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銀價天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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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能說什麼。

能在嚴紹庭出麵,楊博、高燿兩人先後點明河套、陰山新邊時局後,張居正奏請的折銅征繳,自然不會引發什麼大的問題。

尤其是皇帝今日還連續兩次追問自己的建議。

這讓原本以為皇帝已經不複當年在潛邸裕王府時,對自己的事事恭請,而如今即位之後大小事宜皆以獨裁聖斷,不免有些心傷煩憂的高拱,心中生出幾分欣喜。

皇帝到底還是覺得自己這個老師可靠的。

此刻見皇帝又在征詢自己意見。

高拱當即頷首回稟:“既無新邊之憂牽連,江浙所請折銅征繳之事,自當可行,惠利百姓,彰顯我皇聖明仁德!”

得了高拱的再次支持,朱載坖頷首示意,看向趙貞吉和高燿:“戶部。”

趙貞吉先行上前:“江浙兩地,糧不如湖廣多,江浙所產米糧亦多供應南京及中都。兩地折銅征繳夏稅秋糧,並無不妥。”

隨後才是高燿開口補充:“江浙一帶,今手工茂盛,商旅成群,計以戶部所掌,國朝兩京一十三省,獨江浙兩地錢貨流通最繁。此地生財有道,折銅征繳,甚為合乎。”

皇帝依舊是點了點頭,目光淡然的看了眼李春芳。

作為大明的皇帝,自然知道江浙兩地是朝廷賦稅重地,蓋之國朝泰半財稅都是取自此地。

有利益存在,自然會有利益之爭。

朝廷這些年和江南的明爭暗鬥,朱載坖很清楚。

如今見高拱等人的論調壓過李春芳,自然心中喜悅。

而趙貞吉在出列進言後,又稍作思慮,再次開口道:“陛下,既然江浙兩地可行折銅征繳,凡如雲南、廣西、貴州、山西、陝西等產量偏少,且輸糧艱難之地,又可否以此照例而行,解地方百姓輸糧之困,免地方轉運之苦。”

他所說的這些省份,要麼是道阻且長,都是山高路遠的地方,運輸糧食,途中的損耗都能過半。要麼就是耕地稀少,產糧不多。

高燿立馬跟隨其後進言道:“陛下,天下之事於朝堂而言,無非錢糧二字。朝中所用糧草,以充軍用為甚,然朝廷做湖廣、江西、山東、河南、河北米糧供給,可保國用無缺。並邊遠之地,折銅征繳,錢鈔購置百貨,兩相契合,可論陰陽之相。”

這是正論。

畢竟每年地方官府輸糧,不光是路上損耗巨大,而且還要為此攤派無數的徭役,命地方百姓輸送糧食。

然而李春芳聽聞此言,卻是心中一驚。

如今江浙兩地折銅征繳基本是已成定局,再要是讓趙貞吉所言各省都照此辦事,這次他們的損失可就要不計其數了。

“陛下!”

李春芳心中已有計量,再次躬身開口:“江浙兩地正行度田,今議折銅征繳,以為兩策相佐。可若是各省皆如此照辦,但有災禍,庫中便是有錢,卻無存糧,隻怕也會引來災民就食無有之困,此事斷不可唯有萬全之策而輕啟。”

說完後,他又趕忙看向趙貞吉、高燿兩人。

在兩人尚未開口前,李春芳深深彎腰,誠懇道:“陛下,此事不如容後再議?”

隨著李春芳開口,殿內亦是還有幾人也出列附議奏請。

朱載坖思慮一二,倒也沒有允下趙貞吉方才所請,將折銅征繳的事情攤開到各省。

“此事,待江浙度田之事完畢,再行議定。”

隨著皇帝一言而決,今日朝議便算是了結了。

諸官紛紛請退而出,各回本部。

在眾人退出文華殿。

高拱立馬就找到了趙貞吉和高燿兩人。

“江浙兩地,若折銅征繳,勢必自今歲夏稅秋糧開始,以二位之見,兩地可折銅多少?若要運回京中,是否還需走漕河,需舟船幾何?幾時可至?”

