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折銅征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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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張居正。

隆慶還是有些期待的。

至少在朱載坖登極之後的這一年裡,也有不少次想到要將張居正調回京師任用,而後尋機使其入閣。

這可是先帝臨終前給自己的叮囑。

唯嚴紹庭、張居正、海瑞三人,是入了先帝遺言的。

而在朱載坖自己本人看來,自己這兩年以高拱等人推動嘉隆新政,往後就可以讓嚴、張、海三人一同入閣。

海瑞掌天下刑名,檢查百官。嚴紹庭掌經濟一途,責成天下錢糧。張居正自是要整頓百官,維持兩京一十三省官吏運轉。

如此一來,則隆慶朝必然會有中興之名。

自己得聖君之名,百姓得安寧富足。

兩全其美。

於是話說當下。

當呂芳將奏疏呈送到麵前的時候,朱載坖心中的好奇便已經到了巔峰。

他當即打開奏疏,細細查閱起來。

而在殿內眾人,則保持沉默,但臉上流轉的神色卻又各不相同。

人群中,嚴紹庭默不作聲,眼神則是掃過眼前李春芳等人。

若非為了求得幾年安寧日子,他倒是真不想現在就讓張居正提奏該本奏疏。

畢竟在他的原計劃中,是要讓高拱衝鋒陷陣幾載,等老高的價值被榨乾,才到他們接盤國朝政事,依照當年他與張居正、海瑞兩人在南京西花園所議之策行於天下。

也是這一回,倒是讓他察覺到。

於天下社稷而言,所有的計劃都趕不上變化。

不過。

這一次倒也沒有涉及太深,權當是一次嘗試罷了。

就如自己北征歸來,高拱上疏進言度田,自己便沒有出言阻擾一樣。

而在上方。

朱載坖一眼閱覽奏疏,而後目光閃爍,抬頭看向眼前的臣子們。

“呂芳,將奏疏念於諸卿。”

吩咐完之後,朱載坖眼裡閃過一道精芒。

但他倒是沒有先開口於奏疏上的內容說什麼,而是等待著眼前這些臣子們的反應和態度。

呂芳則領命上前。

“臣,都察院左都禦史,總督海務大臣,提督南直隸水師、檢校稅兵衙司,提點南直隸、浙江度田使,張居正,奏南直隸、浙江臣民輸糧之艱,伏惟恭請聖上允臣下所請。”

這是奏疏開篇,嚴明要言之事。

殿內則是起了一片竊竊。

“臣觀閱我朝二百載,漕運之製日繁,其弊亦深矣。昔太祖定鼎金陵,取給東南,歲輸四百萬石以為常。乃成祖遷都燕京,河道迂曲三千裡,挽漕之役,倍蓰於前。”

“每歲春冰初泮,漕艘鱗集淮上。督運之吏,虎冠狼噬,先索常例銀,名曰‘鋪墊’。及啟碇,則風水失宜,漕丁赤體曳纜,血漬霜刃。至臨清閘口,水涸舟膠,役夫荷鍤,晝夜疏浚,骸骨相枕於河乾者,不可勝計。漕卒凍餒道斃,輒投屍濁流,謂之‘水葬’。”

殿內一片冷清。

身為內閣首輔的高拱更是眉頭一皺。

他對張居正多是欣賞,知曉對方是個誌向做事的人,也有意在往後與其同在各種操辦國事。

如今聽聞此篇奏疏,不成想張居正現在竟然是要議論漕運之事。

難道張居正是要動議漕運改製?

而呂芳則是繼續誦讀奏疏內容。

“江南之民,輸賦尤苦。胥吏征斂,加耗三倍。貧者鬻田宅、質妻子,猶不足供。田野蕭然,老稚啼饑。或有投繯赴水者,裡胥猶執欠籍,逮其孥。蘇鬆諸府,昔稱膏腴,今為鬼磷之鄉矣。”

“嗟乎!漕河一線,實國家命脈所係。然剝民膏以奉京師,竭東南以實太倉,其猶剜肉補瘡乎?宣宗間,周忱奏疏,謂‘民困於漕,甚於賦稅’,誠痛切之言也。後世司國計者,可不深長思乎?”

依舊是在議論漕事。

高拱眉頭舒展。

如果現在動議漕事,雖早卻也無有不可。

畢竟如今三千裡漕運,也確實如張居正所言,其弊亦深,早就到了該好生動一動改一改的時候了。

隻是漕運卻又乾係重大。

不光是依附於漕事之上的那百萬漕工,便是京畿供養米糧一事,也不能出了半分差池。一旦對漕事輕舉妄動,便可能使京畿陷入無米糧可食的境地。

在他身邊的李春芳亦是眉頭微皺。

張居正現在正在江南乾著度田的差事,現在貌似又要插手漕運,這是半點活路都不給清流舊黨和江南士紳大戶留啊!

