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孝騫來這座村莊純屬臨時起意,完全隨機。
作為真定知府,他其實不算稱職,畢竟他大部分時間都留在大營裡,腦子裡想的也是與遼國的戰爭,以及整個天下大勢。
至於真定府轄下的事,難免忽視了一些,這次好不容易回到真定城,微服私訪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隻有掩藏身份的巡察,才能發現很多真相和問題,才能知道自己轄下的百姓究竟過著怎樣的日子。
客觀的說,自從真定府被免賦三年後,轄下百姓的日子確實好過了一些,這三年是讓百姓恢複元氣,以及積攢家底的日子,對普通人來說,可以算是一次機遇。
不過趙孝騫沒想到,這座隨機挑選的村莊居然真出了事。
果然,人群紮堆的地方必然有熱鬨,同時也必然有麻煩。
幾名道士一係列裝模作樣的套路後,村民們果然急了,當然,道士們的目的也達到了。
先攻心,再加錢,團夥作案,而且還有詐騙園區。
趙孝騫當即就認定了,這是一夥江湖騙子,所謂的玄清觀,也不過是個詐騙窩點而已。
眉頭漸漸皺了起來,趙孝騫看見村民們聚在一起議論,許多人情緒憤怒激動,也有人抹淚痛哭。
單純的加錢,恐怕不會引起村民如此激動的情緒。
所以,這群騙子還加了什麼條件?
趙孝騫招手,讓陳守和賈實過來,朝遠處與人激烈爭論的裡長揚揚下巴:“把裡長請過來,我有事問他。”
陳守還沒動,賈實已大步走了過去,居然拎起裡長的後領,在一眾村民愕然的目光注視下,拎小雞仔似的單手把裡長拎到趙孝騫麵前。
趙孝騫都驚呆了,一腳踹在賈實的屁股上:“聽得懂人話嗎?知道啥叫‘請’嗎?”
賈實訕訕退到身後。
沒想到的是,賈實露了這一手後,裡長居然變得非常乖巧,站在趙孝騫麵前討好地行禮。
趙孝騫這一行人雖然喬裝成商人,但氣質是騙不了人的,裡長活了大半輩子,焉能看不出趙孝騫身上散發出來的富貴氣質。
這年輕人若是商人,裡長情願把自己眼珠子摳出來當泡兒踩。
趙孝騫朝他友善地笑了笑,道:“下麵的人有點粗魯,裡長莫怪。”
裡長急忙行禮:“貴人言重了,不知貴人有何吩咐?”
趙孝騫朝遠處還在等候村民答複的幾名道士指了指,道:“那幾個貨……”
話沒說完,見裡長表情不對,趙孝騫隻好改口:“那幾位道長跟你說了什麼?”
裡長苦笑:“道長說,村子得罪了龍王,怕是輕易過不去這道坎,來年會是災年。”
趙孝騫冷笑:“他說什麼你就信了?”
裡長肅然道:“當然信,玄清觀的道長可都不是凡人,他們會法術,都是仙人下凡。”
趙孝騫愈發好奇:“什麼法術?你親眼見過?”
裡長一臉崇敬地道:“他們會在燒開的油鍋裡赤手撈銅錢,會捉鬼斬鬼,會隔空取物……附近的鄉民們都見過他們的法術。”
趙孝騫想笑,就這點江湖把戲,若換在前世,一個洗浴中心三樓表演節目的三流魔術師都比他們會得多。
偏偏在這個信息不暢通的年代,這些江湖伎倆在普通鄉民的眼裡,竟然成了法術。
真正的神仙在天上淚流滿麵……
懶得跟他們科普法術的真偽,趙孝騫又問道:“龍王降罪,幾位道長如何應對?他們提了什麼條件?”
裡長沉沉歎了口氣,道:“道長說,平息龍王之怒太損法力,而且龍王的怒火也不是那麼容易平息的,除了加二百兩銀子外,還提了個條件……”
“啥條件?”
“需要一對五歲大小的童男童女……作為活祭,獻給龍王。”
趙孝騫吃了一驚:“‘活祭’的意思是……”
裡長沉悶地道:“就是把這對童男童女打扮亮麗,沉入這條太平河裡,現在村民們都在吵呢,有的信,有的不信,尤其是家裡有五歲孩子的人家,爹娘都快瘋了。”
趙孝騫一怔,眼神突然迸出濃濃的殺意,朝遠處幾名道士瞥了一眼。
騙錢可以勉強睜隻眼閉隻眼,把這幾個江湖騙子當成心理醫生就好,村民們算是花錢買個心安。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趙孝騫說不了什麼。
但騙錢還要害命,這就忍不了了。
活生生的兩條人命,而且還是五歲的孩子,為了所謂的平息龍王之怒就把他們沉河,這是人能乾出來的事兒?
