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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徐行孤身破關成功後,那些僥幸留得一命的“俗家弟子”們便紛紛四散而逃,令這座曾經無比輝煌的古寺,如今竟是變得一片空寂。
有些人本還想趁亂從藏經閣、藥師殿中肆意掠奪一番,卻正好迎頭撞上實在放心不下徐行,一路追逐上山的陸竹。
陸竹一路走來,眼見演武場上屍橫遍野,一片血流漂杵,不禁對徐行的手段深感震撼。
這位故友雖是歸鄉之後,便沉寂至今,可手段仍是如此淩厲,鋒芒甚至更勝往昔,也不知是好是壞。
陸竹雖是極其厭惡南少林如今這副藏汙納垢、烏煙瘴氣的景象,甚至還為此動了斬業除惡的念頭。
但真正見到這眾武僧伏屍一片,肝腸臟腑遍地流的屍山血海之景,陸竹還是忍不住心生悲憫。
所以,那些想要趁火打劫的“俗家弟子”們隻是被他打斷了一條腿。
等到陸竹上山之後,南少林之事,才算是真正告一段落。
隨後,陸竹又通知李時珍和細雨,讓他們將至今未能蘇醒的戚繼光搬到了藥師殿中,利用南少林多年積累下來的藥材,對這頭戚虎進行救治。
同樣身受重傷的徐行,卻笑著拒絕了李時珍的醫治。
他留下一句“要是太快治好,反倒是辜負這個好對手”的感慨後,便帶著剛從藥師殿裡搜刮出來的兩大箱藥材,走進了藏經閣,閉門不出。
這兩大箱子裡,除了如虎骨玉髓膏、金剛酥油、豹胎生筋丸這種少林秘藥,還有來自各門各派的老藥丸子。
徐行一看就知道,這是轉輪王為了修行“鱗身”準備的藥材,卻正好便宜了他。
跟朱婆龍和轉輪王這兩位宗師強人交手過後,徐行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煉皮極境”在這個領域中,最大的優勢,便是蒸發汗水形成氣浪的獨特攻擊手段,以及超凡的感知。
可拋棄這兩項,單論純粹的體魄強度,徐行比起這兩人中的哪一個,都要遜色頗多。
這也是為何,日前一戰,他麵對朱婆龍雖能占據上風,卻很難將其一擊致命。
徐行原本是打算,將皮肉筋骨四大煉法,都推至大成之後的極境,看看這是一條怎樣的道路。
不過,自從在台州城外,跟朱婆龍一戰,見識到他的“虯筋板肋”後,徐行便開始思考,如何將這種“合煉”的思路,也運用到自己的武道體係中。
若是兩種“極境”一起合煉,我的體魄強度又會強悍到什麼地步?
這個問題的答案,就連徐行也極為好奇。
他既已修成煉皮極境,下一步理所當然便是反推煉肉之極境。
其實筋肉皮本為一體,煉皮也在煉肉,煉肉也在煉筋,因此,煉肉大成在四大煉法中,最為模糊,各門各派煉肉的手法差彆也極大。
所以,徐行雖然有石鏡在手,在來到南少林之前,也沒有推演出一條可行之路。
不過,徐行拳入至虛後,精神強度比起以往又提高了一截。
每日能夠用心力具象出來的鏡影,已有足足五次,並且用意識控製鏡影修煉拳術的速度也變得更快。
兩兩相加,徐行如今推演武學的效率比之先前,簡直是翻了一倍還多。
