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馬車外,搓手訕訕的笑著。
隻是餘光掃過那一車車的明器時。
臉上的震撼和垂涎卻是根本抑製不住,口水都快要淌出來。
這些年,他也沒少乾倒鬥挖墳的事。
一雙眼力漸漸養了出來。
車上之物,雖然蓋的嚴嚴實實。
但古董明器,就像是人的氣質,說不清道不明,卻遮掩不住。
光是驚鴻一瞥,乍泄的寶氣,就讓他心跳加速。
也不知道這一位,到底挖了座何等驚人的大陵,才能一次性搬回如此之多的好東西。
這一路過來。
隊伍前後綿延差不多一兩裡。
泥路上深深的車輪印痕,看得他更是目瞪口呆。
“羅帥啊,找陳某何事?”
從看到他的一刹那。
陳玉樓就認了出來。
三湘四水地界,大小軍閥大概有六七股。
不過,那是前些年的往事了。
從羅老歪得到他陳家支持後,招兵買馬、長槍短炮,實力迅速擴張。
鯨吞蠶食,已經吃掉了三四股小勢力。
如今明麵上的軍閥,除了他外,就隻剩下兩個。
隻不過,他老羅有陳家支持,但那兩個也不是吃白飯的,背後都站著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即便早就打出了狗腦子。
但誰也奈何不了誰。
就形成了眼下尷尬的局麵。
說好聽點叫三足鼎立。
實際上,就是僵持不下。
羅老歪野心不小。
一直想吞了另外兩家,自己獨大。
到時候不敢說在三湘四水稱王稱霸,但至少不用再活在陳玉樓的陰影之下。
隻是。
什麼都要錢。
尤其是槍炮,那更是天價。
但如今兵荒馬亂的年頭,搞錢哪裡是嘴皮子上說說。
思來想去,他就把心思放在了摸金盜骨上。
陳家不就是這麼起家?
祖上數輩,三代盜魁。
一座常勝山,說是綠林山門,實際上,陳家才是三湘四水真正的話事人。
再加上,他平日聽人說書,據說三國曹操手底下有摸金校尉和發丘中郎將,專門替他四處倒鬥,籌措軍資。
這下,他哪還按捺得住。
當即效仿組建了工兵營。
取了掘子二字。
四處挖墳盜墓。
自己地盤上,幾乎十墓九空。
有了錢,他立刻派人去省城秘密搞來一批的長槍,打得另外兩家抬不起頭。
一時間風頭無二。
甚至讓他落了個屠人閻王的稱號。
名頭一出,可止湘陰小兒夜哭。
不過……
紙終究包不住火。
他那邊毫無顧忌,搞錢的手段早被另外兩家打聽清楚。
他們哪裡會坐看羅老歪一家崛起。
也紛紛組建工兵營,四處倒鬥籌措金銀。
三家再次陷入平衡。
甚至另外兩個私底下暗暗聯手,準備先把他羅老歪給做了,他們再彼此鬥個你死我活,分出勝負。
這羅老歪哪受得了?
無奈之下,隻能朝陳玉樓求助。
但這半年來,他不知道往陳家莊和常勝山跑了多少趟。
陳玉樓一直避而不見。
拿個瑪拐出麵,就給他打發了。
到了上個月,過來時連瑪拐都沒見上。
一問他才知道,陳把頭竟然帶人去外地倒鬥去了。
這下,他更是急出了一嘴水泡。
飯吃不下,覺睡不好。
恨不得三兩天就來一趟。
今天一早,他收到手下人彙報,說是見到陳家車隊了,紅姑、昆侖和瑪拐都在隊伍裡頭。
這下,他哪還能忍得住。
帶上幾個手槍營的心腹,騎上馬就往陳家莊而來。
也就有了眼下這一幕。
“羅帥啊。”
見到來人,陳玉樓抬了抬眼皮,但視線始終停留在手中的書本上。
並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這下可把羅老歪給看懵了。
站在車外如芒在背,不好問又不敢扭頭就走。
說到底,他老羅在外麵怎麼稱王稱霸,但他心裡還是有數的,不過就是陳家一條狗。
眼前這個不過二十來歲,看似一介教書先生的年輕人。
那可是三湘四水的土皇帝。
一句話,就能讓他老羅滾回去繼續給人背屍。
“是俺是俺。”
羅老歪搓著手,臉上擠出諂諛的笑。
“找陳某有事?”
“那,那個,陳掌櫃,這……”
一聽這話,羅老歪臉色頓時有些不太自在起來。
他來找陳玉樓。
一個是想哭哭窮,看能不能從陳家弄點錢,再不濟,米糧也是好東西啊。
現在手底下也有幾千人要吃飯。
把他頭疼的不行。
另外一個。
他之所以火急火燎,往返來回了十多趟,卻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他地盤上那點老坑,早被挖的差不多了。
羅老歪就琢磨著,要不去其他地方試試。
但他手底下的掘子營,其實就是幫兵痞油子,常年大煙不離手。
倒鬥全靠生挖硬刨,毫無技術含量。
但邊上那兩個,對他虎視眈眈,常年派人盯著。
羅老歪哪敢擅自行動?
