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拆快拆!彆擋了陛下的路,誤了和談的時辰!”
汾河兩岸的懸崖峭壁上,明軍和唐軍正在“通力協作”,共同拔除鐵索樁子。
這些鐵索把並不寬敞的汾河河麵攔得死死的,又很粗大,很難從中間鑿斷。
時間緊迫,用工作船一條條鏈子地鑿,得鑿到猴年馬月?
拔樁子就快多了,能讓老李家那對冤家父子早日重逢,儘快敲定和平方案,讓天下重歸安寧,大家安心種田。
“可是……尼瑪的,在陸上施工也一點都不容易啊!”
總包工頭薛萬徹發出一聲怒吼。
每根鐵索不但粗壯,而且還牢牢地楔入堅硬的石壁之中,下樁的位置又無不位於斷崖的正中,加大了拆除的難度。
奶奶的,拆違並不比新建簡單啊!
大唐的土木同行比大明工匠也不遑多讓,工程質量過硬啊!
而且能把這麼粗的鐵索鋪滿河麵,大唐的煉鐵也不差嘛!
“這東西設計出來就沒有考慮過拆。如果隨隨便便就能被你們拆除,那我們豈不是成了吃乾飯的?”
唐軍包工頭自豪地拍著胸脯。
顯然,他對自己的施工質量也非常滿意。
“你特麼還驕傲上了!半個時辰之內拆不完,和解達不成,我們兩軍就繼續開練!”
薛萬徹十分暴躁。
“哼,開練就開練,誰怕誰啊。”唐軍的同行忿忿不平地回嘴道。
不過嘴硬歸嘴硬,手裡的活兒可不敢停下。
隻有親身經曆過風暴,才知道風暴的可怕。
彆打了彆打了,我們認慫還不行麼……
當初固定鐵索有多麼帶勁兒,今天拆鐵索就有多麼想哭。
幾個月前的回旋鏢,還是正中了自己的眉心。
白天還同生共死的唐軍同袍們,到了今晚就開始互相埋怨了。
甲:“尼瑪的,哪個王八犢子把楔子釘在這鬼地方啊!”
乙:“你罵誰?當初不是你讓我在這兒施工的嗎!”
甲:“那你也不必把樁子打得這麼深啊!”
乙:“打不深,被那幫河北佬輕輕鬆鬆拔掉了怎麼辦?”
丙:“咳咳,生在河北真是對不起了,你們哥倆吵架能不能彆把我扯進來?”
叫罵聲不絕於耳,就這樣,明、唐兩軍團結友愛地完成了第一次團建活動。
…………
踩在半個時辰的最後時限上,最後一根鐵索被拆除,阻塞汾河達數月之久的封鎖終於被徹底解除。
在護衛艦的簇擁下,一條龍船由南向北,緩緩駛入晉陽港。
通過“旱地行舟”先行抵達晉陽附近水域的戰艦,整整齊齊地分列兩邊,等候李明陛下的檢閱。
“龍船到!”
呼號聲此起彼伏,晉陽港口火把通明,一片肅穆。
明軍戰士排成十分滿足強迫症的整齊隊列,激動而忐忑地迎接陛下的到來。
在城牆附近,晉陽城的老百姓也擠作一團,遠遠地向這邊張望,迫不及待地想親眼目睹傳說中“那位陛下”的英武身姿。
在萬眾的矚目之下,李明陛下緩緩走下舷梯。
在燈火的映照下,小陛下臉上的笑容光彩照人,十分的……嗯,慈祥。
雖然用這個詞形容一位不滿十歲的乳臭兒(劃掉)天降神童,有些奇怪。
但是在廣大晉陽百姓眼裡,除了用“慈祥”以外,他們也實在想不出其他更恰當的詞語來形容這位少年郎的表情。
而慈祥的李明陛下也很快注意到了百姓們好奇的目光,慈祥地向他們揮手致意。
晉陽市民不禁睜大了眼睛。
陛下在向我揮手嗎?傳說中將化外遼東改造成地上神國的“大明至賢至聖”皇帝,難道在向我這個屁民揮手嗎?
好怪哦,再看一眼……
但是李明剛下船,呼啦啦就一大群人擁了上去,將這尊寶貝疙瘩圍得嚴嚴實實。
人群之中,除了貼身文秘、專業保鏢護衛等職能人員以外,還有一大批報社記者、史官起居郎等負責記述此事的文宣人員。
終結舊王朝、開啟新時代,這是開天辟地的大事,自然是要在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的。
而這一“筆”,便是由這些筆杆子們一筆一劃寫就的。
事關陛下將來在小學課本上的光輝形象,一定要認真對待。
“同誌們好,同誌們辛苦了。”
李明全程擺著和藹可親的笑臉,親切地和在旁邊站崗的大頭兵握手。
“陛陛陛……”大頭兵激動得快昏古七了。
在山呼海嘯的“萬歲”聲中,李明陛下最後慈祥地向人群揮揮手,便登上了馬車。
“陛下我們敬愛您呀!”
