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澤像是與什麼發生共鳴似的，連忙衝出船艙。莫惟明險些沒反應過來，手忙腳亂收起了琉璃，也來到甲板上。
令人疑慮的一幕出現了。
船的正前方，深沉的黑暗裡，朦朧的霧色中，出現了曖昧的藍色光團。聽其他人說，起初隻是一個並不起眼的光點。但是它越來越大，在海麵上逐漸擴散，將霧色侵染。
那是一種莫惟明一看到就很熟悉的顏色，但他們都不知道這畫麵意味著什麼。船的速度十分緩慢，讓人分不清是船正在向它駛去，還是它在向船靠近。
“是岸邊的漁火嗎？”九方澤皺起眉，“不是說，距離靠岸還有幾天嗎？”
“漁火也不該有這種顏色。難道是某種藻類……不。”莫惟明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推測，“那也應該是近海的事。”
他環顧四周，除了水手和幾個維護紀律的殷社的人，並沒有看到天璿卿和曲羅生的身影。他繼續和九方澤觀察著海麵的異象。兩人攀在欄杆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片逐漸清晰的光。
霧正在快速消退。
船與光靠得越近，越能讓人意識到，它並非是一團光華，而是連成片的什麼。它們也並非某種一成不變的燈火，而是有著自己的規律，在彌漫、雀躍。
“是……海市蜃樓嗎？不對。”
它們還在燃燒、擴散。
海麵上的藍火，將霧氣或驅逐或消耗，海麵上的一切便開始變得清晰。它們時而猙獰，時而妖嬈，如此靈動。每團火光都像有自己的意識，但它們亦會彼此交融、分裂。它們像無數破碎的存在，又像牢不可破的整體。
船隻終於完全進入了光焰的領域。它們在船隻的附近活動，偶爾依附在金屬的船體上，但很快褪去。甲板上安靜得出奇，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隻能偶爾聽到低歎的感慨。在這種自然力量帶來的龐大震懾下，任何輕率的聲音都不被允許。
“是不知火。”莫惟明得出了結論。
“傳說中的那種奇觀嗎？”九方澤低聲說，“我記得，也有說這是蜃氣樓所製造的幻象。但這些……看起來也太過真實。”
“一般來說，人們也隻在近海目睹這種場景。不過，海是那麼寬闊，會出現這種景象也不那麼稀奇。隻是對人來說，這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光景。”
“我好像記得，在你說過曆史上被稱為藏瀾海的地方，有周期性的不知火出現。但很長一段時間，當地人將其視為不祥的象征。”
“嗯。尋常人無法理解它們的存在，而且……對妖怪來說，不知火擁有濃鬱的妖力，會吸引它們。隻是妖怪也不知該如何利用。就好像古人們隻看到閃電，知道其中有很強的力量。道士、法師會引雷的法術，但這樣的人終歸有限。像是電燈、電話這樣如今被普遍使用的電器，在當時都是天方夜譚。”
“說的也是……”
“但也有妖怪成功利用不知火的案例。似乎是一位九尾狐妖？具體怎麼做，也沒有明確的說法。若有，恐怕對這力量的運用，在妖怪中也十分普遍了。也有人認為不知火是有意識的，它們會選擇自己的主人。”
“這麼多年，隻有一人被選中嗎？”九方澤問，“不對。應該說是妖怪。”
“大概吧……說不定也有我們看不到的案例。但不論妖怪還是人，對不知火的捕獲，都以失敗告終。連我的父親也沒能做到。他隻在我年少時形容過這種景象，今天是我第一次見。”
“但是我記得六道無常之中，就有能驅使不知火的人。”
“你是說極月君吧？”莫惟明不自覺地摸向自己的鏡片，“似乎因為法器的原因，讓她擁有了同時駕馭不知火與紅蓮業火的力量。”
“真是不可思議……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
“似乎是因為，這兩種火的屬性相悖。它們本身發生中和，體現在人的身上，才反而顯得柔和。但本身能承受這種兩種力量的體質，在世間也十分罕見。”
想想看，像羿家那樣能承金烏之力的人，也是萬裡挑一、百萬裡挑一的。
靜謐的氛圍中，人們目不轉睛地看著海麵。每個人的瞳孔都被映染成藍色，麵目也顯出一種蒼白與黯淡。驚異與讚歎間，一種詭異的平靜彌漫在甲板上。
“那不知火，到底是什麼？”
“嗯……”莫惟明摸了摸下巴，“最可靠的說法，是‘萬物之靈的凝聚’。但這麼說不是很具象就是了。”
“這怎麼理解？”
“你一定知道自然界的水循環吧。”莫惟明講解起來，“水蒸發到空氣中，在天空形成雲，隨著降雨落入溪流。還有高山融雪，彙聚成江河。所有江河湖泊的水最終都會流向大海。在這個過程中，世間萬物微小的‘靈’的碎片，也被聚集在海洋，最終在深海中沉澱。加之深海的溫度、壓力與其他生態的影響，它們又成為一種輕盈的物質……就像沼氣一樣，雖然這說法不是很符合美學。但，最終的結果就是它們與空氣接觸，燃燒，呈現出這種綺麗的色彩。”
“那為什麼它們不會一直存在？而是周期性出現的？”
“可能深海的承載力是有限的。隻有到極限時，才會釋放出來。不同時段與不同海域，受各種情況的影響，周期的長短也會有變化。不過……不對。”
莫惟明突然陷入思考。
如果說紅蓮業火，是來自地獄的象征死亡與淨化的火，那能與之中和的不知火，興許具備某種“生”的特性。
不知火，其實是生物嗎？
“抱歉。”
突然的聲音打斷了莫惟明的思路。兩人轉過身，看到曲羅生的麵孔。他輕拍了九方澤的肩膀，表情有些古怪。
“我建議您最好跟我來一趟……”
一種驚恐與憂慮油然而生。
九方澤像是觸發某種預感，突然不顧一切朝著船艙外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