這些特點者,當然隻有一人。
那便是驚怖大將軍手下的大紅人,四將軍“薔薇將軍”於春童。
武林人稱其為“薔薇不下馬,驚怖不歸天”。
於春童向來是個講排場、愛享受的人。
如果在他麵前,有人比他更講排場、更愛享受,那這個人一定活不長了。
可惜,大將軍這次指派給他的搭檔,就是那個萬中無一,甚至是十萬、百萬中無一的例外。
在這個人麵前,哪怕於春童再有脾氣,也得乖乖收斂起來。因為,他是“天下四大凶徒”之一、“大劈棺”燕趙。
不過於春童能忍燕趙,燕趙卻忍不了他。
這名震天下的慷慨漢子,在跟於春童彙合後,隻留下輕蔑的一句“大丈夫何作婦孺態”,便帶著自己那豔絕天下的三十一名紅顏知己揚長而去。
縱然於春童再有定性、再害怕燕趙,亦要為此怒上心頭、怒發衝冠。
他發泄怒氣的方式簡單極了,便是殺人。
其實,於春童本是大連盟副盟主,“神一魁”曾誰雄之子,十八年前,曾誰雄被淩落石陷害慘死。
於春童恨淩落石殺死自己父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並且得隱姓瞞名苟且偷生,卻又無能為力,最終在這種苦痛煎熬中,性情大變,滿腹殺性戾氣。
他不敢找大將軍報仇,便以屠戮弱小為樂。
對於春童來說,殺人,就像寫詩一般過癮。
——他一向是用彆人的命,來過自己的癮。
寫詩有訣竅、需推敲,殺人亦是一樣。
甚至在於春童看來,殺人是遠比寫詩更有訣竅,也更需要推敲的學問。
等於春童用二十七種刀法,屠儘一個村落的村民後,他才終於將這股怒氣發泄了出去。
怒氣雖消,恨意卻濃。
殺完最後一人,於春童已下定決心,不準備讓燕趙再活在世上。
世上本來就不可能人人活得長、活得好,但有人為了自己可以活得長一些、好一些,而不惜使彆人活得少一些、更壞一些。
於春童無疑正是這種卑鄙小人。
他更明白,光是卑鄙,也沒有用,想要出類拔萃,取得勝利,不但要卑鄙,而且還要無恥,要夠忍殘,還得要能屈能伸,要下流,要不擇手段。
在《少年冷血》世界線,於春童正是憑借這種指導思想,接連害死了數位實力更在自己之上的好手,並做了諸多禽獸不如、慘無人道之事。
所以,縱然自知武功、勢力皆不如燕趙,可於春童仍是敢對燕趙動心思。
鐵手和徐行看見他時,於春童也看見了他們。
因連日奔波,鐵手身上已是風塵仆仆,顯得其貌不揚,兼之他一身內功早就修行到了圓融無礙的地步,含而不露。
是以,一眼看過去,任是誰也認不出來他竟然是名震天下的“鐵手”鐵二爺,隻會覺得這是個老實巴交的力工,最多最多,也就是大戶人家的護院罷了。
於春童自然也不可能勘破真相,所以他隻看了一眼鐵手,便將注意力全部放在徐行身上。
哪怕走過數千裡路,徐行身上仍是一塵不染,那俊美如神的麵容、英挺修長的身姿,在這鄉村野店中更顯得脫俗。
就像是滔滔滄浪,雖發源於世外雪峰,雖是清冽澄澈,卻毫不給人陰冷森寒之感,反倒是有種一旦抱定東去大海之誌,縱使征程多艱,亦絕不複回的昂揚堅定。
連於春童這麼俊秀的人看了,心頭也升起一股妒意,這妒意就像是一點火星,照亮了他的腦海。
於春童忽然又想起燕趙對自己的輕蔑,大將軍對自己的侮辱,還有很多很多以前的事。
此時此刻,於春童心中那股強壓下去的燥氣、鬱氣、怒氣,一下子如洪水猛獸般竄了出來。
他隻覺得胸膛奇癢無比,像是有什麼東西要破體而出。
那是強烈到難以抑製的施暴欲。
於春童目光灼熱,舔了舔嘴唇,下了決定:
在享受燕趙這道主菜之前,先殺了此人,也是不錯的享受。
很快,於春童的馬隊就停在鐵手和徐行麵前。