一想到當初張居正也是清流一係,更是徐階的得意門生,而現在卻是對清流士紳拔刀相向,李春芳便是一陣惱火。

可下一秒。

呂芳口中誦讀的奏疏卻是話鋒一轉。

“漕事之重,重於泰山,臣操江南,不敢妄言。然輸漕之製,在係京糧,多取湖廣,少錄江浙。若解江浙百姓之艱,臣伏請奏乞,改江浙兩地稅賦正色、折色,皆折以銅錢征繳,唯此可使百姓免重課之下兼有輸糧之苦,緩百姓之辛,朝廷得銅錢之利,為此具本親齎,謹奏奉聖旨。”

大殿內氣息一轉。

高拱兩眼瞪大,眼裡閃過一道詫異。

他竟然是沒有想到,張居正會從漕事入手,最後說的卻是南直隸、浙江兩地正課賦稅的事情。

不過轉瞬之下,高拱卻又覺得張居正此法竟然隱隱有可行之勢。

江浙兩地本就是從國初就因為種種原因,導致賦稅沉重,至今都未有改變。

雖然這裡麵有太祖當年對江東之地的嫉恨。

但裡麵也未嘗沒有借重稅,削弱江南勢力的因素存在。

畢竟在前元一朝,所施行的包稅製下,江南那幫人哪怕是前元亡國,大明創立,都還在懷戀他們身為元臣的時光。

而自前宋開始,江南也漸漸取代關中、河東,無數能人執掌朝堂。

打壓江南,幾乎是默認的事情。

那麼。

減輕江浙兩地的稅賦擔子,自然是不可能的。

這一點高拱也心知肚明。

但若是解一解百姓之苦,卻是可以做的。

讓江浙百姓折銅繳納賦稅,確也可以免了百姓們每年輸送稅糧到漕河渡口的辛苦,也能免了繳納稅糧的時候,遭受官府衙役盤苛。

折銅征繳?

高拱麵上微微一笑。

倒是個好法子。

然而。

李春芳卻是心頭大震,眼裡布滿陰沉,麵色更是陰翳起來。

原以為張居正是要插手漕運一事,好借機在江浙兩地度田之後,再借漕運之功,回京任用,尋求入閣。

沒成想。

這個清流舊黨的叛徒,竟然是要在江浙兩地行折銅征繳的事情。

這事情自然是好事。

但對他而言,卻是大大的壞事!

僅僅是一瞬間,李春芳便已經暗自低頭,側目掃向身後的嚴紹庭。

這一刻他也清楚張居正這道奏疏,必然是在和嚴紹庭打配合。

一旦皇帝和朝廷準允了江浙兩地百姓往後折銅繳納賦稅,那隻會導致一個局麵。

江浙兩地銅價大漲,而銀價則會相應貶值。

要知道。

就在不久前,他們才將金行裡的銀幣取現一空!

絕不能讓這道奏疏得逞!

須臾之間。

李春芳心中便已經想好計量。

當即躬身手抱笏板站出。

“陛下,臣以為,此舉不妥!”

在他身後的嚴紹庭微微一笑。

折銅征繳賦稅,對現在的李春芳和清流舊黨、江南士紳大戶們來說,自然是大大的不妥。

而在原本的曆史上。

老張在小屁孩登極後,推行一條鞭法,執行折銀征繳的辦法,雖然出發點也是好。

但卻是忽略了中原錢鈔製度的錯漏。

最終就是導致因為折銀繳納賦稅,最終反倒是讓江南那幫士紳豪族完全將天下錢鈔權柄給搶奪了過去。

而現在。

因為自己。

因為一點點小小的改動和偏差。

這樣的局麵自然不可能再出現。

如今的江南士紳大戶們,雖然手中握著銀錢,可那又如何?

現在咱在江浙兩地,就不用銀子說話了,全都用銅錢來繳納賦稅。

那些大戶就隻能將手中的銀子換成銅錢。

而好巧不巧的是。

在最近通過陸繹安排在江南的錦衣衛傳回的消息,嚴紹庭也知曉了,江南那幫人為了能將金行給擠兌破產,竟然有不少人是賣地賣宅賣鋪子,也要去金行取現銀錢。

亦是在這個過程中。

停靠在杭州府市舶司碼頭的柏富貴那幫人,白白的通過這一次帶來的數百萬兩銀子,幾乎是以極低的價格,將浙江兩地有價值的東西都買空了。

得想個法子,從柏富貴這幫人手上將那些有價值的資產弄回來。

嚴紹庭暗自思忖著。

而在前頭。

李春芳則是繼續急聲說道:“如今南直隸、浙江兩地正行度田,本就局勢混亂,月餘時間,南邊更是要開始春耕,正值青黃不接之際。如今若準允張居正所請之事,折銅征繳賦稅,恐會引起地方生變。”

這一次。

不等旁人開口。

心中已經覺得張居正所請是個好辦法的高拱,便已經皺眉看向李春芳。

“老夫倒是覺得叔大奏請此法甚好。”

“折銅征繳,免江浙兩地百姓輸糧之苦,又如何會引來變故?”

