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事,彆整什麼“你我皆有罪”把我拉下水……李世績心裡吐槽,半笑不笑地看著麵前這位奸臣岑文本的傻侄子。
儘管李世民陛下現在的身份是被俘的反動頭目。
但他同時還有另一層身份,那就是現任大明第一太陽的生父。
人情世故嘛~
因此,岑長倩以降,大明的眾人仍然以帝皇之禮尊之。
為了逗李世民開心,甚至整座晉陽城的守衛都還沒有換防,仍然由唐軍駐守。
表麵理由是,明、唐雙方目前隻是停戰狀態,還沒有進行實質談判,明軍也還沒有正式受降,晉陽城理論上還歸唐軍統轄。
實際上,還是為了顧及李世民陛下的尊嚴。
在李明陛下親自駕臨以前,先把他老爹給哄好咯,千萬千萬彆自說自話地處理。
岑長倩雖然嘴上沒毛,但是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處理起來還是很沉穩老練的。
就你們也配麵聖……李世績心裡冷笑,表麵上裝出一副無奈的樣子。
“陛下龍體本就欠佳,又剛經曆了一場大戰,許是累了。將軍先讓陛下休息,何如?”
岑長倩斜了這位大名鼎鼎的手下敗將一眼,道:
“龍體欠佳,累了?我軍剛入晉陽城的時候,太上皇正在城樓之巔昂首挺立,我等有幸親眼觀瞻,無不歎太上皇身形颯爽,仍不失英雄之姿。
“你何以如此惡毒詛咒太上皇?是何用意耶?
“太上皇茶飯不思,作為他最信任的手下愛將,你怎麼不跪在房間門前,跪求他開門啊?”
還是那句話,彆看岑長倩還有點小裝。
但作為被房玄齡、長孫無忌之流反複捶打出來的職業官僚,智商還是在線的。
他一套連招下去,把李世績都乾得啞口無言了。
嗬,菜雞……小岑的感覺上來了,正要乘勝追擊,嘴炮全開痛擊手下敗將。
噠噠噠——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岑、李二人同時扭頭。
隻見後方的樓梯間閃動著搖曳的火光。
在兩人看清楚之前,一個魁梧的黑影就衝到了他們身前,用乾涸得幾乎冒煙的嗓音,低聲而急促地說:
“我軍敗了!快快稟告陛下!”
什麼?我大明天兵天下無敵,怎麼就敗了?
岑長倩大駭,定睛細瞧,試圖在黑暗中辨認對方的身份。
這位老哥是誰啊,從哪條戰線上退下來的,從哪裡得到的這個情報?難道是朔州方向,李靖手下的某位將領?
小岑畢竟也隻是半路出家的“文武兩棲”,軍隊裡的人還認不全。
而且對方正好背著光,整張臉都籠罩在黑暗之中,讓岑長倩更是沒法看清楚老哥的樣貌。
隻能從輪廓中大致看出,對方的左手似乎有些不協調,有什麼粘稠的液體順著手臂向下滴落。
“是血……你受傷了?”岑長倩大驚。
然而那位老哥的脾性似乎有些急躁,根本不搭理小岑的關心,還把聲調提高了八度,幾乎是對他吼道:
“哎!亡國滅種的危機近在眼前,使君還磨蹭什麼!我軍大敗虧輸,敵人馬上就要兵臨城下了,情勢危在旦夕,請立即和我一起上樓向陛下報告!”
聞言,岑長倩不禁有些為難:
“可是陛下不在樓上,他在船上啊,再急我們也飛不過去啊……”
話說,老哥為啥稱呼我為“使君”,我又不是晉州刺史……
“什麼?!陛下已經跑路……不是,登船北狩了?!”
那位暴躁老哥對這條情報似乎十分驚訝,呆愣良久,隨後恍然大悟地一拍額頭:
“不愧是陛下,神機妙算,已經算到了今日之敗麼!”