一旦消息敗露,怕是他都還沒走出湘陰,老巢就得被人連盆帶碗一鍋端了。
所以,他思來想去,還是得抱陳家的大腿。
陳掌櫃,當代卸嶺盜魁,一手倒鬥技藝出神入化,驚為天人。
到時候手指縫裡裡隨便給他漏點。
都夠他老羅吃個滿嘴流油了。
但是吧……
這兩樣事情,那都是私底下說的,哪能放到明麵上。
周圍人多眼雜,萬一泄露出去了,他羅老歪還怎麼混?
“羅帥有話就直說。”
見他結結巴巴,欲言又止的樣。
陳玉樓哪會不懂他那點心思。
但他偏偏就是裝作不懂,不鹹不淡的扔下兩句話。
一聽這話。
羅老歪頓時急出來滿腦門的大汗。
他都快把陳家莊的門檻踏破了,好不容易見到人,哪能就這麼空著手回去。
“這……陳掌櫃,不瞞您說,這段時日老羅都火燒屁股了。”
“胡鼻寨的宋老五和火洞廟的彭賴子,兩個苟日的聯手坑我,俺老羅實在不是對手,還請陳掌櫃的替我做主啊。”
一咬牙。
羅老歪也顧不上臉麵。
奶奶的,比起頭上的腦袋,臉算個什麼玩意?
他年輕那會為了吃口飯,什麼樣的事沒乾過。
如今好不容易才爬到這一步,讓他拱手讓人,還不如一刀砍了他。
抱著拳頭,羅老歪一臉苦澀的彎腰道。
腦袋都恨不得埋到地上去。
“就這?”
“羅帥是不是忘了什麼,陳某一旦下場,到時候置我常勝山於何地?”
聽著他一番哭訴。
陳玉樓眉頭一皺,目光終於從書上挪開,冷冷掃了他一眼。
宋老五和彭賴子他也有所聽聞。
畢竟湘陰地界就這麼大。
除了他常勝山,其他幾座山頭,幾乎都被人給占著。
像羅老歪,就占了鵝頭山一帶。
但江湖上約定俗成的規矩。
大家互相扶持,輕易不會動手。
羅老歪、宋老五、彭賴子打生打死,是他們的本事,看各人的命。
一旦陳家下場。
那就意味著他壞了規矩。
胡鼻寨和火洞廟後邊那兩位勢必也會坐不住。
到時候可就不是小打小鬨了。
說不定整個三湘四水,都會被拖入戰火之中。
“這,陳掌櫃的,老羅不是那個意思,俺,俺隻是……”
感受著那道淡漠的目光掃來。
羅老歪隻覺得心頭一涼。
嚇得後背衣衫都被冷汗浸透。
哪還敢多想,連連解釋。
偏偏又說不出個一二三來,臉色都漲成了豬肝色。
“羅帥這是亂了方寸,才口不擇言吧?”
就在羅老歪心急如焚束手無策時。
一道平靜的聲音忽然傳來。
他雙眼頓時亮起。
連連點頭。
“對對對,陳掌櫃,俺老羅就是說錯了話,絕沒有那個意思,還請您明察。”
看著他那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一旁騎在馬背上的瑪拐不禁暗暗一聲嗤笑。
這家夥都被掌櫃的當狗玩了。
竟然還感恩戴德。
就這腦子,能混出名堂來,他拐子能把名字倒著寫。
“這事你不用擔心。”
“回頭我會找那兩位提一句……”
陳玉樓還在慢悠悠的說著。
羅老歪嘴已經咧到了耳後根去。
已經在琢磨著,有陳掌櫃敲打,他老羅又能苟上一段時間。
到時候騰出手了,就讓手底下那幫兔崽子拚命多挖幾座墓。
隻要有了錢。
再搞一批外國貨。
奶奶的,還怕宋老五和彭賴子聯手?
給他們腦漿子都打出來。
他還在咧嘴樂嗬。
馬車上的陳玉樓卻是話鋒一轉。
“不過,羅帥,這種事可一不可二,麵子是自己掙得,不是靠彆人給。”
“陳某能幫你一時,卻幫不了伱一世。”
“怎麼做,就不用我再提醒了吧?”
