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平靜的眼神裡,緊張之色卻是揮之不去。
一早時他就考慮到了這個問題。
以至於憂心忡忡到無法入眠的地步。
連入定修行時,都是心神難安。
還是強迫著自己呼吸吐納了幾個大周天。
好不容易等到陳玉樓醒來。
一聽到他聲音傳來,便再按捺不住,匆匆結束修行,直接尋來。
“道兄,是為了靈和老洋人問的吧?”
原本見他眸光湛湛,一身氣息又有精進。
還想感慨一聲實在勤苦之類。
沒想到,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鷓鴣哨搶了先機。
陳玉樓稍一琢磨,就明白過來,笑著反問道。
“是。”
鷓鴣哨點點頭,並無隱瞞的意思。
他確實就是為此事而來。
畢竟金丹隻有一枚,已經被他吞下,若是修行必須配合丹藥,那師弟師妹又該如何自處?
縱然是他。
也不敢保證,還能找到一處如瓶山這樣的煉丹地。
見他難安的模樣。
陳玉樓忍不住搖頭一笑。
“道兄想多了。”
“道門修行,可以說看根骨天賦,但絕不會是丹藥。”
“當真?”
鷓鴣哨眉頭一挑。
灰褐色的瞳孔,已經隱隱泛起了一抹亮色。
因為是紮格拉瑪族的身份。
他們師兄妹三人,其實長相與漢人都還是稍有區彆。
隻不過老洋人表現的最為明顯。
一頭黃發,在哪都是最為顯眼的存在。
鷓鴣哨顴骨和鼻梁都高於常人,眉眼也深邃許多。
至於瞳孔,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並非黑白質感,而是偏向於灰褐色。
靈雖然一身小道姑打扮。
特征幾乎淺顯到看不出來。
但從膚色和臉型還是能夠依稀分辨得出,和漢家女子還是不同。
所以,才會讓她看上去,細膩溫婉之餘,又給人一種英姿颯爽之感。
“當然!”
見他一下變得激動。
陳玉樓隻是笑著點了點頭。
“道兄不會以為,古往今來,隻有外丹一派吧?”
“符籙、食氣、內丹,修道派係可比倒鬥山門多太多了。”
聽他拿倒鬥行舉例。
鷓鴣哨先是一怔,隨即忍不住啞然失笑。
“那倒是。”
“多謝陳兄指點,楊某這下算是心安了。”
陳玉樓擺擺手。
示意他不必客氣。
回頭掃了眼,見瑪拐暫時還沒有回來的意思。
便接著他的話問道。
“對了,之前那件事,道兄還記著吧?”
雖然沒有說透,但鷓鴣哨還是一下就反應過來。
“獻王古墓?”
“對。”
“自然記著,就是……不知陳兄打算何日啟程?”
鷓鴣哨手掌微微攥住。
神色略顯緊張。
畢竟,他早上才答應師弟師妹,先回一趟族地。
在外奔波多年。
說不思念肯定是假的。
雖然族人凋零,而今隻剩下他們師兄妹三人,但終究是要回去祭祀。
另外,修行入境這麼大的事,也得和曆代先輩說一聲。
“道兄,覺得什麼時候合適?”
他臉上那一絲緊張。
又怎麼會瞞得過陳玉樓的視線。
乾脆將決定權,交到了鷓鴣哨手上。
聞言,鷓鴣哨想了想,從此地出發前往江浙,一來一回,差不多就得上半個月。
到時候怎麼也得住上幾天。
“二十天如何?”
他也擔心,時間太久會耽誤了陳玉樓的大事。
所以,才定了個最短期限。
“二十天哪夠,一個月吧。”
“下月今日,我在陳家莊恭候道兄大駕如何?”
陳玉樓其實已經猜到了他的想法。
反正他也不急。
遮龍山真要那麼簡單。
也不至於,在江湖上留下非天崩不可破的傳言。
何況,這趟瓶山之行。
丹爐、靈藥、道法、奇術,所獲可以說極為豐厚。
他也需要足夠的時間去修行。
“這……”
鷓鴣哨還想著,要是太長的話,就看看能不能儘可能縮短趕路時間。
沒想到,陳玉樓竟然直接將約定之期,定在了下個月。
“多謝陳兄!”