這是首輔問事。

兩人稍稍慢下腳步。

周圍其他人也不由走的慢了一些。

畢竟如方才戶部尚書高燿所說的一樣,在朝為官,治理國家,無非是錢糧二字。

趙貞吉笑著看向高燿:“高尚書執掌戶部多年,此事自然是了然於胸,元輔不如讓高尚書回話。”

高燿在旁拱了拱手,開口解釋:“若論江浙今歲夏稅秋糧折銅征繳,下官尚需回部遣人計算,取應折銅錢之數方可得總數幾何。而以折銅征繳,解送京師,自是要走漕河,然所需漕船所需大抵不過往年一二成即可。且自兩地鄉野,便可節省九成輸糧徭役,免九成河工之力。隻需兩地折銅彙於各府,轉由漕衛解至漕河渡口裝船,而後遣漕衛官兵乘船護送至京中。不過,到底還是要從江浙起運,走漕河而上,所需時日卻也不會比過往快上多少。”

高燿說的很仔細。

高拱也聽得很認真。

“若是能免八九成輸糧徭役,南直隸、江浙兩地百姓,今年便能少許多苦力,可在家中多做些賺錢的營生,漕衛官兵也可免些辛苦,卻也是件好事。”

至於到底能折銅多少,其實在高拱看來並不是什麼要緊事。

能免了江浙兩地百姓不必要的苦力徭役,才是頭等的大好事。

有了首輔這般說,在場眾人自然是一陣附和。

畢竟誰都知道,這樣做對百姓而言是實實在在的好事。

不過自然也有人是不高興的。

譬如李春芳。

嚴紹庭一直默默的落在後麵,觀察著這些人的反應,一路出了皇城,往禮部衙門過去。

今天在文華殿議定了江浙兩地折銅征繳賦稅的事情,宮裡稍晚一些定然是有旨意通過內閣頒布。

而他也要在禮部等著旨意傳曉朝廷之後,各方的反應。

對於自接任禮部以來,就不怎麼在衙門裡坐班的新尚書,忽然回到衙門裡坐班,禮部的官員們自然是好奇不已。

以禮部左侍郎王希烈、右侍郎褚大綬為首的一眾官員,紛紛迎著難得回衙的嚴紹庭聚了上去。

“少保。”

“尚書。”

“部堂。”

每個人對嚴紹庭都有著不同的稱呼,卻也不曾無禮。

嚴紹庭放眼望去,倒是將眾人神色一一儘覽,從容的在眾人簇擁下進到公廨裡。

禮部左侍郎王希烈當即上前,躬身詢問道:“不知部堂今日回衙坐堂,可是有要事吩咐我等。”

右侍郎褚大綬則是站在一旁,未曾開口,卻也是目露好奇。

嚴紹庭目光在公廨裡轉了一圈。

王希烈當即轉身看向後麵的人:“部堂回衙坐堂,還不快些為部堂備茶。”

左侍郎一聲令下,立馬就有人出外準備。

嚴紹庭臉上微微一笑,看向離著自己最近的兩人,也就是禮部的左右侍郎。

雖然他自從接任禮部以來,就沒怎麼在禮部衙門裡坐班當差,但對這衙門裡的人事卻也有過了解。

左侍郎王希烈,是江西南昌人,嘉靖三十二年的進士,一開始就是授官翰林院,而後轉任國子監祭酒,算是官路清貴。

而右侍郎褚大綬則是浙江山陰縣人,嘉靖三十五年的狀元郎,初授翰林院修篆,更是與沈煉、徐渭等人並號越中十子。

也是清貴無比。

嚴紹庭如今看著兩人,輕聲開口:“今日本官在宮中朝會議事,晚一些或會有旨意下來。”

他倒是沒有說全了事情。

王希烈卻是心中一動:“部堂理國事,建樹無數,想來此次聖上的旨意,亦是要部堂去操辦差事的。”

一旁的褚大綬側目掃了一眼這位本部同僚,依舊是未曾開口。

他知曉王希烈因為出身江西,和嚴家走的近,如今自然也是在討好嚴紹庭。

自己卻是不喜這樣。

說起來,他比之王希烈年歲還大一些,但如實為官卻要晚一科,則是因為他少年聰慧,早早的就在嘉靖二十二年中舉,但此後一直名落孫山,曆經丁未科、庚午科、葵醜科,才在嘉靖三十五年的丙辰科高中狀元。

不過他的性子就是這般,不急不躁。

算得上是無欲無求。

便是這些年在朝中隱隱有些動靜的浙黨,也沒有參與。

亦是在此時。

茶水送至。

倒不光是隻有嚴紹庭麵前放了茶,兩位侍郎也各自捧著一杯茶。

喝了一口茶。

嚴紹庭這才笑著搖頭說道:“今日這樁差事,倒不是要本官去操辦的,今歲思來本官也隻需操辦會試這一樁差。”

