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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第一個字時,徐行還在數百步之外,等到最後一個字落下,他已跨進玉熙宮大門。
剛一進門,徐行就感覺到,黑暗湧動如潮水,朝他直衝而來,漫無邊際。
他哪怕不用眼睛去看,也能感受到一股如黑洞般龐大而沉重的氣場,彌漫整座宮殿,吞沒周遭一切。
徐行挑了挑眉毛,浮現出些讚許神色。
“以身為爐,寄居萬魂,你想要以這些人為柴薪,度過火燒身?”
徐行每一字吐出,都為這座暗沉沉、冷森森的黑暗宮殿帶來一點光亮。
以他立足點為圓心,亮起火焰般的熾烈光芒,就像一盞明燈,驅散黑暗,撐起一方充滿旺盛活力和盎然生機的光明世界。
宮殿儘頭,仿佛一下子突兀出現許多人影。
他們不是忽然出現,而是本來就在此處,隻是被那黑洞般的氣場所吞沒,沒了氣勢,丟了魂魄,像一具具行屍走肉,滿臉呆滯,存在感幾近於無。
這些人都是在剛剛,被嚴世蕃拳勢所鎮壓、甚至徹底吞噬了魂魄的大拳師們。
不過,被徐行渾身洋溢的生機之光一照,他們那原本呆滯的麵容上,竟然浮現出掙紮神色,像是要從黑暗中掙脫出來。
反應最為激烈的,便是盤坐於蒲團,始終神色安然的嘉靖帝,他皺起眉頭,不怒自威的麵容上,倏地突起幾根大筋。
“好個當頭棒喝,直指人心的手段……”
嚴世蕃的嗓音突兀響起,回蕩整座殿宇,虛空中像是有無數魔影與之呼應,形成重重疊疊、浩浩蕩蕩的共鳴交響。
“可他們的三魂七魄已在我手,你就算能喚醒生機,又有何用?徐大聖,你來晚了啊……”
雖然事先從未見過麵,可拳術到了兩人這種地步,天下已是再難尋第三人。
所以,嚴世蕃隻是略微一觀徐行的氣勢,就已明白來者身份,亦意識到,這位混天大聖的拳術之高,還要更勝名頭多矣!
徐行臉上那點讚賞,很快便斂了下去。
他搖了搖頭,有些遺憾:
“勉勉強強的不壞體魄,東拚西湊的精神境界,你就打算用這些東西,來挑戰我?”
聽到徐行如此直白的嘲弄後,嚴世蕃非但不怒,反倒是大笑起來。
“徐大聖,你的拳術的確夠高、精神的確夠強,但你實在是太狂也太傲了。
你這種人,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找不到自己的歸屬,無法將己身精神與冥冥之中的國運大勢相合,就沒無法躋身至高境界。
朱天都想要截斷國運,再造天地,並以此為畢生拳術之追求,已算是不世狂人,但你比他更勝一籌,竟然真正想不假外求,神通自足?!”
嚴世蕃的嗓音一下子無比高亢,虛空中那若隱若現的回音也變得洪亮起來。
“如今天子為我所控、朝中官員為我所製,我嚴黨的門生故吏遍布兩京一十三省,天下大勢已儘在我手!
而你……不過三尺微命,如何與我爭雄!”
言語間,一股足令日月無光、山河動搖的宏大氣勢從殿中爆發,好像打通了陰陽兩界的關隘,令九幽冥府中的所有鬼神陰魂都衝了出來,鋪天蓋地,無可阻擋。
此時此刻的嚴世蕃,仿佛真的與冥冥之中的國運大勢合為一體,散發出一種巍然古樸,蒼茫浩瀚的厚重氣息。
這才是他和嘉靖,一邊分心國事、一邊修煉拳術,還能抵達這般境界的根本。
嘉靖作為少年便登臨大寶的天子,時刻享受天下供奉,可謂是出生便站在權力最頂峰,自然能夠深刻地感悟這股冥冥中的大勢與精神。
天人關係是一個拳師畢生都要研究的問題,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人與國之間的關係,亦是一個同樣複雜,且絲毫不比天人關係遜色的宏大問題。
嚴世番則是身體力行地去推動政策、參與國事,來感悟這股大勢,而且這位小閣老還經常秘密出京,去各地探查風土人情以及地方官員。
這既是為了更好的掌握權力,也是為了開拓胸懷,養出更加強悍與浩大的拳勢。
所以,嚴世蕃才有底氣怒斥嘉靖,揚言“兩京一十三省都在老子肩上擔著”。
經常接觸實務的他,的確是比一慣高高在上,隻通過操弄文武百官,來控製朝政的嘉靖,更能體會國事艱辛。
不過,嚴世蕃的拳勢並非是肩挑山河,而是為見仙門,不惜以江山為薪!