他隻用了兩天,便將藏經閣中記載的十來門煉肉秘法全部嘗試兼修了一遍,並由此得出一個結論。
——煉肉想要煉到前人未及的地步,秘密不在皮肉筋、甚至不在五臟六腑,而在於血液。
隱隱看到這條道路後,徐行便開始吞服各種藥物,在自己這具受創頗深的身軀上,著手試驗。
拳術境界到了“至誠之道”的地步後,雖然可以反哺肉身,催生出種種不可思議的變化,但這種“催生”也需要物質作為基礎。
就像轉輪王的“鱗繭”、“骨瘤”,都不是憑空產生,而是要配合特彆的藥水洗練,並且要還要內服特定的藥物,才能修煉得出來。
徐行想修成設想中的煉肉大成,自然也需要諸多藥物打底,好在,南少林一戰後,他雖然傷勢頗重,卻也獲取了足夠分量的藥材,可以用來修煉。
而且到了比“至誠”更上一層樓的“至虛”境界後,這種“催化”作用則要更為強悍,往往隻用一點藥物,便能引發出一係列連鎖反應。
不過,由於鏡影隻能具象人身,難以模仿藥物變化,所以徐行在正式開始修煉時,還是極為謹慎,並未貪功冒進。
就這樣,五日匆匆而過。
藥師殿,一間僻靜禪房中,房間四角都擺放著銅製香爐,香煙嫋嫋升起,彌漫全屋。
隱約可見一個模糊輪廓,靠坐在床榻上,霧氣滾滾如浪,那人的身影就像是被湍流衝擊的靜寂礁石,安然不動,周圍還散落著各種瓶瓶罐罐。
此人麵色蠟黃,滿身藥味兒,身量雖高,筋肉卻極為消瘦,全憑粗壯而寬大的骨架撐起身形,宛如一頭瘦骨嶙峋的坐洞病虎。威勢凜然。
他自然便是曾經威震東南,逼得海寇六年不能上岸的“戚虎”,台州總兵戚繼光。
房門輕輕打開,陸竹托著餐盤,輕手輕腳地走進禪房,他將餐盤放到桌上,看著李時珍那布滿血絲的眼眸,歎了口氣,勸道:
“李神醫,先吃飯吧。”
徐行雖然能夠純靠藥材來汲取養分,但是陸竹他們幾個都是要正常吃飯的。
好在,雖然武僧們死的死,殘的殘,逃的逃,但尋常的火工、雜役們都還是選擇留在山上,讓眾人能夠吃上一口齋飯。
陸竹放下餐盤,來到戚繼光身前,看了看這頭戚虎緊皺的眉頭,不由得問道:
“李神醫,近來情況,可有好轉嗎?”
李時珍從戚繼光身上取下最後一根針,搖頭道:
“身上傷勢好醫,就算戚總兵隻剩一口氣,李某自信也能從閻王手中搶回一條命來,可……”
他長歎一聲:
“如今戚總兵的傷勢,不在身,而在神,如此傷勢,藥石罔效啊……”
轉頭望向陸竹,李時珍苦笑道:
“是我辜負徐宗師一片心意了,他不顧生死,才闖過南少林,為我找來這麼多藥材,可李某竟……唉!”
情至深處,李時珍眼角竟然有些泛紅,他死死攥緊拳頭,嘴唇抿成一線,愧疚之情洶湧澎湃,來回拍打胸膛。
要知道,李時珍當初在太醫院時,就敢直言反對皇帝迷信方術,可見其人性情何等剛直。如他這種人,最是不願欠人恩情、辜負旁人信任。
如今徐行甘冒奇險,為他奪來這些藥材,他卻無法如約治好戚繼光,自然是心急如焚,愧疚不已。
陸竹也歎息道:
“生死無常,皆是因緣,不過,既是神傷,何不讓徐兄一觀?”
一提起徐行,李時珍就有些惱怒,他右手成拳,當空揮舞一下,咬牙切齒道:
“光論傷勢,他比戚總兵還要嚴重得多,卻還要帶傷練拳,這些武人,怎地就這般不珍惜性命?唉!”
