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真有多少可以供自己選擇的道路嗎?
沒有,在這個時代,或許隻有那曲折的一條。
在這條路上隻要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
不要說什麼,情願站著死,也不要跪著生,人的生物本能就在那裡——想活著。
蓋裡斯看著這些人,這些人也在看著他,不論是大人、小孩、留胡子的、沒胡子的、哭著的、流汗的……
他們臉上都夾雜著難以言說的恐懼。
先前的那一幕,有若雷霆,仿如神罰。
但經書中的神罰,卻更叫人害怕。
索多瑪、蛾摩拉、耶利哥、撒瑪利亞……甚至便是耶路撒冷,也經曆過神罰。
在舊約的經文中,有一句話,貫徹了始終。
【耶和華是忌邪的神,是烈火,是審判的主】
若真有神罰臨世,他們這些“罪人”也不會有逃脫的機會或可能。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有個瘦小的男孩從一處屋簷下探出頭來,怯怯地喊了一聲:“……你是……那位替我奶奶看過腿傷的修士嗎?”
這聲音一出,便像是破冰之刺,打破了所有人的凝滯。
另一個老婦人忽地捂住嘴,眼中猛地漲起淚光。
“是他……我記得他的眼睛……那天他給我女兒開了草湯,說‘彆怕,主是憐憫的’……”
“他還在路邊替那位駝背老漢清洗過傷口……”
“他是修士……蓋裡斯……我記得他……”
認出的聲音此起彼伏,在雨中交錯回響。
驚疑化為肯定,畏懼化為信任,先前的半年多的鋪墊,為的是今日這破冰一幕。
蓋裡斯靜靜聽著,神色沒有波動。他隻是緩緩收劍入鞘,將那顆落地的頭顱踢入一旁臭水溝。
“我要告訴你們,我是耶路撒冷的聖者,來到這裡是兌現我說出的語言。”
“新升的國,要如種子耕植在腐朽中,今日你們不奮起反抗,待到秋日,便要忍受饑餓。”
“我來到這裡,不是要帶著你們去死,而是告訴你們活路在何方……”
求活,求存……
在這個人命不如一件衣服的時代,蓋裡斯卻要告訴所有人,他們各自都有資格活著,而不必屈從於他人。
如果一個人,靠著自己的勤勞、靠著自己的汗水,卻依舊活不下去,那麼便是這個社會病了。
恰好,蓋裡斯是一位醫生,不止是精通如何醫治人肉體的疾病,也了解如何讓病了的社會恢複健康。
隻不過,這個過程裡,又確確實實要死上一些人。
蓋裡斯略微平淡,卻無法忽視的話語,在這雨中傳向四方。
在今天,不隻是他,也不隻是亞曆山德羅斯、馬塞納,而是許多人。
他們或許是帕拉丁、或許是保羅派的信眾……
許許多多見證過蓋裡斯力量的人,在這一天出現在各個村莊。
先前農村調查也好、各地行醫也罷,結下的善緣,都紛紛在今天被兌現出來。
僅僅是一夜之間,本隱於水麵之下的勢力,浮現了出來。
僅僅是一夜之間,卡爾迪亞軍區各處莊園、農村,紛紛同特拉比鬆城失聯。
僅僅是一夜之間,特拉比鬆成了孤城。
……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古老的國家,天朝固然是其一,法國也不短,而羅馬更是綿延了兩千年。
因此,在如此漫長的曆史中,羅馬並非什麼單一不變的形象。
其政治體製、軍事製度,前後發生過大量的變化。
在新曆1年這個關頭,最近的一次軍事體製變化,被稱為普羅尼亞製改革。
普羅尼亞(ronoia),原意為“照顧”或“關懷”,在製度上指的是帝國皇帝將土地的收益權(而非土地所有權)授予某個個人、軍人或修道院,以換取他們的服務或忠誠,尤其是軍事服務。
該製度發源於10世紀時期,的一些臨時授地行為,但作為一種正式製度是在11世紀後期由科穆寧王朝製度化,尤其是曼努埃爾一世時期(1143–1180)。
在軍區製度中,如果說軍隊的主力,是自己耕種土地且服役的農兵。
那麼普羅尼亞製度,指的便是給貴族以農奴和土地,讓農奴供養貴族,再讓貴族們服役。
這看似類似歐洲的封建分封體製,但又截然不同。
這個時候必須要討論一個文化的差異性,如果說在歐洲向主君提供效忠義務,不說實質上如何,但至少是一個被推崇的美德。
但對於拜占庭而言……
皇帝理論上是將土地的權益,臨時授予了當事人,換取當事人的軍事責任,當事人死後理論是要歸還土地的。
但這種想的很美的政策,幾乎必然因為基層行政力的不足,而難以完美推行。
而對於成功世襲了土地的貴族而言,他們是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從皇帝手中竊取到了土地。
既然是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竊取的,那麼乾嘛還要費心費力去服役呢?
可以說普羅尼亞持有人逐漸變成了地方權貴,形成半獨立的領主階層,嚴重削弱了皇帝對地方的控製。
科穆寧王朝時期,尚且還好,但之後的安傑洛斯王朝,就彆提了。
由於該種製度,並不要求貴族繳納賦稅,這也加劇了拜占庭晚期財政困境,使國家無力支付常備軍、維持艦隊和組織城市防禦。
相比之下,農民失去土地和自由,被固定在貴族的領地上勞作,逐漸演變為農奴。
社會矛盾也在這個過程中被激化,農民在被剝削中,逐漸失去對帝國的認同。
較為強大的普羅尼亞,不少也都演變為了實質上獨立的領主,使得帝國愈發分裂。
或許一開始,科穆寧推行普羅尼亞,隻是為了挽救帝國,而製定的臨時決定,通過臨時讓渡權力,換取權貴們的支持。
但皇權衰弱,朝堂無力,使得讓渡出去的權利,在臨時又臨時中變成了長期的慢性毒藥。
現如今,特拉比鬆城中的那些貴族們,其實便是普羅尼亞體製的受益者。
隻不過他們未曾想過,自己所擁有的農奴們,有朝一日也被人團結起來,要向他們索求過往失去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