馬蹄聲齊齊止住,天地亦在刹那間安靜下來,隻剩細微的人馬呼吸聲。
老板和小廝既然敢在這種荒無人煙之地開店,自然也是有些見識。
他們一看這陣勢就知道不好,身手敏捷、動作嫻熟地躲到櫃台後,大氣都不出一口。
唯有徐行和鐵手,仍然安坐桌旁。
於春童勒馬於店外,居高臨下地俯視徐行,看了好一會兒後,他才開口,用一種說不清是嫉妒還是羨慕的語氣,悠悠道:
“姿容出眾倒也罷了,氣質竟也如此不凡。
朋友,似你這般人物,本不該出現在世間、更不該出現在我眼前的……”
他歎了口氣,揮揮手。
“殺了吧。”
於春童的語氣頗為遺憾,滿懷痛惜,也同樣透出一股猛烈殺氣。
聽到這番話,徐行雖在認出於春童身份之時,就做好了作戰的準備,卻還是流露出錯愕神色。
自練成拳勢以來,他一向是用多種感官與精神境界並合,來觀察萬事萬物,是以對自己的容貌向來沒什麼概念。
因此,徐行根本完全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因為這張臉惹來麻煩。
就在徐行錯愕之際,弓弦崩動聲四起,銳氣破空鳴響,十五根鋒矢撕裂氣流,從店外迸射而來,這些軍士竟然把躲在櫃台後的老板和小廝,也納入了射擊範圍!
於春童盯著徐行那張臉,已經能夠想象出,這不似凡人的俊美少年被射成篩子的模樣。
這種令絕美事物徹底破碎,化美麗為醜惡的瞬間,正是於春童的最愛。
想到此處,他胸中那口因燕趙而起,由徐行引發的燥氣,似乎也要得到完全地發泄。
就連鐵手都沒想到,於春童殺人的理由竟然是如此隨意,殺人的手段又是這般淩厲。
他胸中猛地騰升起一股怒氣,一拍桌子,便要將這囂張跋扈、視人命如草芥的將軍當場擒拿。
可徐行比他更快了一步。
下一刹那,於春童那呼之欲出的痛快笑聲,硬生生憋在喉嚨裡,化成一道急促且短暫的驚呼。
因為,徐行根本沒有如他所預想那般,渾身上下被射出血肉窟窿,其人仍是那般好整以暇、一塵不染的模樣。
剛剛,徐行沒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動作,他隻是站起身,走了兩步,來到門前,伸了伸手。
他起身邁步之時,用到的力量極小,身子與其說是走出去,倒不如說是晃出去、飄出去。
伸出來的五根手指,更是輕柔而緩慢,就像是在摘一朵嬌嫩欲滴的花朵,一捉一拿。
那十五根箭矢也像是落花一般,輕飄飄地落在他手中,整齊且完整,絲毫沒有剛剛那種殺人奪命的淩厲,安靜寧和得就像十五根蘆葦。
沒有人能夠想得到,這個年輕人竟然能如此輕易地攫取這十五根箭矢,並且做得那樣隨意而自然。
要知道,於春童帶來這七十多人,全是大將軍麾下優中取優的精銳,每一個人都是勤修內力,精通數種勁力變化,一旦射箭,更是能將全身之力聚於一點,儘數爆發出來。
論爆發力和殺傷力,無論刀槍劍戟,都不如箭矢來的純粹與猛烈。
這每一根箭矢中所攜帶的純粹力量,都足以將一匹高頭大馬射得橫飛出去,且每一根箭矢都有截然不同的勁力,千奇百怪、各有奇妙。
哪怕是對於春童自己來說,這十五根箭矢,也絕不是那麼好接得下來的。
可十五根箭合於一處,落到徐行掌中後,其中那種爆炸性的恐怖力量,竟是徹底消失。
唯一能夠證明這力量曾經存在過的證據,便是徐行身上那件,正在飄揚鼓蕩的青布衫。
簡直就像是泥牛入海,隻濺起輕微漣漪。
於春童目瞪口呆,剛想說些什麼,徐行已抬起右手,將十五根箭矢悉數奉還,箭矢破空聲同時響起,彙成轟鳴雷動,破空直擊。
噗噗噗噗噗!!!!