其實,嘉靖、嚴世蕃、朱天都,都是一樣的人,他們都有堅定卓絕的剛強意誌,以及層層遞進的旺盛野心。
就連天下至尊的寶座,也無法令他們止住野心和欲望,這三個人中之龍、超世奇才的目光所向,永遠隻有那道仿佛高懸於天,無人可及的仙門。
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貫徹自己的意誌,哪怕這隻是一個不知真假的目標,他們仍是能夠為此,將整個天下都付之一炬!
聽到嚴世蕃的話,徐行抿起嘴,輕輕地笑了下,他雙手負後,衣袂飄揚,輕蔑道:
“你也配跟我談國運、論大勢?你知道什麼叫國?明白什麼叫勢?”
聽到這不含任何道理、沒有絲毫邏輯的反駁,嚴世蕃本想放聲大笑,胸口裡又湧出一股極其強烈的古怪觸動,令他硬生生止住了笑聲。
因為嚴世蕃完全感受得到,徐行言語中的認真和不屑。
此人不是因為辯不過,而是真心覺得他說的都是屁話,故而不屑一顧,根本懶得爭辯。
拳術想要練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對自己要絕對誠實,否則便沒有問鼎至誠之道的可能。
——但這個人,究竟怎麼能如此堅定?
嚴世蕃活到這個歲數、坐到這個位置,此生可謂是閱人無數,忠臣良將,反賊亂黨,英雄梟雄……
無論是什麼類型的人,他隻要一見,就能了解得七七八八。
可嚴世蕃從來沒有見過徐行這麼自我,這麼高傲的人,好像縱使全天下人的心念都彙聚於一處,都沒有辦法撼動他的意誌。
——這怎麼可能!
捕捉到嚴世蕃這片刻失神,徐行猛地一跺腳,一聲大喝:
“藏頭鼠輩,也敢妄論大勢,真真可笑!”
這基本上是徐行自陰陽雙極圓滿、承受燒身火後,第一次全力出手,這一次震腳發勁的威力和凶猛,更是超出全天下所有高手的想象!
玉熙宮本就是嘉靖帝平日裡演練拳法,精研丹道的地方,無一不華美、無一不精致,就連鋪設的地磚也是專門燒製而成,堅固非常,若是拿出宮去,哪怕隻有一塊,也足以賣出天價。
可以說,光是這麼一個道場,就足以養活不知道多少戶百姓,拯救多少生命。
但是,在徐行這一跺腳下,這些東西卻顯得如此脆弱且不堪一擊!
轟轟轟轟轟!!!!