王希烈不由麵露疑惑。

不過也就是在這時,外頭起了動靜。

有專門負責頒行詔敕的行人司行人入衙。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紹承大統,撫育萬方,夙夜孜孜,惟以安民為本。近覽地方奏報,賦稅征繳多因本色輸納,致民輾轉困弊。或道途險遠,粟米朽蠹;或胥吏刁難,火耗橫加。小民鬻產質妻,猶難完納,朕聞之惻然。”

“今敕詔戶部行折銅之法於南直隸、浙江,凡夏秋稅糧,許以銅錢折納。每石視時價增減,務從平允,著為定例。其偏遠州縣,本色難輸者,悉聽折色。所司刊刻銅價,張榜曉諭,敢有巧立名目、多收分毫者,以貪贓論。各巡按嚴察州縣,歲重奏報施行。”

“昔洪武太祖定製,折色便民,成憲昭然。今踵而行之,實欲祛轉運之艱,杜猾吏之蠹。爾內外臣工,體朕苦心,務使閭閻無追呼之擾,倉廩有積蓄之實。倘因循怠玩,陽奉陰違,必置重典,決不寬貸。”

“欽此。”

一道格式正規到無可挑剔的聖旨。

待行人司的行人當眾傳諭完畢,便將抄送的聖旨內容,恭恭敬敬的放在了嚴紹庭麵前的桌案上。

“嚴少保,下官業已傳諭完畢,司中事務繁多,下官先請告辭。”

嚴紹庭頷首點頭,瞧著對方離去,這才轉目看向公廨裡眾人。

“好!”

“此詔當真是利國利民,解江浙百姓輸糧之苦,皇上聖明無雙,宏德仁政!”

公廨裡,忽的傳來一道滿是感歎和讚美的呼聲。

眾人循聲而觀。

竟然是平日裡謹言慎行的右侍郎褚大綬。

而嚴紹庭見是他在驚呼,眼中亦是露出一絲意外。

依著他的了解,凡是江南出身的官員,大多都家資不菲。

就如弘治年間的進士,正德年間的都察院禦史王獻臣,不過是在禦史任上巡察大同、延綏等邊事,隨後沒幾年被下獄罷官。

等他罷官還鄉之後,便能延請文征明參與設計,耗時一十六年,估算著花費不下數百萬兩建成了後世鼎鼎有名的拙政園,與頤和園、避暑山莊、留園並稱四大名園。

在有明一朝,像這等江浙出身的官員,在朝為官,辭官之後還鄉修建園林宅院,不勝枚舉。

眼前這個已經官至禮部右侍郎的褚大綬,竟然會在針對江浙兩地折銅征繳之事上出聲讚賞。

當真是少見了。

這也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而在褚大綬出聲之後,原本還有些遲緩的王希烈當即反應過來:“端甫兄所言極是,江浙兩地本就課稅沉重,如今能折銅征繳,緩解兩地百姓每歲解運糧草之苦,當真是難得的善政。”

都是官場上的老手,這等自上而下的善政,自然是要讚美的。

但王希烈緊跟著又說:“想來此法,必然是有部堂參與其中。”

這就是讚美完皇帝之後,再奉承起眼前的本部堂官。

嚴紹庭隻是微微一笑,目光則已經看向兩人身後禮部的其他官員。

果然。

在聖旨頒布之後,這禮部中不少出身江浙的官員,已經是臉色大變。

誰都知道從年前,金行就在打壓銀價。

如今江浙兩地又定下折銅征繳,那必然導致銅錢價值上漲,如此一來就從側麵再一次打壓了銀價。

若不是有嚴紹庭今天坐堂在衙,這些人隻怕是要立即外出查探情況了。

不過。

北京城中。

卻也是一片大亂。

江浙兩地折銅征繳的旨意雖然是下發各部司衙門,但消息也已經傳到了外麵。

一時間人心大動。

所有人都知道,銅價要上漲了。

那麼銀錢必然會相應貶值。

果不其然。

未幾。

剛過正午。

金行便再一次貼出了最新的告示。

“謹奉皇命,江浙兩地折銅征繳,利在生民,功在千秋。金行持鈔,依錢法之製,不奪百姓之利。”

“即日起一兩銀可兌八百文銅錢,一兩金可兌十二兩五錢銀。”

瞬間。

銀價天崩,平白折損兩成!

而朝廷要在江浙兩地折銅征繳和金行最新的告示,也如旋風一般席卷出京,湧向各地。

所有人都知道。

這一次那些先前去金行取現銀錢擠兌的人,怕是要遭災了。

因為隨著朝廷的旨意和金行的告示。

如今已經降到一兩白銀僅能兌換八百文銅錢的比例,將會再一次因為動蕩而擴大。

銀價崩了!

離著徹底崩盤,也隻剩下時間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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