接連十五道血花飛濺而出,十五個射箭的軍士皆是眉心中箭,仰頭栽落馬下,生機斷絕。
這些騎卒戰死後,失去主人約束的戰馬也驚慌失措地亂動起來,將原本整齊的軍陣都給衝擊得混亂起來。
直到此時,追逐箭矢的暴風才姍姍來遲,將整個店麵中的桌椅條凳都吹得震動不已。
未及收拾的鍋碗瓢盆、餐盤杯碗發出清脆破裂聲,碎成數塊。
木質窗框更是發出嘩啦啦地聲響,一截截地斷裂,被洶湧氣流帶出去極遠,
於春童眼前一黑,頭臉都被這股氣流吹得皮肉顫動,束在身後的長發也飄揚散亂。
風暴中,他感到有某種存在正朝自己突襲而來,想也不想地拔出大刀,揮刀一劈。
那是薔薇將軍於春童的獨門絕技,“失空劈”。
一刀劈出,勢大力沉,簡直就像是一道亙古長存的列缺霹靂,挾浩浩天威自九天砸落。
於春童雖然被氣流壓迫得睜不開眼睛,呼吸也幾乎停滯,可他仍然能夠通過聽覺精準地判斷出,自己這一刀已然正中敵手。
於春童精於殺人也善於殺人,往往大刀一劈,便能將對手的身體構造、乃至肌肉紋理都了解得七七八八。
但這一次,這種敏銳的感覺,仿佛失去了效用,因為自刀身反饋來的信息,分明告訴他,那絕不是一具肉體凡胎的人體。
至於究竟是什麼,於春童也給不出答案。
因為哪怕是他認知中最堅硬物質,也沒有那東西來得堅不可摧。
與其說是堅硬,倒不如說是剛強。
質地至剛,勁力至強!
金鐵鏗鏘聲中,於春童手中那把尤其厚重的大鐵刀,竟被一隻分外白皙,宛若美玉雕成,泛著瑩瑩玉光的修長手掌,硬生生捏得粉碎!
又聽砰然一聲,於春童緊握刀柄的右手掌心,炸開一蓬血霧,整個手掌連帶著半截小臂,都被反衝而來的勁力給徹底震碎。
血霧竟然不是紅色,而是夾雜著一抹深沉且暗淡的黑,這是於春童藏在粉紅袍子裡,準備用來暗算高手的“黑血”毒。
這乃是老字號溫家高手製造的奇毒,一旦身染此毒,哪怕隻是有一小點傷口,便會死於非命。
“黑血”的創造者溫吞水,隻是因為有一道比紙還薄、比睫毛還短的小傷口,沾上了一點黑血,這小傷口便在極短時間內,擴大成比身體還大的傷口,回天乏術,當場身死。
當時“活字號”的解毒高手就在溫吞水隔壁,卻依舊趕之不及,可想毒性發作之快。
於春童反應極快,雖然斷了刀,仍是奮力揮舞剩下那半截殘肢,內力傾瀉而出,化作澎湃大潮,卷動自己的血肉碎片和黑血奇毒,朝徐行劈頭蓋臉地打去。
於春童打出這一擊後,亦是一夾馬腹,將殘存內力灌注進坐騎中,令這頭格外高大健壯的駿馬向前狂奔而去,自己則是衝天而起,朝眾軍士身後縱去。
以徐行的嗅覺和敏感,自然能分辨出“黑血”的毒性,可他卻隻當這東西不存在,緊閉毛孔和七竅,在血霧中勝似閒庭信步,肌膚隻一震,便將毒水抖飛出去。
——徐行早在大明王朝世界,修成“煉皮極境”之時,就已能做到入雨不濕,分水而行,如今自然麵對些許毒水,自然是更為輕鬆。
徐行向前一步,剛剛捏碎大鐵刀的右手指尖微曲,似張非張,抵住馬頭。
按住馬頭刹那,徐行掌根塌按,右肘垂落,肩頭外頂,架住這股沛然衝勢,再往下一搓,力道順著脊柱沉到尾椎,腰胯裹勁,膝蓋彎曲,足掌猛然踏地。
啪的一聲,徐行腳下炸開兩個直沒小腿的深坑,塵埃四起,泥土崩碎成塊。
戰馬哀嚎一聲,如負重山,健壯的四肢猛然彎曲,向前撲倒。
徐行則是向前一步,左手環抱馬頭,將整匹戰馬橫舉而起,朝於春童拋飛過去。
“不好!”