岑長倩聽得心裡直犯嘀咕——
不不不,從明軍駐地前往晉陽,坐船沿汾河北上是最好走的路,三歲小孩兒都知道這個道理,李明陛下做此決策倒也不至於這麼的驚世駭俗。
再者,“今日之敗”到底什麼時候、在哪裡、怎麼敗了?有這麼嚴重嗎?就算李靖團夥瞬間人間消失,也不至於到“亡國滅種”的地步吧?
岑長倩打著肚皮官司,而一旁的李世績也在心裡打鼓。
老哥的這副老煙嗓,聽起來可能有點耳熟,但是有點耳熟不大可能。
是誰呢?
而且兩人之間的一問一答,怎麼總感覺好像沒對到頻率上。
你倆說的“陛下”,是同一個陛下嗎?
“等等!這位將軍,你說的敗仗到底是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岑長倩打斷了急躁的老哥,借著微光,眯著眼睛,更為警惕細致地觀察。
老哥雙眼血紅、胡子拉碴、眼眶深陷,確實是一副剛剛經曆大戰的模樣。
穿著一身明軍的玄甲,雖然沒係赤頭巾,倒也問題不大。
但是這張臉,總感覺可能有點麵熟,但是有點麵熟不大可能……
與此同時,對方這位老哥也在眯著眼仔細觀察小岑。
這文官不是晉州刺史啊,是誰?
不過他旁邊站著李世績,總不會是歹人吧?
“我軍在朔州兵敗!阿史那仆射被俘!晉陽的北方屏障被破,賊軍即將長驅直入了!
“什麼?你怎麼還不明白呢!”
見岑長倩還是一副遊離於狀況之外的樣子,暴躁老哥一點一點地提高音量,到最後都幾乎變成吼了。
可小岑聽得越來越迷茫了,困惑地撓著腦袋:
“北方屏障被破……難道是突厥人打過來了?可他們不是已經被精神閹割了嗎?
“‘阿史’那倒是突厥姓氏,可聽你的意思……他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難道在更北方,還有比突厥更強大的部落?”
岑長倩聽得雲裡霧裡,腦海中莫名浮現了白雪皚皚的原野、粗重的灰熊、以及野蠻高大的原始部族。
“……”暴躁老哥無語地看著對方展開狂野幻想的蠢樣,終於是選擇放棄了他,轉向旁邊一臉尷尬的李世績。
“嗐,不管他!老徐,你來說說,這廝的情報到底準不準確?陛下到底到底有沒有乘船北狩?還是說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一聲“老徐”,聽得李世績嘴角一哆嗦。
牢李本名姓徐,“李”是李世民陛下賜的姓。
能這麼熟門熟路地稱呼他老徐,這位穿著明軍玄甲、左手受傷、身體透支但脾氣暴躁的老哥,不正是……
程知節程咬金麼?!
因為燈光昏暗,加上對方穿著一身明軍玄甲,連日征戰又累脫相了,導致李世績一時不敢確認老哥的身份。
但這一聲“老徐”,這急躁的脾氣,還有這身形,讓李世績在反複觀察後終於確定——
眼前這位,正是大唐朔州方麵軍的主將之一,他的瓦崗寨老哥們兒!
根據最後一次情報,朔州軍被李靖擊穿,程知節負傷、阿史那社爾不知所蹤。
好像也正好對得上耶。
這……
情況似乎有點尷尬。
還有,老程你怎麼穿著明軍的衣服?
“咳咳。陛下可能在船上,但陛下在船上不大可能……”
李世績乾咳一聲,拚命試圖向老程使眼色。
然而,在這一團黑漆麻烏的曖昧光芒中,三人連互相的臉都辨認不清。
要想讓粗坯程知節讀出老戰友的微表情,屬實有點超綱了。
“你踏馬到底在說什麼,你說的是人話嗎?!”
