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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萬事開頭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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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錫廣陵春雨120【萬事開頭難】南城平康坊,宰相府邸。李雲義畢恭畢敬地肅立於堂下,垂首低眉扮做本分乖巧模樣,先前在礬樓滿臉暴戾的神態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知道你做這些事是出於一片孝心,再者也鬨不出多大的亂子,便沒有讓人阻止你。縱然陛下知曉此事,也不過是年輕人之間的磕磕碰碰,想來不至於因此怪責到你父親頭上。”高座之上,鬢發花白的李道彥神情平靜地說道。李雲義請罪道:“孫兒愚笨,不能幫祖父儘心做事,愧對祖父的疼愛。”李道彥微微一笑,道:“如果這種事靠伱自己便能做成,朝堂之上哪還有那麼多麻煩。”李雲義不解其意,下意識地看向站在旁邊的父親。李道彥沒有多做解釋,擺擺手道:“行了,此事到此為止,在陛下召見那些邊軍武將之前,你不要想著再去找彆人麻煩。”李雲義似懂非懂,聽祖父這話裡的意思,似乎並不反對自己以後去報複陸沉那廝?待其離開之後,堂內便隻有李道彥和他的長子李適之。“老三這孩子愈發胡鬨了,要不是父親在他身邊留了人,我們竟然不知道他會去拉攏邊軍武將。”李適之時年四十一歲,官居刑部侍郎,是李道彥眾多兒子之中唯一接近中樞的部堂高官。李道彥聽到他的感慨,稍稍調整了一些坐姿,意味深長地說道:“雲義喜歡胡鬨不假,這也是我和你刻意放縱的結果,但是憑他的腦子還不夠看清楚陛下調邊軍武將入京的真意,這必然是織經司安插在他身邊的人慫恿而為。”李適之欲言又止。李道彥知道他想說什麼,淡淡道:“我知道雲義身邊有織經司的人,陛下多半也能猜到我知道這一點,不過是無傷大雅心照不宣的事情而已,不必太過在意。正如當年我讓你放縱雲義,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李家最受寵的子弟不過是個胸無大誌的紈絝,為的就是讓陛下安心。李家絕無不臣之心,你父也不會成為史書上那種操弄權柄的人物。”李適之很快便醒悟過來,沉吟道:“所以父親由著雲義做這些事,是在向陛下表明李家的態度?”“可以這麼理解。”李道彥端起手邊的茶盞淺淺飲了一口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陛下他……這京中很多人以為陛下徒有其表,北伐的口號年年都喊,卻連京軍南北兩衙的將軍們都換不動。這些人卻不肯睜開眼看看,連秦正這頭狡猾的狐狸都那般忠心耿耿,陛下又豈是無知之人。”李適之歎道:“陛下確實擅於隱忍。”李道彥輕笑道:“隱忍十二年也足夠久了,這一次就是陛下的試探,他想知道自己究竟能夠驅使多少可靠的力量。可是為父又很擔心,擔心陛下這一步跨得太大,會動搖到朝堂的穩定。有些話不便公開亮明,那樣會沒有緩和與周旋的餘地,讓雲義胡鬨一番反倒比較恰當。其實,陛下讓織經司的暗子攛掇雲義,也是在試探李家,如果為父支持陛下的決定,肯定不會允許雲義這樣做。”李適之望著老父親花白的頭發,略顯擔憂地說道:“如今看來,陛下的決心很堅定。”“這是陛下真正開啟北伐的第一步,當然要走得堅定。不過雲義這場胡鬨應該能讓陛下明白,北伐這件事很難取得足夠的支持。就是不知道他能否想清楚,李家的態度隻是一個縮影,真正反對北伐的是廣大的南方世族。如果李家站在他們的對立麵,錦麟李氏也很可能逐漸敗亡。”這一刻老者深邃的目光裡多了幾分無奈。“如果父親保持沉默……”李適之小心翼翼地說著。“為父很久前就教導過你,權力來自於何處。”李道彥平視著自己的長子,緩緩道:“拋開那些虛無縹緲的大道理,權力源於自下而上的擁戴,如果沒有朝堂諸公和廣大世家的支持,為父如何能夠坐穩左相的位置?”李適之心中一凜,垂首道:“父親教訓的是,兒子明白了。”“正因如此,這次我們不得不站在陛下的對立麵,為父默許雲義胡鬨,一方麵是提醒陛下,另一方麵則是讓其他人看清楚李家的態度,以免他們造成誤判。”李道彥老眼中飄起一抹疲倦的神色,輕聲道:“朝會之時,你可以在適當的時候站出來直言勸諫。”李適之躬身應道:“是,父親。”他當然不需要詢問勸諫何事,在天子將這批邊軍武將調來京城的時候,很多事就已經一目了然,接下來不過是選擇各自的立場進行站隊。