於春童剛剛落到地上,正要施展身法,發足狂奔,就感覺身後傳來猛烈的風壓。
這匹駿馬乃是驚怖大將軍專門挑選出來,贈予於春童的“雪鴉神駿”,體格尤其健壯,高出尋常戰馬足足一頭,體重也有將近兩千斤,比起馬這種駝獸坐騎,到更像是一頭凶狠的食肉猛獸。
這樣一匹高頭大馬,被徐行橫舉扔出去,那樣的威勢和力量,簡直是無可比擬。
這種場麵甚至令絕大多數久經戰陣的軍士,都感到一種發自心底的驚恐和震悚。
他們不是沒有見識過武林高手,可卻沒有哪一個高手的手段,能比徐行這種純粹至極的酣暢勇力,來得更直戳了當、更震撼人心。
於春童乃是一流高手,極其敏感,哪怕不回頭,也能感受到背後傳來那股毀滅性的撞擊力。
他渾身的每一根汗毛、須發,都在此刻炸開,氣血更是逆衝入腦,麵色一片赤紅。
於春童此際已來不及躲避,隻能伸出尚且完好的左手,立掌如刀,一割一引。
戰馬長嘶一聲,斷成兩截,血光暴現,血水四射,潑灑在周遭眾多軍士,以及於春童自己身上。
被這馬血一濺,那些原本體壯如牛的軍士們,竟然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紛紛軟倒在地,就連於春童自己,也一個踉蹌,栽倒下去。
這馬血中,竟然也有毒!
此毒名為“紅鱗素”原是“小字號”溫哥華研製的解毒良方,卻不料,這解毒之方亦是一味奇毒,反將溫和華給毒死。
這毒就奇在下在動物身上,毒力並不立時發作,等人跟中了毒的動物接觸之時,就會給傳染上。
當初溫家“大字號”一名高手,溫次次誤食此毒後,隻是打了個噴嚏,便將令整個鼻子也飛了出去,可見此毒的烈性。
於春童正是將這毒下在“雪鴉神駿”中,這是比“黑血”更加令人難以防備的殺招。
在原著中,於春童正是憑借這兩招,暗算了冷血,令這鬥誌無窮的劍客,遭受了此生最大的屈辱與折磨。
不過,如今麵對徐行這個超乎武道常理的大高手,這兩道專門用於暗算高手的奇毒,卻原封不動地奉還到了於春童自己身上。
隻片刻功夫,這位薔薇將軍身上,就已裂開無數條如嬰兒嘴唇般的血口子,一張一合,像是貪婪地呼吸著外界空氣,卻也吞噬著於春童的生命力。
於春童那張原本秀氣好看的麵容,更是驟然間猙獰如夜叉,承受著萬鬼噬心的苦楚。
他如一條蛆蟲般,匍匐於地,頭顱微抬,充滿渴求和希冀地望向徐行,眼中隻透露出一個意思:
給我個痛快。
徐行本也不是喜歡折磨人的性格,不過,於春童這種純粹的惡人,那是例外。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才是江湖中的鐵律。
見徐行絲毫不為所動,於春童終於肯定,這人絕非是那種傳統迂腐的正道俠士,而是一個身經百戰、一旦對敵便絕無仁慈之心的純粹戰士。
是以,他眼中希冀立時熄滅,換做一種不惜代價的決絕與瘋狂。
於春童奮起最後餘力,雙腿一震,整個人就像是飛竄的水蛇,張開嘴巴,奮力朝徐行咬來。