一番話說的模棱兩可,雲山霧罩。
羅老歪本來就沒什麼心思城府。
這下更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陳掌櫃的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但明麵上又不能表露出來。
隻能連連拱手,“是是是,大掌櫃說的是,俺老羅都記下了。”
“行了,陳某剛回,還要休息,就不留羅帥用飯了。”
陳玉樓收回目光。
扔下一句話,便放下車簾。
負責駕車的昆侖也不耽誤,一拉韁繩,直奔陳家莊而去。
不過。
腦子還沒轉過來的羅老歪。
並未察覺到,陳玉樓在落下門簾時,不動聲色的掃了瑪拐一眼。
後者是個人精。
說是總把頭肚子裡的蛔蟲都不為過。
哪裡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也不急著走。
“啊……不是,陳掌櫃,俺老羅話還沒說完呢。”
等羅老歪反應過來。
馬車已經快進陳家莊,他哪敢追上去,隻能愣愣的站在原地。
不知道為什麼。
他總覺得身前這位陳掌櫃,和往常的熱絡不太一樣了。
要知道,他倆也是一個頭磕在地上的拜把子。
往常他來。
陳玉樓不說出莊迎接,但也是好酒好菜的招呼。
所求從來都是儘可能的滿足。
但今天,從頭到尾,言語目光裡的淡漠,讓他好不適應。
加上最後那句話,他實在琢磨不透陳玉樓的弦外之意。
四下看了看。
羅老歪眼睛忽然一亮。
立馬快步衝到瑪拐身邊。
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硬塞進了他口袋裡。
“拐子,累了吧,來,哥這有好煙,外國貨,嘗嘗?”
“羅帥,你這……可不能讓掌櫃的瞧見了。”
瑪拐心知肚明,卻是故意偷偷往陳家莊那邊看了眼。
“放心,就一包煙,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
羅老歪嘿嘿的笑著。
也顧不上心累。
平日裡,他都不會正眼瞧下瑪拐。
畢竟,一個陳家的仆人,一個大掌櫃拜把子。
哪個分量重,他比誰都清楚。
但今時不同往日啊。
好不容易攔下陳掌櫃,結果話都還沒說完人就走了。
也隻能巴結下他,想著能不能從瑪拐這套出點消息。
“羅帥就是客氣。”
瑪拐八麵玲瓏,做事圓滑,見好就收。
從馬背上跳下,算是給足羅老歪的麵子。
“哪裡。”
羅老歪擺擺手。
急性子的他,根本藏不住話。
還以為搭上了瑪拐這條線,當即焦急的問道。
“拐子,你知道俺老羅腦子笨,能不能跟我說說,大掌櫃最後那句話到底啥意思?”
聞言,瑪拐不禁笑了笑。
慢吞吞的摸出煙盒,抖落出一根叼在嘴裡。
羅老歪一看,趕緊掏出火給他點上。
“拐子,哥,你就彆吊我了,俺老羅是真琢磨不透。”
“彆到時候誤會了掌櫃的意思,反而好心壞了大事。”
見吊足了胃口。
瑪拐壓低聲音淡淡道。
“羅帥,掌櫃的這是在點你呢,這還聽不出來?”
“什麼?”
簡單一句話。
差點沒把羅老歪七魂嚇掉了六魄。
他現在就指著陳家。
一旦得罪了陳玉樓,到時候就是砧板上的肉。
憑宋老五和彭賴子的手段,還不得把他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哎,羅帥,不是我拐子說你。”
“掌櫃的什麼人,那可是天上星君轉世,誌向高遠,非常人能夠琢磨。”
“您作為他手下大將,那就是一把長矛,將來穩坐將星台的人物。”
“要是連湘陰地界上,區區兩個山匪頭子都解決不了,還得他親自出手,嘖嘖……你說掌櫃的能有好印象?”
“這一次他能幫你,但下一次,羅帥怕是難咯。”
瑪拐吐了口煙霧,輕聲分析著。
他不疾不徐,聲音平靜。
但一旁的羅老歪,卻是聽得心驚肉跳,心如死灰。
原來大掌櫃對自己竟然寄予了那麼大的期望。
結果……
自己這事情做的確實惱火。
連他都看不過去。
同時,他心裡又忍不住生出幾分後怕。
這要是沒問一聲拐子,自己還蒙在鼓裡,和往常一樣毫無顧忌,肆意妄為的亂來。
怕是就要真的完了。
大掌櫃能把他抬到今天這個位置。
就能扶持其他人。
“這……多謝拐子,俺老羅這下真是醍醐灌頂了。”
“隻是這趟來的匆忙,回頭,回頭一定請拐子兄弟好好喝一頓。”
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
羅老歪這會整個人就跟剛從河裡撈出來的一樣。
衝著瑪拐連連感激道。
“好了,羅帥客氣。”
“拐子我還有事,就不送了。”
隨手將煙頭掐滅,瑪拐淡淡一笑。
隨即翻身上馬。
徑直往陳家莊裡趕去。
一直目送他身影消失。
跟羅老歪來的幾個心腹手下,這才敢慢慢靠過來。
其中一個大著膽子問道。
“羅帥,這陳大掌櫃咋說,能搞到錢糧嗎?”
“搞你娘,沒手沒腳是吧,一幫廢物。”
羅老歪對他們可沒什麼好脾氣。
披頭蓋頭一頓罵。
罵著罵著,餘光又瞥到搬運明器的隊伍從身邊經過。
越想越氣的他,當即惡狠狠的道。
“看人家卸嶺弟兄,出去一趟就能搬回來成千上百的明器。”
“回去傳我命令,讓工兵營那幫兔崽子,隻要還能動彈的,全部出動,給老子挖墳籌措糧餉去。”
“其他人給我老實點,不準惹是生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