……“不妨試試……這四個字說得真好,簡短有力,將年輕人的蓬勃朝氣顯露無疑。”皇城文德殿東暖閣中,響起一陣暢快的笑聲。外麵的宮人自然不敢偷聽裡麵那對君臣的談話,但是這笑聲飄入耳中,他們不禁心有戚戚。多久沒有見過陛下如此快意的狀態?對於這些宮人而言,雖說天子並不是一個特彆大方的皇帝,但對下麵的人頗為寬厚,除非觸犯到原則性的問題,一般也就是訓誡了事,頂多是拉去掖庭打一頓板子。更不必說這位陛下宵衣旰食勤勉朝政,十餘年如一日,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隻是像今日這樣的好心情,對於陛下來說委實有些奢侈。倘若幾位皇子能夠更懂事一些,想來陛下會更開心吧?暖閣之內,李端頗為罕見地沒有坐在禦案後麵批閱奏章。想到礬樓發生的衝突,他眉眼間皆是笑意,又有幾分羨慕之色。沒錯,堂堂大齊天子竟然會羨慕一個小小的邊軍校尉。秦正坐在對麵的圓凳上。他很清楚這份羨慕從何而來,於是湊趣道:“李三郎在京中橫行霸道慣了,仗著左相對他的疼愛,幾乎不將其他人放在眼裡,也隻對宗室皇族保有幾分尊重。這次他可謂是遇到一塊堅硬的骨頭,差點沒崩掉自己的牙齒。要不是陸沉忍了下來,李三郎多半又會吃一次大虧。”“你說起這件事,朕記得兩年前他也在厲冰雪手上吃過虧?”李端饒有興致地問道。秦正笑道:“那一次他更慘,被厲校尉一腳從門內踹到門外,然後在床上躺了兩個月。陛下明旨申飭,左相也不好包庇,等他養好傷之後,又被其父綁起來揍了一頓,如此才算是了結。”李端眼中浮現一抹幽深的光芒,悠然道:“左相不包庇並非是因為朕下旨申飭,而是他很清楚靖州都督府比淮州都督府更加重要。淮州若是丟了,在他們看來大齊隻是失去北伐的跳板,偽燕仍然無法在北岸打造船隻渡江南下,再者南岸的忻州也有很多地方可以設關形成防線。”秦正默然不語,他認為這是很愚蠢的想法,偏偏朝中很多人奉為圭臬。李端繼續說道:“可如果靖州失守,偽燕在上遊支流打造的水師便可順江而下,綿延千裡的沿江防線將左支右絀,我朝的兵力很難守住所有渡口,左相對這一點看得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點,他也不會對厲天潤的掌上明珠這般示好。”“陛下,從這兩個來自邊疆的年輕人身上,臣看到一些截然不同的品質,所以臣在想另外一個問題。”“直言便是。”“按照陛下和臣之前的推論,朝中那些人肯定是想將這批邊軍年輕武將留在京城,樞密院也好兵部也罷,總有一些位高權輕的虛職可以安排他們。時間一久,這些年輕人未必能扛得住拉攏和同化,如此便可化解陛下的這步棋。”說到這兒,秦正微微一頓,沉吟道:“臣覺得是不是可以順著這個方向推一把?”李端忖道:“你是說,順水推舟再進一步?”秦正徐徐道:“賞罰分明才是朝廷正常運轉的基礎,在這件事上陛下擁有天然的大義名分,不需要動用那些潛藏的暗手。有這樣一個基礎,再加上這些年輕武將實打實的功勞,倘若大部分朝臣意見一致,認為授予他們京官之職更加妥當,陛下不妨順勢而為,直接將他們調入京軍。”李端陷入長久的沉思之中。這是一個很大膽的舉動。他是大齊天子,可是並不能一言九鼎乾綱獨斷,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在官員的任免上,很多時候他都不便強行決定,最好是能爭取到大部分朝臣的支持。這樣的事情放在元嘉之變以前難以想象,先帝雖然在很多事情的處理上令人目瞪口呆,但是仍然可以隨意罷免朝中大臣。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大齊立國一百四十年,天家的威嚴早已浸入每個人的骨子裡。直到河洛城被景朝大軍攻破,皇宮毀於一場大火,先帝、皇後和太子以及無數宮人皆死於**,那種壓得人不敢動彈的凜凜皇權才出現鬆動。身為先帝第七子的李端僥幸躲過那場劫難,在李道彥等人的支持下於永嘉城登基為帝。他繼承大統沒有法理上的隱憂,但是先天實在太弱,沒有太強硬的實力和底氣。如果不是秦正、厲天潤和蕭望之的支持,以及京中各方勢力的爭鬥和傾軋,他很難見縫插針發展出現在的力量。良久過後,李端不慌不忙地說道:“左相已經通過礬樓這場衝突向朕表明李家的態度,或者說京中大部分官員的看法,所以我們更不能著急。這樣吧,從明天開始分批召邊軍武將覲見,朕先見見厲冰雪和那幾位都指揮使,你將陸沉留在最後。”秦正恭敬地應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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