——他已將自己視作一個人肉炸彈,不求傷到徐行,隻求將這一身毒力傳給徐行。
如於春童這種手段百出,毫無風度,卻又不乏決絕狠厲之人,哪怕是徐行也極為少見。
他眉宇間帶著些感慨,身形一轉,袖袍旋飛,右手一抓一收,卷動氣流,將於春童整個人攝了過來,猛地一抖,震散其人全身筋骨,左手再一點,便將其神誌掃滅。
就這兔起鶻落間的功夫,鐵手也已出了旅店,將那群失了主心骨的騎士們紛紛製服。
不過,其實還不用這位二捕頭出手,騎士們已栽落下馬,就連戰馬也是在混亂中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
鐵手看向於春童的屍體,剛剛那場戰鬥,徐行雖然勝得無比輕鬆,鐵手卻能察覺到其中那殺機四伏的凶險。
哪怕是功力深厚如鐵手,看見那兩道奇毒構成的殺陣,也不由得感到心驚,若是他對上於春童,十有八九也要中伏。
鐵手對自己的質樸性情,還是頗有認知。
他又轉過頭,看了眼那些攤倒在地,痛苦不堪,肢體逐漸被腐蝕的軍士們,目中掠過不忍神色。
鐵手剛想說些什麼,徐行已搖頭道:
“沒有必要管了,於春童身上毒力實太盛,這些人已是毒性入髓,回天乏術。
嘿,這些軍士也是跟他殺慣了人的,手底下至少有十幾條命,也是咎由自取、自業自得。”
鐵手雖然從剛才那件事中,已經感覺出來,這群人都是滿手血腥之徒。
可眼看這麼多條性命,在自己麵前以這種方式消逝,他仍是不免有些難受。
聽見徐行這般說法,鐵手不由得苦笑道:
“踏法,你還真是……”
徐行當然聽得出鐵手語氣中的感慨,可他隻是轉過頭來,用一種渾不在意的語氣,坦然道: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他們既不尊重自己的命,也不尊重彆人的命,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說完,徐行又轉過頭,朝身後那瑟瑟發抖的旅店老板和小廝,拋過去一袋銀兩,歉意道:
“兩位,今日之事,是我連累你們了,拿著這些錢,去其他地方做買賣吧。”
說完,他又提醒道:
“前門這裡毒氣彌漫,已成死地,兩位收拾收拾,從後門出去吧。”
鐵手沉默了會兒,長歎道:
“或許,你是對的,但我實在是不忍看這種事,唉,咱們走吧。”
徐行又笑起來。
“我是我,你是你,何必都要學我,我純粹是性情使然罷了,咱們畢竟是不一樣的人。
這些事你做不來,但也有些事,是我做不來而你做得來的。”
那是一種溫和且寬厚,充滿理解的笑容。
鐵手隻在諸葛先生臉上,看見過這樣的笑。
說完,徐行眉眼飛揚,又毫無遲疑、無比流暢地接上了下一句話:
“當然,你做得來,我做不來的事,很少啦!”
他的語氣中,甚至還帶著一點寬慰。
看到徐行那自信滿滿的表情,鐵手心中的鬱氣一下子散去大半,笑著搖搖頭,真心實意道:
“踏法,最起碼,你的自信,我就學不來。”
徐行哈哈大笑:
“那是當然!”