雖是埋怨之語,可說到後麵,李時珍眼中,還是不免露出些佩服神色。
若論對拳術的癡狂,徐行實是李時珍生平所見之第一人,那種純粹的赤誠與熱忱,讓李時珍隻能想到一句話來形容。
——朝聞道,夕死可矣。
想到這裡,李時珍又搖搖頭,剛剛騰起那點怒意也消失無蹤,他端起飯碗,朝陸竹揮揮手:
“這都已經五天了,你還是去藏經閣看看,一張一弛,才是養生之道,如他這般事事走極端,難免出事,剛不可久啊……”
陸竹也深以為然地點頭。
昔年同遊北方之時,他便隱隱感覺,自己這位故友就像一張永遠在瞄準的長弓,方中一物,立即拉緊,指向下一個獵物,目標明確,全無猶疑,且從不休息。
陸竹也曾問過徐行為何如此。
到現在,陸竹還記得,徐行當時竟然還稍微愣了一愣,好像從來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過了會兒,這個鋼鐵一樣的男人才笑道:
“小陸,人身不易得啊,有幸再來人世走一遭,怎能不珍惜?”
陸竹跟他相處多了,也學了些戲謔之態,當即便想問一句,難道你真是妖怪托生?
不過這句話終究沒有說出來,因為徐行說話時,已經移開目光,眺望遠方落日,慢悠悠地念出一句。
“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
徐行雖然說得緩慢,卻自有一股灼然之誌貫穿其中,令陸竹不禁動容。
當是時,剛剛經過一場慘烈廝殺的兩人,正在並肩躺在一塊大石頭上。
他們麵前,便是大名鼎鼎的壺口瀑布。
日落西沉,殘陽斜照。
雲海層層迭迭,宛如堆積在天幕的金紅光圈,黃津巨流從中滾落人間,砯崖轉石,激起萬壑雷聲,浩浩蕩蕩,蜿蜒數千裡。
念著這首詞,明明已精疲力儘的徐行又來了興致,掙紮起身,麵朝長河落日,拉開拳架。
他這套拳打得毫無章法,隻是信手而為,灑脫恣意,身影起落翻飛,像是要融進極儘輝煌的水光天色中。
那副景象,陸竹一直銘記至今。
他一邊回憶往事,一邊離開禪房,來到藏經閣門前,還沒走進去,便有股濃鬱至極的藥味兒,從中傳出來,撲進陸竹鼻子裡。
陸竹本就是出身北少林的天才人物,鼻翼一抽,便辨認出其中數種味道,是來自於少林秘藥。
剩下那些紛雜氣息,他雖是認不出來路,也能從逸散出來的味道中,感受到其本身的狂猛藥力。
“嗯?”
陸竹麵色一變,當即抬手推門,他心頭急切,手上力道便大,一使勁,大門豁然洞開,勁風乍起,將滿地經卷吹得紛飛而起。
卻見漫天紙張之中,兩口箱子橫斜擺放,其中空無一物,陸竹很清楚,這其中的各類補藥分量之多,足以令十來個大拳師,瘋狂修行一旬時日。
——可現在,徐行竟然全部都吃了?!
陸竹抬起頭,卻見徐行赤裸上身,端坐在書架間隙中,不見絲毫異狀,雙目緊閉,神態寧和,仿若正在休眠。
可他分明已呼吸斷絕,心跳停滯。
看到這一幕,陸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差點便要受不住修持多年的平穩心境。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徐行抬起眼皮,雙目璀璨如琉璃光焰,看不出一點疲憊感,反而是暖洋洋、醺醺然。
“徐兄,你剛剛是……”
徐行支起身體,緩緩伸了個懶腰,感慨道:
“啊,一不小心,差點真死了。幻覺叢生,光怪陸離,這感覺,還真是久違了。”
陸竹甚至從徐行臉上看出一抹遺憾。
——徐兄不會是真想借此體驗,從生到死的過程吧?!