眾人追著馬車一路跑,激烈地鼓掌相送,流下了激動的淚水\ㄒoㄒ~~。
…………
“唉……哈欠~累死了。麻麻的,怎麼弄到這麼晚……”
回到馬車裡,李明小老弟放鬆了繃了一路的假笑,疲勞地打了一個哈欠。
現在已經是半夜了,他的同齡人都已經起夜撒完尿,躺回去睡第二覺了。
可他卻還得在外地熬夜加班。
人生的參差……
“咳咳。”
與陛下同乘一車的小秘——或者說“巨秘”——契苾何力輕咳一聲,向旁邊使了個眼色。
起居郎褚遂良正一手紙一手筆,兩眼放光地盯著李明。
李明話鋒一轉,很順滑地接著說道:
“麻麻的,朕身為天下之君父,那麼全天下的將士、不論明軍還是唐軍,皆是朕之子。
“朕之子連夜辛勤工作,朕豈能心安?涼國公,參與今晚河道疏浚之人,不論陣營,每人賞絹兩匹。”
契苾何力立即附和:
“臣領旨。”
切,無聊……褚遂良眼裡的光暗淡了下去,在對後世注定十分重磅的史書文獻上寥寥記下“聖兼愛”三字,便停下筆,閉目養神了。
你這八卦體質不適合當起居郎,應該去裴行儉手下的平州報社,負責一整個娛樂版麵啊……
有這麼一個人形攝像頭杵在旁邊,李明和契苾何力自然是沒法進行正常業務交流了,隻能有一搭沒一搭地發表著“要儘快安定天下,恢複民生啊”這類絕對不會錯的廢話,給自己在史書上凹造型。
就這樣,兩人從晉陽港一路演到了晉陽府。
城樓外,一眾武將早早地在外相迎。
見陛下的龍輦緩緩駛來,由李靖領銜,眾人立即單膝跪地,抱拳齊聲道:
“恭迎陛下聖駕!”
李明陛下又繃著和藹慈祥的表情下車了,雙手攙扶起有著“羊尿泡”雅號的李靖同誌,心疼地說:
“老將軍辛苦了!為了守護天下的安寧,將軍殫精竭慮,竟消瘦至此!
“朕恨不能割下自己的肉,貼補到老將軍身上!”
“陛下謬讚嗚嗚嗚……”李靖被陛下的“真情告白”感動得涕淚縱橫,泣不成聲。
“瘦在你身,痛在朕心啊!”李明也一秒飆淚,新老二位影帝相擁而泣。
其他幾位配角也在旁邊暗自垂淚,稱職地扮演著背景的角色。
褚遂良深吸一口氣,眼皮子都快翻到天上了,惜墨如金地在起居注上記下了“君臣情篤”四個字。
而報社記者就賣力多了,畫肖像畫的、寫小作文的,忙得不亦樂乎。
等到初稿出來,經過主編、總編、秘書室、肅反委員會的多重校驗以後,一篇感人至深的通稿就將同時登上全大明每一份報紙的頭版頭條。
他們本就是李明親自帶出來的“自己人”,和史家這個“獨立第三方”並不相同。
“臣身為武將,不能克敵製勝,還需陛下禦駕親征,慚愧之至。
“陛下能出奇策,一舉蕩平晉陽敵寇,令我等黯然失色。”
李靖並不是在說客套話拍馬屁。
眾所周知,作為白手起家的“富一代”,李明陛下是少見的以文治而非武功崛起的梟雄。
沒想到,陛下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軍事天賦簡直強到了邪門的程度。
旱地行舟什麼的,真是把他們的腦子挖空,也沒法挖出這麼大的腦洞。
“沒有沒有,哪裡哪裡,全靠諸位在北邊牽製。卿等皆是朕的股肱之臣啊。”
李明謙虛地說著,一個個扶起跪地的將軍們。
“辛苦諸位了,君集,江夏王,定方,仁貴,長倩,世績咬金……
“嗯???”
怎麼感覺裡麵好像混進去了兩個奇怪的東西?
難道睡眠不足,出現幻覺了?
為什麼對麵的主帥會和李靖他們在同一桌?