雖然說說笑笑,氣氛輕鬆,但兩人都意識到同一個問題:
於春童是大將軍的人,丁春秋跟大將軍又相交甚密,他如此大張旗鼓地到來,說明至少在丁春秋這個始作俑者眼中,“七蟲七死藥”的藥力,應當已經令無崖子無法抵禦。
這也說明,大理國局勢,真正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不過,等到兩人抵達無量山腳,才真正意識到,“刻不容緩”這四個字的真實含義。
徐行這輩子見過最大的聚會場麵,便是朱天都在鼇背島上的會盟。
可無論是高手數量還是質量,那一次聚集整個東南高手的會盟,跟這無量山下的場麵比起來,仍是大巫見小巫。
如今的無量山腳,已是沸反盈天,兩人隻一眼望去,就看出這裡起碼聚集了一兩千人。
這一兩千人身穿各色服飾,各據一處,分出了三個陣營,彼此涇渭分明。
其中一派,人數最多,服飾不同,簇擁著一架華美車駕。
此車四方立柱皆是純金打造,雕飾精美琳琅,鑲以各種珍珠、寶石裝飾,四周還有嘎巴拉骨飾、鎏金寶瓶、佛骨舍利等等,極儘奢侈。
車駕四周,數十名肌肉虯結,身材魁偉的紅袍喇嘛手持各式經幢和經幡,神情肅然,宛如佛前護法金剛,透露出不為外物所動的堅定,顯然是修行密法有成的好手。
能乘坐這等法駕,令密宗金剛護法者,自然便隻有那位降服藏密五支,雄長西域、冠絕雪山,被天下視為密宗最高成就者,堪稱當世活佛的“大輪明王”鳩摩智。
除此之外,還有七名身後負劍的少年人,雖是處於這派陣營中,卻距離這車架極遠,隱隱約約有種自成一派,與之對立的勢頭。
還有一派,人數雖是最少,卻有五六百號鐵甲衛士,列陣森嚴,居中之人乃是段正明這位大理正派皇帝,身旁則是一群穿明黃僧袍的和尚。
不過,這一派人物中,氣勢最盛者,乃是一名麵如冠玉,頭戴方巾,作文士打扮的年輕人,其人長身玉立,麵容雖是輕鬆寫意,目光卻如冷電神鋒,銳氣四溢。
另一派人馬,人數雖是不算太多,可聲勢卻是最大,敲鑼打鼓,更有大旗招展,揮舞不停。
這些人相貌各異,渾然不似中原人士,人人身披黑衣,款式都不儘相同,甚至有人身上黑衣乃是用明度不同的黑拚接而成,簡直是黑得千奇百怪、五彩斑斕。
他們正用著來自不同民族的語言、不同的語調,念著具有同樣含義的讚詩,勉強辨認得出來,其中出現最多的,便是“星宿老仙”四字。
這群人也簇擁著一抬大轎,可這轎子卻絲毫不顯奢華,隻是單純的大、單純的黑,暗沉沉的黑暗中,透出令人不安的死寂。
其餘兩派人馬,雖是互相對立,卻也隱隱約約將矛頭同樣指向這一派。
無形壓力越積越多,直令奮力敲鑼打鼓、誦念讚詩的星宿派弟子都感身子有些沉重,格外費勁。
轎子中,有個乾瘦如竹竿,渾身找不出二兩肉的年輕人挑起眉眼,有些不悅道:
“丁先生,要不要我們三兄弟出手,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轎子裡,一個體態癡肥的肉球,還有一個五短身材的敦厚漢子都同時點頭。
丁春秋卻渾不在意,撫著銀白長髯,意態悠然道:
“不急,‘薔薇將軍’於春童,已攜七十二名精銳及一名強援,正在路上,算算時間也該到了。
等他們到來,無論是鳩摩智和七絕神劍,還是天龍寺那幾個老家夥,都不足為慮。”
年輕人聽到“薔薇將軍”這個名字,麵容一動,神情就像是看見了一條響尾蛇,而這響尾蛇甚至已纏在身上,張開獠牙,作勢欲咬。
對出身嶺南“老字號”溫家,終日與各種毒物打交道的他來說,這是極其罕見的表現。
畢竟,一個敢於隨身攜帶“黑血”和給戰馬喂養“紅鱗素”的人,哪怕是在精研毒藥的溫家,也當得起“狠厲”的評價。
年輕人甚至認為,於春童這個人,比起這兩種毒藥,還要更狠厲、更惡毒。
好在,這天生的毒物,如今是來助陣的……
想到此處,年輕人不由得鬆了口氣。
丁春秋當然知道這年輕人在想什麼,隻是微微一笑。
雖然明白於春童的狠辣性情,可這位薔薇將軍,他還是充滿期待。
這樣一個陰狠至極、毒辣至極的純粹惡人,若能加入我星宿派,不知道又能煉出什麼毒?