地板炸裂的聲音彙成一股,幾乎將整個精舍、甚至是宮殿都給撼動,以徐行為中心,一股強悍到令人匪夷所思的雄渾勁力,無遠弗屆地散開來。
整座殿宇的地磚猛然拱起,如波浪起伏,翻騰卷掃,連綿不絕地朝四麵八方蕩去,在四周牆壁上撞得粉碎,好像穹頂都晃了一晃。
在這樣的威勢下,一個渾身漆黑的身影,從人群之中,被徐行硬生生逼了出來,正是始終沒有展露真容的嚴世蕃。
這位小閣老麵色驚駭,他根本沒有想到,徐行的爆發力竟然強到這個地步,哪怕隻是跺腳發勁,還沒有真正展開攻勢,就將自己的心靈震懾。
其實,兩大絕世強者之間的戰鬥,從徐行邁過門檻的一刹那就已開始。
這處殿宇本就是平日裡,嘉靖帝召集內閣眾人議事的地方,風水陣勢、氣場格局都與國運息息相關,自然有一股家國天下、至尊無上的氣勢。
感知敏銳的高手若置身此處,便能感受到無處不在的壓迫,就算是不通拳術的尋常百姓,來到此處,也會覺得莊重肅穆,從而小心翼翼,屏息凝神。
嚴世蕃用吞噬萬物的拳勢控製了嘉靖帝後,就已完全占據了這個象征此界權力最高峰的地方,將這座殿宇的風水陣局儘數納為己用。
用神話傳說的說法,就是嚴世蕃把這裡當做了自己的道場,可謂是占儘地利。
他剛剛之所以不現身,隻是用言語來打擊徐行,就是想要借助這個地利,削弱徐行的氣勢,從而製造一擊致命的機會。
到了嚴世蕃和徐行這個境界,武學爭鬥,已經脫離單純的肉身技擊,而是到了另一個神鬼莫測的範疇。
既是要比較招數變化和體力,更要較量對方的精神境界,甚至後者的重要性還要更勝一籌。
所以,占據地利,暗合國運大勢的嚴世蕃才會如此自信、如此不可一世。
因為以他的境界,完全想象不到,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能夠對抗這樣的力量?!
但徐行卻用這個震腳,告訴了嚴世蕃一個道理——他就是能!
嚴世蕃隻覺徐行這一下,踩的不是地板,而是整個大明王朝的氣數和國運,他甚至可以聽到虛空中傳來的隱約哀鳴聲。
在他眼中,徐行就像是化作了一頭巨猿,腳踩山河龍脈,渾身散發出熾烈的暴戾之氣,伸手摘星,翻掌拿月。
所謂的人心大勢,國運氣數,在他麵前,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又聽一聲哀鳴,在嚴世蕃眼中,那條無形的龍脈氣數翻騰得愈發劇烈,卻也隻是垂死掙紮,徒勞無功,難以撼動徐行半分。
“怎麼可能?!”
一時間,嚴世蕃心中甚至湧出強烈的懷疑。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條路才是通往仙門的堂皇大道,可在徐行展現出來的純粹力量、精神意誌前,嚴世蕃引以為傲的成就,卻顯得那麼渺小、那麼微不足道。
“難道他的拳術,當真這麼高?!”
疑惑之間,嚴世蕃已在氣機感應之下,爆發出自己全部的氣勢和力量,原地倏地刮起一陣劇烈大風,吹過整座殿宇。
風聲烈烈,簾幕呼啦啦地作響,熄滅的燈燭也摔下架子,劈裡啪啦地碎成一片,氣流狂暴鼓動、飆揚遠射,將身後兩扇大門徹底衝開。
狂風未平,嚴世蕃一步便跨越了近百步的漫長距離,來到徐行麵前。
嚴世蕃畢竟是古往今來都屈指可數的人仙級數強者,縱然心頭驚訝,一出手仍是摒棄全部雜念,將心意全部灌注在戰鬥中。
他眸光深沉幽暗,仿佛通往莫測之淵,拳掌指腿膝肩肘胯一氣嗬成,一動而齊動,渾身上下的每個部位都為世間最強悍也鋒銳的武器,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致命之殺招。
黑暗中,湧現出密密麻麻的爪影、拳勁、掌印……無數招式好似羅天大網,從四麵八方罩向徐行。
在這種冥冥大勢的加持下,嚴世蕃雖然沒有真正抵達陰陽雙極圓滿,靈肉合一,混元一體的人仙境界,卻依然能夠用人仙的軀殼,打出人仙的拳術。
哪怕是拳術宗師、大宗師,在這樣狂猛且強悍的攻勢前,也與凡人沒有兩樣,隻要挨上一招,都是身軀四分五裂,當場戰死的下場。
這便是“仙”之一字的含義:
人仙之下,凡人皆為螻蟻!