他心頭感慨萬千。
隻覺得眼前這一位,不愧是能夠掌控常勝山的人物。
一言一行,便讓人如沐春風。
“客氣了。”
陳玉樓擺擺手。
隨即又想到了什麼似的。
神色第一次變得嚴肅起來。
“哦,對了,我看道兄氣息雖有精進,但所謂過猶不及。”
“修道不像練武,朝吞日精,夜納月華即可。”
鷓鴣哨臉色微微一變。
他隻想著分秒必爭,還真沒想到有這麼一說。
“好,我知道了。”
見他若有所思,陳玉樓也不多說。
不多時。
瑪拐提了一隻食盒,遠遠趕來。
一看就知道是精心做好的飯菜。
“道兄,小酌一口?”
“這……也好。”
鷓鴣哨下意識想要婉拒。
但想到今日可能就要離去,當即也不好推辭。
走進一旁的帳篷裡。
老洋人這會已經醒來。
看他也沒吃飯,陳玉樓順勢讓他也坐下一起。
“陳把頭,我就不留了。”
“隨便吃點什麼墊一口就行。”
一看師兄和陳把頭明顯是打算便喝邊聊。
老洋人哪裡會掃興,隨意找了個借口,然後招呼著瑪拐一起離開。
見狀,陳玉樓無奈一笑。
對老洋人,他還是很欣賞的。
無論性格還是實力。
隻是這小子臉皮還是太薄。
隨意坐下,打開食盒,果然酒菜一應俱全。
雖然和他在家裡吃的沒法比。
但這裡畢竟是遠離人煙的瓶山。
能有肉有菜,足以看出陳家的實力。
各自倒上一杯酒水。
兩人隨意閒聊著,從江湖、修行到各地風俗。
不過,他刻意避開了紮格拉瑪一族的往事。
畢竟尋珠一事,他作為當代卸嶺魁首,還好解釋。
但鬼咒、先知、族人,這些卻從未流露過半點。
不知道多久後。
外麵已經傳來盜眾聚集的動靜。
鷓鴣哨這才意猶未儘的放下酒杯,倒不是貪那一點杯中物。
實在是聊過才知道。
眼前這一位,博學之廣,天文地理、風水堪輿、武道修行、人文曆史,幾乎無所不通,無所不精。
實在讓他折服敬佩。
隻不過,他哪裡會想到,身前坐著的陳玉樓,比起這世上的人,多出了一百多年的眼界。
讓守在外麵的夥計。
進來隨意收拾了下。
兩人走出帳篷。
這麼一會的功夫,原本鱗次櫛比,望之不儘的帳篷,已經被儘數收攏。
搬運明器的隊伍。
也已經先行出發。
遠遠望去,猶如一條過山龍。
外麵隻有靈、老洋人、昆侖、紅姑娘幾人。
至於瑪拐,已經前去押車。
涉及錢糧一類的事,他誰也不放心,非得親自上陣不可。
加上這次所取的金玉寶貨中,光是長明燈琉璃盞,就有近百隻。
那玩意精巧奢華,價值無算。
唯一的弱點,就是太過容易破碎。
對他來說,哪怕隻打碎一盞,都無異於是在他這位常勝山管家心頭割肉。
都來不及和掌櫃的打聲招呼。
便騎上馬匆匆追上去了。
靈和老洋人,已經重新換上了冰家苗人的服飾。
隻見她脖子上戴著一條明晃晃的銀飾。
膚白細膩、瑤鼻微挺,一頭長發也如瀑般垂在身後。
站在陽光下,說不出的明媚動人。
雖然才十六七歲,但已經有了美人相。
饒是陳玉樓,都不禁暗暗驚豔了下。
“道兄,此去山高路遠,我就不多送了。”
“下月今日,陳某一定掃榻相迎!”
