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淵啃雞腿的動作頓住,愣了幾息,而後再次露出沒心沒肺的笑。
“哭啥?大好的日子,你可是封官了!大官呢!我要是哭那多晦氣。”
話音聽著看似平靜,可顫音推著暗自悲痛感都快溢出來了。
盛明淵兀自笑起來,笑著笑著,肩膀顫抖著垂下頭。
晚風吹得窗邊燭台上的火苗搖曳,一時不察,那微弱的亮光便被寒意湮滅。
黑暗中泄出幾縷細小的強忍後的哽咽,江淮晏不語,拆開酒遮提著壇子往喉嚨裡灌。
自家中巨變,他被迫在世間銷聲匿跡後,陰差陽錯逃至瓦蘇,被瓦蘇十三公主所救撿回一條性命,此後至今日,已過十四年。
這十四年江淮晏曾無數次恍然失神的回想。
他是誰?他從何而來,他為何苟延殘喘於世。
江淮晏灌了半壇酒下肚,酒壇輕輕撂在閣樓凹凸不平的拚接地板上。
一枚玉佩從懷裡掏出,黑暗之中看不清什麼顏色什麼樣式,江淮晏也並未低頭,隻是後背靠在木板上,玉佩攥在右手用拇指一遍遍摩挲過其上雕刻的畫紋。
那是一尾入水的錦鯉,尾巴上,帶著有些奇特的彎鉤。
這是江淮晏自己親手雕刻的,每當內心空落落之時,便拿出來看一看,撫一撫。
這一路太苦,江淮晏不知自己能撐到何時。
可就是緊緊抓著心中那抹似乎並不堅定的執念,他步步維艱地走到如今,成功回京,成功在朝中有了個不低的官職。
成功爬上了幫父親和自己平反的第一個台階。
開心嗎?江淮晏當然開心。
十四年
十四年過去,重入大鄢朝局的這第一步,他走了長到險些望不到儘頭的十四年。
當年他是前線廝殺的正三品驍騎前鋒將,如今他成了正二品戶部左侍郎。
江淮晏當然開心,得知官職的那一刻他心中簡直欣喜若狂。
可如今看著盛明淵在一片黑暗中壓抑痛苦的模樣,他心中隻覺得一片悲涼。
“鬱鬱不得誌”
短短五個字,恰恰說明了在位者昏庸兒戲,不識千裡馬,磋磨好兒郎。
江淮晏年十三便能拚軍功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陣前小將軍,前線殺敵不可謂不奮勇威風,可卻被大後方的爾虞我詐生生陷死在自己人手中。
盛明淵年二十四便是當朝新科狀元。
就算江淮晏殿試試卷有意寫差了一些,可他今年也已經二十七了。
若早三年,對政局和才華的掌握,江淮晏當真不覺得能敵得過同齡的盛明淵。
可就是如此驚才絕豔本該在朝中大展一番拳腳的盛明淵,被聖上十分草率地賜為了五公主的駙馬,陪了一個四品閒職大理寺少卿。
“駙馬、駙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駙馬好啊,當個駙馬也好啊!”
盛明淵推開身前早已喝空的酒壇,仰頭歪斜地往身後一靠。
臉上帶著無從釋懷的苦笑,眼角墜出一行心酸苦淚。
盛明淵有史以來第一次質疑,質疑自己過往所讀的聖賢書,質疑自己曾經無數個挑燈苦讀的日日夜夜。
他不明白,他這二十四年來,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