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個世界,趙孝騫見過春播祭祀農神的儀式,但祭祀龍王倒是沒見過,很感興趣。
招待他的村民很熱情,尤其是在趙孝騫送出一錠十兩的銀子後,村民簡直熱情如火,這錠銀子大約能管他全家一年的吃喝了,對他來說實在是天降橫財。
將趙孝騫和陳守等人帶回家,村民忙著安頓十幾人的食宿,趙孝騫跟在他身後跟他閒聊。
“今年初雪不大,明年會鬨蟲災?這說法從哪裡傳出來的?”趙孝騫好奇問道。
村民道:“這說法也不是沒有道理,雪落到田地裡,如果不大的話就凍不死蟲卵,待到春暖花開,蟲卵在土裡成了氣候,種下的莊稼都會被禍害。”
“所以要趁著春播以前,搞個祭祀龍王的儀式,請老天多降雨雪,對蟲卵來個趕儘殺絕?”
“沒錯,村民們都擔心得很,今日的祭祀都很虔誠……”村民說著,突然停下手上的活兒,麵朝太平河方向雙膝跪拜,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繼續忙活自己的事。
趙孝騫驚呆了,這頭磕的,就跟特麼碎片化時間湊起來似的,想起來了磕幾個,這都不能叫虔誠,而是把龍王爺當成雇傭兵了吧?
儀式我花了錢,費了力氣,還磕了頭,所以龍王爺你就必須給我辦事,不然就是不誠信,壞了神仙誠信經營的口碑。
好吧,華夏從古至今拜神就是這風格,主打一個務實,華夏大地不養閒神,完不成ki的神仙留著何用?廟都給拆了。
“不忙著用飯,走,去看看你們如何祭祀龍王的。”趙孝騫興衝衝地道。
村民領著趙孝騫來到村北頭,那裡是人群紮堆的地方。
隔著老遠便聽到敲鑼打鼓,幾名穿著華麗法袍的道士正在開壇作法,腳下踩著天罡步,嘴裡念念有詞,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正在給龍王爺打視頻,龍王爺還在睡覺,懶得接聽。
周圍聚集了上百名村民,整個村子大部分人都來了,都非常虔誠地跪在地上,麵朝太平河方向磕頭。
法壇正中,是一塊龍王的牌位,正受香火供奉。
村民拉著趙孝騫,一臉恭敬地示意他也跟著跪下。
趙孝騫笑了笑,他並不信鬼神,但尊重彆人的信仰,於是蹲在遠處,看起來好像跪下了似的。
龍王的牌位周圍擺滿了三牲祭品,四周香火繚繞,熏得人眼睛疼。
“儀式弄完了,那些祭品咋辦?”趙孝騫突然好奇地問道。
村民顯然被這個非常跳躍的問題弄得有點懵,怔忪半晌才道:“祭品當然是沉河,獻給龍王呀。”
趙孝騫剛想說浪費糧食,然而見村民一臉虔誠,終究還是忍住了嘴賤,這裡人生地不熟,引起眾怒的話會被群毆的。
“辦這場法事要花不少錢吧?錢是村民們湊的?”趙孝騫又問道。
“沒錯,村子湊了一百兩銀子,裡保和地主多掏了一些,加起來二百多兩吧,道士是從附近的玄清觀請來的,據說靈驗得很,數十年的金字招牌了。”村民熱情地幫玄清觀義務宣傳。
趙孝騫恍然,數十年的老店,顯然在附近是很受認同的。
“做完了法事,如果不靈驗咋辦?離開春還有兩個月,若還是不下雪,道士退錢嗎?”趙孝騫提出的問題總是很刁鑽。
村民麵露驚容,小心地環視四周,壓低了聲音道:“貴人慎言,可不敢這麼說,法事做完後,龍王若還不降雨雪,那是咱們凡人不夠虔誠,道士不罵咱們已是燒了高香,哪還敢讓他們退錢。”
趙孝騫嫉妒得眼都紅了,簡直是無本萬利的買賣,連售後都不管,搞得他都想找玄清觀入股,來個b輪融資了。
這錢未免賺得太輕鬆了吧,做完了法事靈不靈驗也不管,出了問題就是村民們心不誠,反正錢是不可能退的。
趙孝騫不由反省了一下自己這些年搞錢的手段,終於深深地意識到,自己的臉皮還是不夠厚啊,太特麼靦腆了。
帶著看熱鬨的心情,趙孝騫興致勃勃地欣賞這場祭祀法事。
幾名道士收了錢後,還是很敬業的,至少運動量足夠了,收錢辦事顯得很有誠意。
一輪又一輪地踩著天罡步轉圈兒,念經也沒停過,不時還拈起一張畫了符的黃紙燒了,實打實地付出了人力和物力成本。
村民們老老實實被道士指揮著起身,下跪,磕頭。
一拜再拜,不厭其煩。
法事最後,道士突然朝天空拋出一張符紙,大喝一聲,符紙在半空無火自燃,華麗的炫技達到了,村民們愈發敬畏。
