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裡斯的話,在阿萊克修斯聽來,與其說是預言,倒不如講是威脅。
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脅。
就算他拿下了特拉比鬆又如何?
能對抗拉丁人嗎?能在尼西亞的壓製下存活嗎?能處理掉小亞細亞的突厥人嗎?
就算他成功拿下了君堡,但那也非什麼結局,而是又一係列難題擺在眼前。
近東地區、中東地區,自西羅馬崩潰之後,對東帝國來說,長久以來都相當惡劣,有著層出不窮的敵人,亦如車輪戰一般不斷挑戰著帝國。
打倒一個還有一個,永無止境,直到帝國崩塌。
阿萊克修斯說自己身後有格魯吉亞,蓋裡斯這邊反過來就說格魯吉亞自身難保。
這種談話藝術,放在後世可以用一個詞精準描述——杠精。
麵對如此孜孜不倦的抬杠行為,阿萊克修斯一個年輕小夥,自然是早已不耐煩。
等到蓋裡斯向阿萊克修斯提出要求的時候,對方自然是怒從心中起
下意識的猛然站起身,一拳頭砸在桌子上。
將一旁的侍衛都驚了一跳。
不論是阿萊克修斯的弟弟大衛·科穆寧,又或者蓋裡斯身旁的洛瑞安,雙方下意識的都將手搭在了劍柄上,生怕下一刻雙方間爆發矛盾衝突。
在這種地步下,蓋裡斯倒是不慌不亂,也從容站起身。
“我不同你辨經,我是要告訴你,你所向的方向是一條通往過去的死路。”
“我再告訴你,在黎凡特這片土地,在小亞細亞、確切說整個東地中海沿岸,我需要真正的秩序。”
提到秩序一詞的時候,阿萊克修斯的麵上,顯然再度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你在說廢話,隻有強者才有資格製定秩序,而輸了的自然不會是強者,帝國的失敗是軍事上的失敗,因此也必然隻能以軍事上的成功,重新奪回往昔榮譽。”
阿萊克修斯沒說的在於,在他心目中科穆寧王朝的覆滅,也是源於軍事上的衰落。
他的祖父,也就是那位最後一位科穆寧王朝皇帝,安德洛尼卡若非是因為西西裡王國入侵使得塞薩洛尼基被攻陷,也不會陷入政治的被動上。
換句話說,如果在安德洛尼卡戰無不勝,那麼他與自己的弟弟大衛,便不必流亡格魯吉亞。
蓋裡斯深呼吸一口氣,接著說道:“你若認為國與國、人與人之間,隻有弱肉強食,隻有弱者服從強者,隻有彼此懷疑與猜忌和廝殺,那你覺得,在這裡、你我之間誰才是強者?。”
聽到這裡,阿萊克修斯頗為茫然。
而後,蓋裡斯直接朝他走了過來,他下意識的想要往後退一步,卻發現蓋裡斯的速度陡然間加快,將手壓在了他肩膀上。
緊接著,難以抗拒的巨力,忽的傳了過來,如同一隻小雞仔,阿萊克修斯毫無抵抗效果的被重新按回了椅子上。
緊接著,就在阿萊克修斯下意識想要抽劍的時候,聽見蓋裡斯打了一聲響指。
在這清脆的聲響中,阿萊克修斯發現他的劍出現在了蓋裡斯手中。
這是一把經過精心打造的寶劍,不論是劍身的紋理又或者劍格上的雕紋,都顯得精美。
在阿萊克修斯,還疑惑與茫然到底發生什麼事的時候,蓋裡斯在劍身上彈了一下。
劍裂了……
阿萊克修斯頓時語塞,眼中難掩震驚,一旁的大衛下意識也要抽劍,卻發現自己抓了空。
那劍同樣出現在了蓋裡斯手中,而後蓋裡斯握著劍刃,將劍柄搭在了阿萊克修斯的肩膀上。
這是蓋裡斯所表露的一絲友好,但其中的含義,在場的人都明白。
“我說了,你覺得你我之間,誰強誰弱?”
“作為弱者的一方,你安心聽我說幾句話,就這麼不耐煩嗎?”
雖然不是被冰涼的劍刃貼住脖子,可僅僅是先前蓋裡斯的各種表現,就足以讓阿萊克修斯額頭上直冒冷汗了。
蓋裡斯握著劍刃的一邊,將之抬了起來,而後向阿萊克修斯揮舞過去,在阿萊克修斯下意識躲避劍柄打擊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除去聽到一絲風聲外,什麼都沒有。
再然後卻就是一聲哢嚓,大衛的劍,重新回到了劍鞘裡,而蓋裡斯也重新出現在先前的座位上,便仿佛先前什麼都未發生。
當然,阿萊克修斯的佩劍,能證明剛剛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那把寶劍的劍柄與劍身已經裂作兩份了。
巫術還是神跡?
阿萊克修斯與大衛兩兄弟不好確定。
他們隻清楚一件事,蓋裡斯若真想暴起殺人,那麼這裡沒有人可以阻止他。
在個人武力層麵,蓋裡斯已經是毋庸置疑的強者了。
之後,阿萊克修斯便沒再暴露那種年輕人特有的氣盛,一如蓋裡斯身旁的洛瑞安一般,認真聽講。
在這次對話中,蓋裡斯提出了一個思考問題的角度——國際秩序。
國際秩序這四個字,在後世很普遍,但在這個時代,地球上的大多數地區都是一片空白。
在這個時代,國與國之間的任何盟約、利益往來,都往往會因為君主的個人好惡,而發生變化。
曆史無數次證明,人的信用是不值得信賴的,即便是父子與兄弟,都會反目成仇。
也正是在這種環境下,才顯得薩拉丁的品格尤為可貴。
但天主教世界,某種意義上來說,卻並非如此。
這個時代的歐洲,是存在粗糙且原始的國際秩序。
存在著一套並非單純依賴軍事力量,來衡量國與國之間關係的機製。
即便是貴族之間你來我往的互相爭奪利益,也往往需要找個“繼承法”作為借口。
可以說,在這個時代的歐洲,是有王朝的覆滅,但很難說存在滅國的戰爭。
舉個例子:私生子威廉的諾曼征服,是要入主英格蘭,而非覆滅英格蘭。
但對於天主教世界之外,無論是十字軍運動,又或者伊比利亞半島的再征服運動,又是赤裸裸的以追求亡國為目的。
文明在這裡產生了分野,誕生了,“自己人與他者”間的二元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