“依陛下的命令,善待唐軍降將。”江夏王李道宗解釋道。
你們也太善待了一點吧……李明看了眼刷刷記錄的記者和史官,立刻大換臉,熱情地和李世績、程知節握手言歡。
“朕仰慕二位將軍的武勇已久,今日得見,名不虛傳!
“不知二位能否為天下人再執兵戈,守衛我大明的安全耶?”
“嗚嗚嗚程某願誓死效勞嗚嗚嗚……”一個時辰前還要為大唐殉國的第一忠將程知節,被幾句話感動得稀裡嘩啦的。
全場大概隻有他一個人當真了。
李世績在旁邊尷尬地乾咳一聲:
“陛……下,我們還有一位乾將,阿史那社爾,還在牢獄之中。那個……”
阿史那,怎麼又是個阿史那?咱大明也不缺乾將啊,部隊編製都快滿了……李明心裡吐槽。
但是在麵上,他依然保持著滿麵春風的仁慈模樣,故作驚訝道:
“還有這事?快快將他請出來,朕當麵向他賠罪!”
李明知道李世績是在借題發揮,借史官的壓力把自己的好兄弟撈出來。
李世績也知道李明知道自己的小九九。
但看透不說透,兩人都默契地裝作不知道。
戰爭已經結束了,現在的第一要務是彌合兩邊的裂痕。
一些必要的秀,是必須要做的。
畢竟打了這麼大的仗,雖然持續時間不長、隻有一年不到,但是烈度可一點不小。
夫妻吵架況且還要冷戰倆禮拜呢,明、唐兩軍爭霸,造成的兩軍、兩地矛盾可不小。
李明既然作為全天下的皇,那就得以身作則,最大程度地展現自己的懷柔。
哪怕這樣顯得有些刻意造作……
“我的父皇呢?”
李明一臉無辜地問。
李世民目前是什麼個狀態,李明當然了如指掌。
李靖一臉擔憂地回答:
“止戈罷兵以後,陛下便把自己關在晉陽府頂樓,不準任何人靠近……”
“噫!父皇!”
李明登時扔下所有人,向城樓衝刺。
像極了奔向搶救室的病人家屬。
李靖等人一路小跑跟在後麵,確定褚遂良在這個距離啥都聽不清以後,附在李明耳邊小聲道:
“在見到您以前,太上皇陛下不願意出來。”
李明回頭小聲問道:
“我爹有沒有開什麼談判條件?”
李靖微微搖頭:
“太上皇不肯透露,堅持要和陛下您麵談。”
李明皺了皺眉,又問:
“他吃了嗎?”
“貼身宦官進去,送了些果子吃食。”李靖一五一十地回答。
李明的眉毛又舒展開了。
李靖觀察著小領導的微表情,道:
“這代表太上皇不是不能溝通?”
“不,這代表他沒有餓著肚子。”
李明微微一笑,拾級而上,來到了城樓的最高層,站在一扇緊緊關閉的房門前。
這扇門背後,原本是並州刺史的書房。
被李世民陛下征用以後,這裡便是唐軍的決策核心。
而今,原本在這個房間討論軍機的將軍們,一個個都成了對麵大明的“座上賓”。
房門後隻剩下了一位孤家寡人——
大唐太上皇,唐王朝最後的圖騰,李世民。
呼,一切都結束了——與冤家老爹隻隔了一層薄薄的門板,李明有些躊躇地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手,輕輕叩響大門。
“父皇,兒臣求見。”
裡麵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李明回看自己身後。
除了李靖等武將外,起居郎、史官、記者……一眾人等正屏息凝神地圍觀這曆史性的一幕,手裡的筆懸著,仿佛即將出鞘的利刃。
李明深沉地呼吸著,再次叩響大門:
“父皇,您在裡麵嗎?”
還是沒有動靜,好像裡麵什麼也沒有。
李明的呼吸急促起來,敲門聲也越來越大。
“父皇,開門啊!是我,您的十四子李明!
“再不開門,我就闖進來了!”
還是沒反應。
這下大家都開始感到不安了。
“那就失禮了!”
李明向守衛揮了揮手。
大門被撞開了。
房間裡隻點著一盞燈,十分昏暗。
借著微弱的火光,李明能勉強分辨出李世民時常倚靠的那張龍榻。
榻上空無一人。
李世民人呢?
待眼睛逐漸適應房間裡幽暗的環境,李明恍然發現,房間外的露台上站著一個威嚴蒼老的身影。
正是李世民!
“父皇!你要乾什麼?”
李明十分緊張。
李世民一臉輕鬆,對幺子微微一笑,偏癱的身體笨拙地向外探。
此處是城樓之巔,露台外漆黑一片,乃是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