期待之後,還有惋惜。
隻因此人雖有大好稟賦,卻全部浪費在施毒小術上,不學製毒,更不學煉毒,實在是浪費天賦,大材小用。
儘管對於春童用毒的態度不甚讚同,丁春秋仍是肯定這位薔薇將軍與他那七十二名精銳的戰力。
更何況還有那位名震天下、威懾萬裡的“神手大劈棺”隨行?
就在這種沉默無聲的對峙中,那架大輪明王所具的車駕中,忽地傳來一道沉悶至極的嗓音。
“嗯?何方高手?!”
蘊含極強的念力、內力波動的一字一句都仿佛洪鐘大呂,空穀傳響,激蕩得車駕內外的梵缽、寶瓶、風鈴等法器一並嗡鳴作響。
嗓音與嗡鳴聲混雜於一處,一浪疊一浪,滾滾襲來,周遭眾人皆是頭腦一片空白,仿佛靈魂都被洪流滌蕩過一遍,生不出半點雜念。
就連星宿派弟子的誦念聲、敲鑼打鼓聲,都給這句話給徹底掩蓋過去。
一時間,全場萬籟俱寂。
丁春秋、“七絕神劍”等人乍聞此言,皆是麵露驚容,雖然知道這“大輪明王”實力非凡,卻也沒想到,其人的內力竟然雄渾至此,密宗念法更是這般高深莫測。
跟他交過手的天龍寺眾僧,更是嚴陣以待,露出如臨大敵之神色。
鳩摩智言語未儘,人群儘頭,又響起一個清朗澄澈的嗓音,光聽聲音,就能讓人感覺到,那是一個活潑且有朝氣的少年人。
“好個密宗真言!”
不同大鳩摩智那種一氣不斷,連綿不絕,連成洪流似的音波浪潮,這句話乃是一字一句,間隔明顯,毫無藕斷絲連之感。
簡直就像是六道平地炸開的雷霆霹靂,每一聲乾淨利落,飽含振聾發聵之力。
原本大腦空白的眾人,聽了這句話,竟是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他們甚至感覺體內氣血運行,也加快了許多,仿佛被這六個字給激發了生機,從頭到腳地洗禮了一遍。
眾人皆是愕然,轉頭望去,卻見在浩浩蕩蕩的人群儘頭,正有兩個年輕人,肩並肩地緩步走來。
其中一人熊背虎腰,身形壯闊健碩,麵容沉肅。
他就像一座拔地而起、緩緩挪動的山嶽,每走一步,都給場中眾人以無與倫比的壓迫感。
場中有認得他的高手,已齊齊出口驚呼:
“鐵二爺!”
“二捕頭!”
“鐵手!”
鐵手身旁那人則是玉樹臨風、神完氣足,意態灑脫,一襲青衫飄揚鼓蕩,貌如天人,仿佛剛從九霄雲外,乘風降落人間,帶著一種卓然出塵之氣。
隻一眼,這人的風神已令在場眾多武林高手驚豔,他們更知道,剛剛那聲音正是此人所發。
如此俊美的相貌、如此高深的武功,又能與鐵手同行,在武林中必非是無名之輩,可在場絕大多數人,卻偏偏認不出這人的身份。
唯有時刻關注京師局勢,知道神侯府中,又多了一位不世出高手的人,心中隱隱有所猜測。
段譽看見他,則是目露欣喜神色,全然不顧如今正是三方對峙之局,當即邁步走出,振臂呼喊道:
“踏法兄!”
徐行目光環掃,將在場那些值得注意的高手,全都看過一遍,才收回目光,看向段譽,笑得開心且爽朗:
“哈哈哈哈,小段,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