到了他們這個境界,能夠製衡彼此的,隻有同等級的人仙。
除此之外,就算有再多宗師聯手,也意義不大。
這些勁力與嚴世蕃的拳勢氣場結合得極為緊密,不僅逼向徐行的肉體,更是化作種種陰魔念頭,挾滾滾欲望洪流,朝他的心靈衝刷而去。
徐行甚至從他身上,看到了一個又一個截然不同的影子,有勢如風暴,吞吐天地的雄霸男子,有心如金剛,無可截斷的紅袍喇嘛,有坐鎮壇城法界,手拈曼陀羅的佛陀金身……
這些人,都是被嚴世蕃擊敗後,吞噬了拳術意境甚至是三魂七魄的拳術宗師,一時間,嚴世蕃竟然隻用雙手雙腳,都打出了數位宗師圍攻的效果!
這與徐行曾在南少林經曆過的天魔妄境極為相似。
不同的是,在嚴世蕃的操縱下,這些交替演化的拳勢要比南少林曆代宗師殘存的精神意誌,要更為強大詭異,危險性更是大了十倍不止。
徐行立馬意識到,轉輪王的魔性拳勢,應當正是從嚴世蕃身上學來。
但是跟這個真正要魔染眾生,令整個天地淪為天魔穢境的絕世魔頭一比,轉輪王的魔作沙門之勢,簡直是貽笑大方!
這正是嚴世蕃的拳勢——魔吞天地!
這一刻,黑暗無比深沉,像是要將世間一切都吞得乾乾淨淨。
人之道,損不足而益有餘。
吞儘一切,自成我道!
麵對這堪稱是天底下最恐怖、最邪惡的拳勢和招數,徐行臉色沒有絲毫動搖,用來對敵的手段更是極為簡單。
他雙手一振一揮,卷動澎湃氣流,將破空襲來的勁力全數接下,右腳再次一踏,潛勁雄渾無匹,深沉浩大,直入地底。
隻聽隆隆震動聲,隱隱約約從地層深處傳來。
這一次,地磚沒有再顯出任何異樣,反倒是大殿四周的粗壯柱子,猛地晃蕩了一下,而這種“震動”更是無遠弗屆地傳開。
嚴世蕃又聽到一聲淒慘至極的哀鳴。
在他身後,如泥胎木塑的嘉靖目光一震,整個人身軀中發出連環爆響,頭一歪,軟倒在地,再無絲毫聲息。
——什麼?!
嚴世蕃雖然早料到,徐行是個無法無天的狂徒,也沒有想到,他對嘉靖這位把持朝政數十年的至尊天子,竟是抬手便殺,宛如踢死一條路邊野狗般隨意。
嚴世蕃雖是勝了嘉靖一籌,可心底裡還是無比看中這位天子,否則他也不會用拳勢將之操縱為傀儡。
這正因為,在嚴世蕃看來,嘉靖仍是大義名分、中原正統的代表,隻有留他一命,才方便自己繼續行事。
可嚴世蕃視若性命的東西,在徐行眼中,竟然是如此不值一文。
——對待天下大事,何以能如此灑脫?
嚴世蕃無法理解,甚至有種幾欲吐血的憋屈。
這一刹那,仿佛大明王朝這條垂暮老龍的脊梁,連帶著日薄西山的性命,都被徐行徹底碾碎。
一時間,整個殿宇的格局為之一變,隨即整個玉熙宮、整個紫禁城,甚至整個天下的氣象,仿佛都煥然一新,有種萬物競發的勃勃生機。
嚴世蕃也是博學多才之輩,眼見此情此景,腦海中立即出現一句卦辭:
用九,見群龍無首,吉。
天道循環不已,物極而反,陽極變陰,剛去柔來,則能以柔濟剛,用九而不為九所用,不自居萬物之首,此天道之美。
嚴世蕃這才明白,為何徐行剛剛不屑反駁,原來對此人來說,這所謂的家國大勢,竟然真是如此不堪一擊!
不隻是不堪一擊那麼簡單。
徐行甚至還在這一刹那的毀滅中,用自己神鬼莫測、難以形容的拳意精神,將破碎國運重鑄起來,並為它注入了嶄新的生機!
——他的拳術境界,到底到了什麼地步?!