雖然早知徐行練拳成癡,但親眼目睹他這般輕擲生死的模樣,陸竹還是感到心頭一震,忍不住苦笑道:
“徐兄,多年不見,你是……”
頓了好幾下,陸竹終於還是沒忍住,把那個詞說了出來。
“越發瘋魔了。”
徐行隻當是對自己的誇讚,哈哈大笑道:
“不瘋魔,不成活嘛。”
言語間,陸竹清晰看見,徐行的皮肉隨呼吸緩緩蠕動,呈現出一種流動的質感,白玉無瑕的肌膚,光芒微亮。
這光紅潤中泛著白,充斥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生機,像是在皮肉下浮起了一層薄薄的堅韌氣膜甲胄。
陸竹抽了抽鼻子,嗅到一種極其清新的氣味,宛如空山雨後,草木生發,萬物欣欣向榮,滿溢出生機與活力。
徐行隻是向前邁出一步,陸竹便聽到如同潮水洶湧拍岸的澎湃之聲,又走出兩步後,這聲音又變成了清泉漱石般的振玉聲,其中還夾雜著金鐵碰撞的鏗鏘聲。
看著近在眼前的徐行,陸竹雖然明知不可能,還是忍不住問道:
“徐兄,你這是修出人仙的體魄了?!”
徐行果然搖頭,“不是人仙之體。”沉吟片刻,他又道:“唔,算是半仙之體吧。”
哦,我就說,怎麼可能這麼……
陸竹念頭還沒轉完,就聽到徐行才說出口的後半句話。
——半仙之體?
江湖中人的說法往往都具有誇大色彩,如“拳鎮關西”、“腳踢北海”一類,往往都未必能鎮住一座縣城、踢翻一方水池,人們也絕不會對這種稱號認真。
尤其是像“半仙”這種常用於形容江湖騙子的稱號,更是如此。
可徐行的意思是——我隻有半個身子探進仙門,故而稱不上仙人。
這種冷靜且認真的論證態度,反倒比虛無縹緲的誇大其詞要更令人震撼。
品出這個意味後,陸竹也不想說些什麼了。
他不說話,徐行卻忽然來了興致。
徐行雖然不是個喜歡張揚炫耀的性子,但是一提到武學,就像是變了個人,可以直接談上三天三夜不歇氣。
見陸竹不說話,徐行又跟他仔仔細細地分析起自己的煉皮極境、煉肉極境,以及從朱婆龍那裡學來的合煉之法。
陸竹雖然學佛,畢竟也是個武人,如何耐得住這般誘惑,隻是聽了一會兒,便已忍不住開口,跟徐行討論起來。
兩人都是拳術超凡,日趨非人的強者,語速、耳力都超乎常人,故而交流得極快,其中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徐行在滔滔不絕,陸竹偶爾提出幾個問題後,便一直在凝神沉思。
“皮肉雙極境,便是血氣成丹,皮肉凝為一張透明紙。
合煉之後,皮有肉的分量,肉有皮的伸縮,不分彼此,將全身筋絡、臟腑包裹其中,就像把人體精氣儘數成一團泥巴,幾有大小如意之能。
血氣可以在皮肉中不斷累積,若是醞釀到極限,甚至能夠爆發出超越筋骨限製的力量。”
說到這裡,徐行頓了頓,充滿成就感地感慨道:
“達到這一步後,我的皮肉跟傳說中的人仙相比,應該也差不多了,隻是少了作為主乾支撐皮肉的筋骨。
所以,我把這種境界叫做空仙囊。
嘿,雖沾了個‘仙’字,也隻是空空一具臭皮囊罷了,還不夠、還不夠啊……”
徐行抬起頭,眺望遠方極遠處,語氣幽幽。
陸竹卻感慨道:
“無論如何,終究是有個仙‘字’了。”
他看著徐行的麵容,由衷道:
“恭喜徐兄,多年宿願,總算見得一絲曙光。”
徐行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的雙手,回憶起這麼多年來經曆的一切,也頗有感觸,隻歎一聲:
“是啊,總算是得見曙光,前路在望了。”
稍作感慨後,徐行隨即斂容,先望向戚繼光那處禪房,又望向後山,道:
“戚繼光是被朱老龍用拳意打出來的傷勢,李神醫治不好也正常,畢竟,他還不是宗師。”
“你的意思是……”
陸竹挑了挑眉,徐行則頷首,輕描淡寫道:
“我有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