“活祭童男童女的說法,村民愚昧,不知所以,你是裡長,你也信?”趙孝騫語氣漸漸不善。
裡長卻辯解道:“他們都是仙人,仙人說的話自然要信的,他們會法術呢。”
趙孝騫嗬嗬冷笑幾聲:“仙人你個板板,這麼明顯的騙術你都看不出來,一輩子白活了!”
被趙孝騫罵了一句,裡長也不敢頂嘴,他知道眼前的人恐怕來頭不小。
二人正說著,遠處村民聚集的地方突然發出幾聲淒厲的哭嚎聲。幾名年輕的夫妻癱坐在地上痛哭失聲,旁邊的村民拍著他們的肩低聲安慰。
趙孝騫一怔,裡長卻歎了口氣,道:“約莫是選出童男童女了……”
趙孝騫咬牙,眼中的殺氣更濃了,扭頭道:“陳守,帶人過來。”
陳守朝村裡狂奔而去。
沒多久,十幾名喬裝的禁軍匆匆趕來,這些人是跟隨趙孝騫一起進村的。
手下的人到了,趙孝騫稍微安心了一些,然後帶著人大步走向遠處的幾名道士。
道士本來一直在河灘邊等候,而且皆是一臉倨傲輕慢之色,一副世外高人的風範。
見趙孝騫等人走來,道士們不由一愣,這年輕人的表情好像有點不善,不知是何路數。
趙孝騫走到道士們麵前,目光冰冷地打量他們。
良久,趙孝騫冷冷道:“你們跟龍王談妥了,先加錢再活祭童男童女,明年就不會鬨災?”
為首一名老道士捋須沉穩地道:“那是自然。”
“真定府轄下九縣,十幾萬人口,這種事你們乾過多少次了?”趙孝騫冷冷問道。
老道士臉色一變:“你是何人?”
“管閒事的人,而且,不怎麼喜歡講道理。”
老道士臉色陰沉地看著趙孝騫,見他穿著氣質不凡,應是出身富貴,後麵還跟著十幾個明顯是護衛的家夥,一時倒也有些遲疑,不敢輕易招惹結仇。
遠處的村民們見這邊有了爭執,也紛紛圍了過來,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們。
見村民們圍在身邊,老道士仿佛有了底氣,沉聲道:“諸位居士,貧道本是出於善心,為居士們排憂解難,也算為自己積幾分功德,此人卻責怪貧道不該這麼做,事已至此,貧道彆無他法,唯有告辭。”
“萬事皆有定數,人力不可逆天,你們的災,你們自己扛吧。”
說著老道士作勢轉身要離去。
村民們急忙攔住了他,七嘴八舌請老道士留下,還有些村民指著趙孝騫怒罵,說他一個外鄉人不該多管閒事雲雲。
趙孝騫氣笑了,這特麼的,真是一個舍得死,一個舍得埋,就非要栽進人家挖好的坑裡,攔都攔不住了。
再看看人群外顯得格外蕭索悲傷的兩對夫妻,趙孝騫心頭怒火愈盛。
你們當大冤種被騙錢我懶得管,但那兩對夫妻何辜,那對五歲的孩子何辜?
麵對老道士得意挑釁的目光,麵對村民千夫所指般的指責,趙孝騫笑了,笑容很燦爛。
“陳守,把他們綁了!”趙孝騫突然喝道。
陳守等禁軍上前,猛地朝道士們出手。
道士們都是騙子,玩的是腦子,身手方麵簡直比村民還不如。
禁軍們三下五除二就把道士們放倒,然後把他們綁了起來。
周圍的村民一片寂靜,呆怔地看著他,似乎沒想到趙孝騫居然敢對仙人動手,這簡直是倒反天罡。
敢對仙人動手的人,來頭恐怕也不小,村民們一時竟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趙孝騫懶得理會村民們的反應。
按套路來說,此時的他應該讓人準備好道具,什麼油鍋撈錢,什麼黃紙斬鬼,道士們玩的所謂法術,趙孝騫都會。
最後現身說法,為村民們科普掃盲,當眾揭露騙子的真實麵目,最後贏得村民一片讚譽,歌功頌德……
按照套路,應該這麼辦。
但趙孝騫懶得按套路走,我特麼堂堂大宋郡王,手握十萬大軍,好不容易微服私訪一回,在這兒跟你們一群愚昧村民科普?
給你們臉了?
老子不過是想殺幾個人而已,還需要跟你們講道理嗎?
道士被陳守等人綁住了之後,終於有些驚惶了,老道士瞪著趙孝騫怒道:“你到底是何人?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如此對待出家人,不怕遭報應?”
趙孝騫冷冷地道:“我就是你們的報應,舉頭三尺有神明,乾了傷天害理的事,真以為老天爺看不到?這不,老天爺派我來收拾你們了。”
老道士眼中迅速閃過一抹驚懼:“爾意欲何為?”
趙孝騫沒理他,隻是走到河邊蹲下,用手指輕輕碰了一下冰涼的河水,然後縮回手,喃喃道:“好冷的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