嚴世蕃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拳、這樣的人,可事實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嚴世蕃原本以為,國運大勢、龍脈氣數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強的力量,最能代表這種的力量的,自然莫過於九五之尊寶座。
這個認知不是嚴世蕃獨有,而是他和嘉靖,以及朱天都這個天字一號反賊的共識。
對這三人來說,天下雖大,可彼此眼中也隻容得下對方而已,他們就像是這張棋盤上,僅有的三名棋手。
這樣的格局,造成了天下三強並立的局麵,也令嚴世蕃等人有了勇猛精進的壓力和動力。
然而,徐行的出現,卻將這個觀念徹底擊碎,原來皇帝並非是什麼至高無上的存在,武叩仙門之路,也並非這樣才能走通。
那所謂的中原正統,天家威嚴又有什麼意義?
我這一生汲汲營營於此,又有什麼意義?
嚴世蕃的舉江山為薪,成就我一人的至邪拳勢,本就是依托於國運與皇朝才能成,如今被徐行如此簡單乾脆的破去,拳法與神意不能合一,自然出現極大破綻。
不過,以他的天賦才情,這也不算什麼大問題。
說到底,縱然心中圖景是虛幻又如何?
這世上有多少人所思所想,隻是一團狂妄的虛無,沒有絲毫達成的希望,可他們仍是道心堅定、一以貫之,最終竟也能有了不起的大成就。
其實,武叩仙門之路,對眼前之人來說,不也是同樣的存在嗎,可他又有哪怕絲毫遲疑、猶豫嗎?
這一係列念頭在嚴世蕃心中,幾如電光石火,隻需要極短時間,他便能將心緒收攏,抖擻精神、重振旗鼓。
——可是,徐行不會給他這個時間!
練拳練到徐行這一步,任何打法變化都是信手拈來,應機而生,不需要思考和猶豫,這才是天下第一、舉世無敵的真意。
所以,在察覺到嚴世蕃心境出現破綻的瞬間,徐行當即不顧火燒身的現狀,甚至把這股燒身火也利用起來,爆發出平生最強的一式殺招!
徐行深吸一口氣,不再試圖壓製這股熊熊烈火,而是將之徹底放開。
一團火光從皮肉中一寸寸地生出,甫出現便將他的衣袍點燃,有焚燒萬物、摧破一切之勢。
此火一出,無聲無息,卻像是點在嚴世蕃心頭,熊熊燃燒。
他的目光劇烈震動,身子更是落在地上,向後倒退出去好幾步,幾乎潰不成軍。
徐行的身影一晃,已如影隨形地追至嚴世蕃身前,左手如鵬鳥振翅衝天,直入雲霄,上撩蓋打,右手則似蛟龍縱身出海,行雲布雨,平推拍擊,同時腳踏地麵,若暴猿裂地,踏碎萬裡山河。
這一鵬一龍一猿彙聚一處,就像是要將天空、海洋、大地都給翻覆、倒轉過來,天塌地陷,海枯石爛,好似整個世界都陷入終結末日。
這正是徐行在打死朱天都後,從他打破虛空的覆海拳勢中,領悟出來的大殺招。
在這樣的拳、這樣的人麵前,天底下還有什麼可以抵擋?
嚴世蕃不知道答案,但他仍是狂吼一聲,雙手齊出以作抵擋,他左手翻掌舉起,以托天之勢,攔住徐行的蓋打,右手握拳搗出,拳眼空虛,發出嗚嗚嗚嗚的風聲。
第一次,兩人左手交擊。
崩!崩!崩!
在三道清脆的弦斷聲中,嚴世蕃那白皙如玉、光潔如瓷的無暇肌膚上,浮現出一條條恐怖的紫青色痕跡,那是被徐行硬生生扯斷了大筋。
第二次,嚴世蕃的右手慢了一步,沒能截住徐行的右手,被這挾翻江倒海之勢的手掌結結實實地拍在胸口。
一聲悶響後,嚴世蕃後背猛地拱起,就像是塞進去一個大鐵球,又聽轟地一聲,整個後背破開一個巨大的爛肉窟窿,脊柱破碎,五臟六腑帶著骨片一下子潑灑出去,在他身後形成一大灘血泊。
徐行又是一個轉身,順勢拉回右臂,左臂回旋,五指並攏成刀,刀光一閃即逝,抹過嚴世蕃的脖頸,空氣中頓時傳出濃烈的血腥氣和鐵腥味兒。
刺啦一聲,一顆大好頭顱衝天而起。
雖然是整個人都被徹底打爆,可嚴世蕃飛在空中時,嘴巴仍是在不斷開合,發出聲音。
“無法無天,百無禁忌,好一個妖中大聖!”