李春芳心中一顫,不成想張居正上了一道奏疏,不是嚴紹庭那廝附議反駁自己,也不是袁煒、趙貞吉這兩人擠兌自己,反倒是高拱出言駁斥。

他臉色一動,頷首側身道:“元輔,如今九邊正在整頓之中,都察院海瑞巡察九邊,加之河套、陰山新邊設立,朝廷也在遷徙山西、陝西、甘肅等地百姓移居新邊,整編抽調舊邊軍馬移防,這裡頭處處都是要耗費錢糧,安頓軍民。雖如今天下米糧,以湖廣居多,可江浙兩地所產米糧,亦是要輸送入京。若是少了這一處米糧,恐朝中近年日用不足。”

李春芳心中也知曉自己光說江浙生變是空話,便當即將這件事和九邊扯到了一起去。

您高閣老也不想九邊出事吧。

到時候真要是九邊鬨出缺糧的事情,那可就是您高閣老今日點頭應允張居正所求造成的!

高拱聞言,當即便是臉色一沉。

而李春芳也不願徹底得罪了這個首輔,語氣緩和下來,輕聲說道:“張居正所奏此法,確也可行,乃為百姓之便。但當下卻並不合乎時宜,倒不如將此法暫歇按下,待江浙兩地度田一事完畢,新邊軍民安頓之後,才行此法於江浙兩地,惠以兩地百姓?”

朱載坖亦是目光一動:“元輔,此事……”

見皇帝垂詢,高拱心中不由一歎。

江南財稅要緊,百姓生機也要緊。

但九邊之事,更重要!

瞧著眼前局麵,似是陷入僵局。

嚴紹庭忽然閃身而出。

紅袍晃動。

他已經是到了前邊。

“陛下,因此前乃是臣奉旨率軍北征,若論新邊之事,微臣倒是能言一二。”

朱載坖原本還以為折銅征繳這件事當下已經不能立即辦理了,此刻卻見嚴紹庭出來說話,不由眼前一亮。

他對這些事情確實沒想那麼多。

隻是覺得,若是能在自己手上,多多推行一些善政,總是個好事。

若是晚一些去做,天知道會出什麼新的變故。

現在見嚴紹庭似乎有彆的論點,當即點頭道:“潤物儘可直言。”

嚴紹庭頷首謝恩,而後在隔壁李春芳那不善的目光中緩緩開口:“自去歲臣引兵出關,討伐蒙賊,折俺達部數萬精銳,武川伯驍勇追敵,漠南諸部北逃。臣以為,近年載之間,九邊當不見蒙賊大部來犯。而河套、陰山新邊之事,雖牽扯遷徙百姓,安置軍馬,但此事兵部會與戶部早已勤勉於事,想來今年內便能有個穩妥。”

說罷。

他便看向戶部尚書高燿,以及兵部尚書楊博。

楊博當即手抱笏板站出。

嚴紹庭方才那話,分明是在誇戶部和兵部做事勤勉用心,自己當然不能乾著兵部尚書的差事,反倒是不承認這事。

“回稟陛下,河套、陰山新邊確如嚴少保所言。新邊所需軍馬,原有戚繼光所部屯駐,陰山一側若無蒙賊大部來犯,當無虞。而固原、延綏、山西等邊,自新邊設立,便已無邊外憂患,兵部近來早已整編抽調各處兵馬前往河套、陰山要地屯駐。”

說完後,楊博又看了眼還在班列裡的高燿。

高燿會意上前。

“陛下,陰山以北以軍屯為主,武川等城皆為軍城,戶部並未遷徙關內百姓於此。而陰山以南,河套一帶,已召發三萬戶百姓移居,雖城池屋舍尚未建全,百姓卻已居於此。因兵部所言固原、延綏、山西等邊,不複從前存邊外憂患,各地屯糧亦可就近調入河套。”

自嚴紹庭進奏之後,楊博和高燿一前一後補充說明。

李春芳的臉一片陰沉。

朱載坖更是掃了李春芳一眼。

而後麵露笑容的看向嚴紹庭等人,最後落向高拱。

“元輔。”

“若是以潤物及戶部、兵部所言。”

“江浙兩地折銅征繳賦稅一事,是否已然可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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