在村民們崇拜的目光下,道士收了神通,滿意地點頭,然後令村民抬著三牲祭品,捧著龍王牌位,浩浩蕩蕩朝太平河灘邊走去,一路自然仍是敲鑼打鼓,跪拜如儀。
熱鬨沒結束的話,趙孝騫當然不肯放棄,也跟著村民浩浩蕩蕩朝河邊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非要堅持把這場熱鬨看完,大約是無聊到一定境界了吧。
就像大學舍友說一句“走不走”,全宿舍的人都集體出動,除了發出號召的人,誰都不知道自己跟出來乾啥,但還是堅定地跟出來了,沒彆的原因,無聊以及信任。
一行百餘人敲敲打打徑自來到太平河邊。
趙孝騫混在隊伍裡,像末日世界裡茫然無神的喪屍,反正跟著走就對了。
旁邊一直跟著保護他的陳守和賈實打起了嗬欠,他們都感到無聊了,實在想不通世子哪來的心情跟著乾這麼無聊的事。
到了河邊,將龍王牌位和祭品擺好,幾名道士又是一番唱跳ra,大約仍在堅持不懈地跟龍王打視頻,龍王還是沒接。
當著村民的麵,道士自然不會承認自己麵子不夠,假裝龍王已收到了他的問候短信,神情突然一振,又開始了喋喋不休的作法。
最後當著村民的麵,一名看起來德高望重的老道士宣告禮成,將手裡的符紙朝半空一扔。
接下來就有點看不懂了,符紙在半空中並未自燃,而是原封不動地飄然落地。
老道士的臉色一變,嘴裡喃喃又念叨了一番,再次拈起一張符紙一扔,符紙仍未自燃,幾名道士麵麵相覷後,臉色已是一片鐵青。
這下村民們也發現不對勁了,紛紛交頭接耳竊竊議論。
一名裡長模樣的老人上前,恭敬地詢問老道士出了什麼事。
老道士一派仙風道骨,捋須沉吟不語,半晌沒回話。
最後老道士突然歎道:“龍王不受禮,麻煩了。”
裡長一驚,忙問緣由。
老道士臉色陰沉下來,朝驚慌失措的村民們環視一周,緩緩問道:“貧道問個事兒,今年村子裡是否有人做過傷天害理,有悖天道的惡事?”
裡長搖頭:“鄉親們都純樸,沒人做過惡事,更不敢傷天害理。”
老道士斷然道:“不可能!定是有人悖了天道,上天才降下神罰,雨雪不足是如此,此時龍王正神不受禮也是如此。裡長你再想想,舉頭有神明,人不可欺天。否則貧道也幫不了你們。”
這番話頓時製造出了恐慌,村民們害怕了,議論聲愈發激烈。
寒冷的冬天,裡長急得滿頭大汗,冥思苦想許久,也沒想出村民們究竟乾了啥傷天害理的事。
這時慌亂的人群裡,一名年輕的村民弱弱地道:“今年夏天的時候,村子來了幾個流民,看樣子是路過,經過村西頭的龍王廟時,他們偷吃了供品,好像還在龍王廟後麵撒了尿……”
“這……算不算做了惡事?”
裡長又驚又怒,瞪著村民道:“你為何不早說?那幾個流民呢?”
村民弱弱地道:“剛才不是說了麼,他們是路過,並未進村,在龍王廟裡留了一晚就走了,偷吃供品時我正在放牛,上前責怪了幾句,他們要打我,我不敢多事就跑了……”
裡長氣得一跺腳,恨恨咒罵了幾句,轉頭看著老道士期期艾艾道:“道長您看這事兒……”
老道士捋須歎道:“約莫就是這樁事了,造孽啊!”
裡長臉色難看道:“此事是流民所為,村民是無辜的,並無冒犯之意,龍王可否網開一麵?”
老道士沉聲道:“你們村的龍王廟受了汙,自然要怪在你們頭上,龍王正神恐怕正是因為此事而不受禮,他要怪罪村民了,明年定是災年,恕貧道無能為力。”
說完老道士招呼其餘幾名道士收拾法器,準備離去。
混在人群裡的趙孝騫暗暗冷笑,村民們恐慌不已,他卻看得明白。
老實說,這種套路前世聽得太多了。
熙熙攘攘,利來利往,說到底不過是要錢的套路而已。
接下來道士就該給暗示了,暗示村民多湊點錢,龍王怪罪怕啥?立馬給你們解決了。
一切不過是生意。
果然,道士們剛開始收拾,裡長和村民們都慌了,急忙上前求情。
老道士沉著臉一言不發,隻是一味地搖頭拒絕。
收拾了法器之後,道士們告辭離去,臨走果然沒談退錢的事。
裡長追了上去,神情驚惶地跟老道士聊著什麼,許久後,裡長滿麵愁容地回來了。
村民們圍上前,七嘴八舌跟裡長聊著什麼,好像談得不是很愉快,不少人麵紅耳赤,還有人眼眶泛紅。
趙孝騫心裡咯噔一下,看這樣子,應該不是加錢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