頭顱落到地上,這個距離謀權篡位、改朝換代隻差一步之遙的絕代強者、不世梟雄就此戰死。
說到底,除去那些不知真假的逸聞外,徐行已是站在這個世界數千年武道史冊最頂峰的人物,乃貨真價實的古往今來第一人。
嚴世蕃想憑借東拚西湊出來的體魄和精神,跟自己這個隻差半步便能掀開仙門,真正無漏的駐世人仙爭鬥,那完全是坐井觀天、夜郎自大。
所以,他也死得極為快速。
不過,在徐行看來,嚴世蕃的死,隻是這場戰鬥的開始而已。
他真正的對手不是彆人,正是他自己!
轟!
燒身火從徐行的丹田處燒起,一會兒便燒至小腹,火焰所過之處,灼蝕筋肉,焚化臟腑,燃儘骨髓,幾有不可收拾之勢。
可徐行此際已進入到了一個杳杳冥冥的玄妙狀態中,無知無覺,近乎物我兩忘。
就在這時,徐行忽然抬起雙手,再次奮起最後餘力,施展出剛剛打死嚴世藩的那一式合擊。
自打死嚴世蕃、嘉靖後,徐行的精神境界已經躍升到一個難以捉摸的層次中,這一招合擊的威力,比之先前還要更強不止一個檔次。
但這一招的威力不是彆人,正是徐行的肉身!
這一拳打出,徐行本來就隻能勉力支撐的身軀當場支離破碎,幾乎四分五裂。
熾熱鮮血從四萬八千個毛孔中噴濺飛射,還沒有落地,就已被蒸騰成一團團淡紅霧氣。
可在某個肉眼不能見到的世界中,飛濺出來的不隻是血液,還有一條如青煙凝聚而成的人影,此人的相貌,竟然與徐行完全一致!
在這條人影被剝離出來後,原本熾盛且無可控製的洶湧火焰,仿佛一下子就變得溫順起來,再次從頭到腳地將肉身洗練了一變。
火焰所過之處,皆煥發出琉璃玉光,通體澄澈,皮肉筋骨、五臟六腑皆纖毫畢現。
看著自己的肉身,徐行的魂魄微微一笑。
——果然可成!
這正是他從大雷天肉身和朱天都那最後一拳之中,得到的靈感。
既然肉身自己能夠生出意識,且魂魄與肉身已然失衡,那何不將魂魄單獨剝離出來,令這火焰隻洗練肉身呢?
而且,燒身火本就是精氣神三寶所凝,代表“神”的魂魄離體後,三寶不複圓融無礙,威力自然要下降許多,應當不會將肉身焚毀。
這法子說來簡單,卻充滿了天馬行空的臆想成分,可行性基本是低到極點,有一萬個人來模仿,就一定會死一萬個人。
徐行能夠將之實踐還有一個極重要的因素,就是他時常將意識投入石鏡中,主宰鏡影模擬出來的肉體。
在這個過程中,徐行雖不明白石鏡是如何做到,卻也略微掌握了神意與肉身分離的技巧,故而才能在如此驚險的實驗中,一舉成功。
若非如此,縱然他的拳術再高幾倍,今天也難逃一個死字。
在魂魄與肉身短暫分離後,徐行還沒有來得及感受這極其難得的狀態,就被一股衝入識海的信息洪流給攪得神魂震蕩。
“昊天鏡,鏡通萬界,橫渡大千?這什麼玩意兒?”
徐行都沒來得及仔細“閱讀”這股信息,神魂與肉體就被一股絕大引力所捕捉,強行融合在了一起,投進了某個不知名的所在中。
此際,長夜已儘。
大日漸漸躍出雲海,一抹清新陽光穿透陰霾,灑落進大殿中,照得滿室皆明。
徐行的身影,已是杳然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