程知節一聽,火更大了,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竟薅住了李世績的脖領子。
“我們的人在朔州為了抵抗‘明匪’拋頭顱灑熱血,你不在前線,躲在晉陽後方,還跟我打什麼機鋒呢!”
李世績心裡暗暗叫苦。
天有二日,我有二主。現在我們唐軍頭上有兩個陛下,但這是能當著岑長倩和你直說的麼……
“你先冷靜一下,先定義什麼是‘陛下’……”
“你這個混蛋!”
程知節暴怒地把名義上司推開,怒吼道:
“不管你們了,我自己上樓麵聖!
“我倒要親眼看看,‘太上皇’陛下到底在哪兒!是真如你們所說坐船北狩,還是依然坐鎮晉陽府中!”
說著,他扔下滿臉尷尬的李世績,扭頭便走。
在樓梯口,卻被岑長倩擋住了。
“公所說的‘陛下’,到底是哪位陛下呀?不妨把話說得更明白些。”
剛才還一臉茫然的小菜雞,現在卻是一臉壞笑。
他就算不認識程知節本人,但多少也能猜出來這位老哥的陣營。
朔州唐軍的主將是吧?防線被軍神李靖突破、回晉陽通風報信是吧?不知道你家帶頭大哥已經投了是吧?
“你在說什麼?你這小廝,還有李世績也是,到底是怎麼回事?”
程知節仍然蒙在鼓裡,伸出右手想把攔路者推開:
“滾開!前線的戰士還在流血,彆耽誤了軍機!”
但是沒能推開。
因為這位素衣儒士的背後,還站著幾個全副盔甲的壯漢。
玄甲赤巾,是標準的明軍裝扮。
“這是……”
這次換程知節迷茫了。
岑長倩嘴角勾勒,自然而然地擺出了高深莫測的造型:
“公嘴裡的‘陛下’,恐怕目前不方便見你。”
…………
“姓名?”
“你阿爺。”
“性彆?”
“你沒長眼?”
“你的名字怎麼這麼怪……”
岑長倩拿著李明陛下親自題詞、肅反委員會頭目來俊臣口述編纂的審訊寶典《羅織經》,左翻右翻,又困惑地抬頭看看。
審訊對象程知節箕坐在他對麵,正紅著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剝了的樣子。
奇怪,我明明一字一句都嚴格按照書上寫的說,可怎麼總覺得對方沒在和我說實話呢?來俊臣那小家夥為什麼問什麼,犯人就答什麼呢……
沒頭腦岑長倩摸不著頭腦。
另邊廂,不高興程知節瘋狂向其挑釁:
“要殺要剮隨你便,你們這群孬種還在等什麼?任你們嚴刑峻法,我也不會招供的!彆想從我嘴裡套出一個字的情報!”
一臉大義凜然英勇就義的模樣。
小岑則是一臉問號:
“你們都投降了,還想我讓你招供什麼情報?”
“對哦。”程知節撓了撓頭。
唉……李世績捂住眼睛,已經沒臉看了。
一個是嘴上沒毛的裝逼犯,一個是自投羅網的大烏龍。
真是臥龍鳳雛,棋逢敵手。
自己怎麼和這種蟲豸同場競技,真是掉份兒……
“咳咳,岑公請向後稍稍。”
李世績實在看不下去了,輕咳一聲。
“哦……”
小岑乖乖讓位。
呼……李世績輕吐一口濁氣,麵對老犟種、老下屬、老兄弟,好奇地問:
“你是怎麼進來的,難道沒有發現晉陽已經易主了嗎?”
程知節臉一黑,扭過頭慪氣道:
“從北門進來,晉陽城完好無損,守衛也是唐軍,看起來一切如常。
“我怎麼知道英明神武的英國公李世績已經投降了,還和賊軍穿一條褲子呢!”
一句話都是刺,把岑長倩激得暴跳:
“賊你媽……”
“唉,算了算了。”李世績安撫住小岑。
雖然自己也被下屬噴得狗血淋頭,但牢李並不惱火,繼續麵不改色地發問:
“你這一路進到城樓上,也沒人攔住你?