不過,隻隨意看了眼,他便收回了目光。
轉而看向身前的鷓鴣哨,抱著拳朗聲笑道。
“多謝。”
“陳兄也是。”
鷓鴣哨也是抱拳,一臉真誠。
然後不再耽誤。
與老洋人一起轉身,徑直往南而去。
隻有靈眼神裡滿是不舍。
被老洋人叫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低頭垂眸,臉頰微紅的轉身跟上。
在瓶山的時日雖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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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知道為什麼,隻要看見那道清俊的身影,就會心如鹿撞。
紅姐姐打趣她說,這是春心萌動。
這個詞讓她羞地不行。
但她聽母親說起過,女孩子到了年紀,遇到喜歡的人都會如此。
那是情竇初開。
但她又說不清,對那位名滿天下的陳把頭,究竟是仰慕還是彆的。
戀戀不舍的跟上兩位師兄的腳步。
靈好幾次想要回頭。
但最終,還是沒敢去做,隻是咬著嘴唇,默默的趕路。
反正……
下個月就會再見。
一個月時間,很快就到了。
想到這,她眼角又浮現出一抹笑意,說不出的絢爛明媚,仿佛將漫山的都給壓下。
“紅姑、昆侖。”
“我們也走。”
目送一行三人離去。
陳玉樓也不耽誤,抓過紅姑娘遞來的韁繩,一躍翻身而上。
原本,他的意思是送三人馬匹趕路。
但卻被鷓鴣哨拒絕。
他們習慣了如此。
加上這一路橫跨苗疆十萬大山,馬兒反而會成為拖累。
見狀,他也隻好任由他們去了。
抬手在馬背上輕輕一拍,身下的龍駒頓時一聲嘶鳴,飛蹄而去。
一襲紅裙的紅姑娘和昆侖緊隨其後。
三人迅速消失在馬路上。
不多時,便追上了山路中長長的隊伍。
和來時追求速度不同。
返程卻是儘可能的慢。
兩架蜈蚣掛山梯拆解重裝,就能打造出一座簡易馬車。
眼下一路車隊,也正是來源於此。
騎馬越過時。
陳玉樓甚至在一架車上,見到了竹籠中閉目養神的怒晴雞。
以及垂著腦袋,明顯是對接下來命運充滿不解的老猿。
它可沒有怒晴雞的待遇。
隻能和大多數卸嶺盜眾一樣,靠著雙腿走去湘陰。
當然。
這一路看似漫長。
其實隻要過了鳳凰古城,再往前就是三湘四水地界。
那是常勝山,陳家的地盤。
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接應。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氣息,怒晴雞一下睜開眼,目光裡透著幾分驚喜。
不過,陳玉樓這會卻沒工夫搭理它。
送過去一道心神。
讓它安心在籠子裡待著。
倒是那頭老猿,陳玉樓意味深長的掃了它一眼。
到目前為止,它表現的都還算聰明。
隻要不耍小聰明。
實際上,跟著他身邊,比躲在白猿洞好出不知道多少倍。
沒看怒晴雞,現在都學精明了。
隻要他入定修行,呼吸吐納靈氣,它就會湊到一旁。
哪怕隻蠶食百分之一不到。
對它這等天生靈物的好處都是難以想象。
可惜,白猿暫時並不明白,隻覺得那道眼神裡滿滿的都是警告意味。
嚇得當即腦袋垂的更低。
生怕被陳玉樓給盯上。
見狀,陳玉樓不禁啞然失笑。
無論如何,隻要它老老實實,至少在他弄清楚煉化橫骨、開竅啟靈之前,它都會相安無事。
至於往後。
它能不能接得那場潑天的富貴。
那就得看白猿自己的造化了。
收起心思,陳玉樓拉了拉韁繩,放緩步伐。
身下這匹龍駒,跟隨他多年,也是極通人性。
隻可惜名為龍駒,並無龍屬血脈,要不然到時候順手幫它也開竅。
老馬識途,即便是在山路間穿行。
坐在馬背上的他,卻幾乎感受不到太多顛簸。
陳玉樓隨手拿出一卷書。
看似是在打發時間。
實則其中所寫,乃是地煞七十二術的神行法。
昨晚熬了個通宵,才堪堪摸到了一點門檻。
想要徹底登堂入室,自然需要費更多的時間。
之所以是書。
而非金頁。
自然是因為那份金書玉篆實在太過刺眼。
身邊人多眼雜,容易出事。
如今拿了一卷書作為掩蓋,誰也察覺不到。
安坐馬背之上,陳玉樓身形隨之來回晃動,仿佛融入了四周,有種說不出的隨意。
若是有武道高手。
就能一眼看出。
他看似一搖一晃,實則卻是練武人夢寐以求的淩空虛頂境界。
不過。
對如今的他而言。
俗世尋常武功,幾乎已經無用。
除非是能夠達到抱丹境界之上的武學。
他或許還有幾分興趣。
沉浸在神行法之中,陳玉樓心神如空。
周圍的山風、人聲、馬啼、腳步,一切嘈雜之聲,似乎都被隔絕在外。
眼看掌櫃的專心讀書。
紅姑娘一拉韁繩,縱馬往後趕去。
有她和瑪拐一前一後,時刻盯著車隊,才能確保無事。
昆侖則是一如既往的跟在身邊。
不過,他不習慣騎馬。
這會大步行走在山路上,車馬緩慢,速度剛好。
至於那把大戟,被他小心翼翼的用布條纏好,背在身後。
才短短兩天不到。
他已經將它視若性命。
恨不得睡覺的時候都抱著。
除非是拐子或者紅姑想看,他才會拆開,其他人則是想都彆想。
陳玉樓對此恍若未聞。
他整個人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道術中。
時間流逝都感知不到。
其他人也不敢驚擾到他。
一直到天黑時分。
隊伍在一座山穀裡就地紮營。
陳玉樓才從那種狀態中掙脫出來。
接下來幾天。
也是如此。
回程實在無聊。
而且因為帶了大批明器,隻能白天趕路,晚上則是就地紮營,如此下來,也就極大的拖緩了速度。
一直到第七天頭上。
他們才終於穿過了茫茫老熊嶺,連綿起伏幾百裡的山路。
進入三湘四水。
山路上,早早就有常勝山兄弟接到消息趕來。
陳玉樓也從騎馬,直接換成了馬車。
這下更為自在的他,除了吃喝拉撒會下車外,其餘時間,幾乎全都在了修行和鑽研神行法之上。
至於觀山太保那兩道異術。
他暫時還未涉及。
僅僅是一道神行法,便讓他差點入魔。
要不是這半年來,早已習慣了他這種行徑。
那些夥計估計都要以為,掌櫃的是不是病了。
“掌櫃的。”
“到了!”
等他將道法一路反複研究了不下十次後。
車窗外,終於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掀開窗簾。
抬頭望去。
背靠著群山之外,千頃良田之間。
一座猶如小城般的莊子,出現在視線中。
四周高牆築立。
瞭望塔上,背著長槍火銃的莊丁來回巡視。
周圍一馬平川,沒有半點阻礙。
稍微有點風吹草動,立馬就能察覺。
完全就是一座潑水難進的甕城。
看到它的一刹那。
陳玉樓隻覺得一身疲倦都為之一空。
陳家莊。
也就是他在這個世界的立足之地。
經過陳家數代人的經營,早就被打造的鐵桶一塊。
莊子分為內外兩城。
內城隻有陳家嫡係,或者是心腹手下,才能居住。
至於外城所居,要麼是靠在陳家底下的農戶,這周圍千頃良田就是他們承種。
要麼是托著陳家吃飯的夥計。
這些人幾乎祖祖輩輩,都在陳家做事。
也就是如今到了民國年間。
再往前幾十年,說是夥計,其實就是主仆。
陳玉樓穿越過來,也有半年多時間。
之前除了偶爾去山上小住。
大部分時間都在莊子裡待著。
說實話,要不是修仙的誘惑更大,再加上知道曆史進程,他差點都要被徹底腐蝕。
每天錦衣玉食,數不儘的家財。
手下無數忠心耿耿的家丁。
這樣的日子,給個皇帝都不換。
不對,他陳玉樓,在三湘四水地界上,就是真正的土皇帝。
在瓶山前後跑了個把月。
他現在隻想早一點回到住處。
好好泡個澡,然後睡他個昏天暗地。
隻是,還沒來得及招呼昆侖進莊。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忽然從身後修築的馬路上傳來。
回頭望去。
領頭的赫然是個身穿軍裝,卻一身匪氣的高大男人。
“陳掌櫃。”
“我的親哥誒,這前前後後來了十幾趟,我老羅總算把您給盼回來了。”
“您這出去摸金……咋也不提攜我老羅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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