“要知道,雖然麵上還是唐軍在站崗,但他們已經放下了武器,這座城到處是明軍的暗哨。”
程知節苦笑地拍拍身上的胸甲:
“就靠這個混過來了。”
“對了,你身上這層殼哪兒來的?”
“賊軍屍體上剝下來的。雖然不想這麼做,但我更不想被生擒,就換了套。”
“嗬嗬,是麼。”
一番日常打哈哈以後,李世績直言道:
“已經結束咧,老程。投降明軍吧。”
“我不!”程知節執拗地一拍桌子。
岑長倩不禁皺了皺眉頭。
應俘儘俘,是李明陛下下達的總體方針。
所以不論俘虜職級高低,明軍一律優待。
程知節作為正兒八經的戰俘,能平等地和他這位大明提督同席而坐,正是明軍寬大的體現。
可彆給臉不要臉……
“老程。”李世績暗中瞥了眼逐漸紅溫的提督大人,平靜地對老夥伴說:
“太上皇已經罷兵,皇帝和皇儲更是早已被俘。
“大唐已經臣服了,程知節。你還在鬨什麼彆扭呢?”
這話說得直言不諱,說得老程不由得撇開了目光。
是啊,帶頭大哥已經帶投了,他們幾個小弟還犟什麼犟,給自己加戲嗎?
“可是,死了這麼多人。難道就這麼……”
老程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來。
李世績的眼神驟然淩厲了起來:
“所以更要止戰!你在第一線打了這麼長時間,能不能打贏你難道心裡沒數嗎?
“要不是大明皇帝陛下仁德,你我還有命坐在這裡,撒小孩脾氣嗎?
“太上皇陛下痛惜兵士的生命,所以下詔止戈。你若要殉國,自己找個角落上吊便是,彆拉關中健兒一起赴死!”
一通說教,噴得程知節啞口無言,麵紅耳赤。
確實,如果明軍真發起狠來,要夷平晉陽城,唐軍有能力阻止嗎?
沒這個能力知道吧!
自己身為戰俘,是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你我都是山寨出來的,又不是沒有改換過門庭!看你裝得和老處女似的磨磨唧唧,不爽利!
“你自個兒愛降不降,反正你剩下的兵,都得活著回去!”
李世績霸氣十足。
程知節低著頭,悶聲不響。
岑長倩都有點看不過去了,小聲在李世績耳邊道:
“你這麼說,是不是有點太傷他了?”
“傷他媽的頭!”李世績砰地一拍桌子。
“大丈夫願賭服輸,打不贏就是打不贏。那廝在戰場上李靖一波捅穿,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大呼小叫?”
還得是由老上司來治他,程知節都被噴得意識模糊了,聲音細若蚊蚋:
“彆……彆說了……”
新發的傷口被不斷撒鹽,程知節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小岑在一旁成了冷汗岑岑。
薑還是老的辣,李世績不愧是與李靖齊名的戰神,嘴炮王者啊……
“退下吧,給你一晚上琢磨。”
李世績揮了揮手。
“哦~”
程知節乖乖起身要走。
門外突然闖進來幾個人。
為首之人是個小老頭,瘦得棱角分明。
小老頭身後站著四人,分彆是一位絡腮胡大漢、一位國字臉大叔、一位中年打工仔和一位紅頭巾小將。
“李衛公!”
岑長倩條件反射地蹦了起來。
“長倩,決戰有勞你了。陛下在信中特意褒揚了你的功績。”
蹦起來的小岑很是抓眼球,李靖一眼就看見了他,姑且和藹地勉勵幾句。
然後,他的視線才捕捉到小岑身邊的不速之客。
“兩位是……是你們倆?!”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李靖一眼就認出了兩位瓦崗寨老哥。
李世績和程知節麵無表情地向他點頭: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