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
整個卡爾迪亞軍區的春季,都處於一個極不安定的狀態,誰都知道大的要來了。
因此不論是上麵的貴族、中間的管家、底層的農奴們,都各自議論紛紛起來。
他們討論的話題,因為所接觸信息的差異,多少有些不同。
在貴族們口中,他們商討著如何抵禦科穆寧兄弟的大軍,各個坐立不安心神恍惚,唯有約安尼斯這樣的英雄,方才舉止沉穩,眉目間都透露著自信,從而感染其他貴族。
也正是在約安尼斯的帶領下,這些貴族們開始將手中的私兵聚攏,並且從各自的莊園中抽調人手,編練軍隊。
管家們到是沒啥好說的,作為貴族們的狗腿子,他們同貴族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隻能無條件的支持上麵人的決定。
即便會影響春耕,他們依舊抽調人手送往城市,畢竟這春耕縱然失敗了,也不過是餓死下麵幾個農奴。
可要是上麵貴族們失勢了,那他們可沒什麼好果子吃。
縱然已經在他們之間,已經有傳言說什麼本銷聲匿跡的保羅派,再度死灰複燃,可他們也沒看到什麼真憑實據,因此依舊不停的到莊園裡抓壯丁。
而底層的農民或者農奴們,則在狠狠抱怨著管家們的行為。
戰爭的勝敗,他們是不太關心的,比起那些長久未來之後,才會造成的影響。
他們鼠目寸光,隻關心著自家的份地,隻想著能否正常完成春耕。
貴族們輸了又如何?難道新來的科穆寧兄弟,就不需要農奴來種地嗎?
既然自己不太可能有生命之憂,那麼便不必太過在意。
反倒是春耕若不能完成,那麼當秋收到來之際,可想而知便是饑荒。
在這種關頭,不管不顧下地抓壯丁的管家們,便極其可恨了。
縱然不少家庭苦苦哀求著管家,期盼著他們不要將家庭中唯一的壯勞力帶走,可換來的也不過是一頓鞭子,又或者說:索賄。
而且,不隻是管家,事實上就連聖巴爾薩諾菲烏斯修道院,這樣的教會體係,在眼下這個關頭,也沒選擇通過支持農民來獲取支持。
而是主動站出來,宣揚保衛特拉比鬆的必要。
便是那些給修道院耕種土地的農奴們,也逃脫不了被抓壯丁的命運。
講實話,如此大範圍的抓壯丁,其實本該是集結出一支龐大軍隊的,但就結果而言,並不怎麼樣。
反倒是激發了農民群體的怒火,給保羅派思想的傳播帶來了土壤。
再一次、又一次,徘徊在帝國天空上陰雲不散的異端運動,再度凝實起來,化作雨滴落在土壤大地。
隻不過這一次,與過往不同,因為蓋裡斯來了。
五月下旬的特拉比鬆,雨來得突然,叫人所料不及。
就在剛剛陽光海普照大地,山間的野玫瑰開得張揚,濃重的花香在溫熱的風裡擴散,仿佛整個卡爾迪亞軍區都醉臥在初夏的柔夢中,毫無防備。
可還不到三點,潮熱便自地底蒸騰而起,如同大地喘出的最後一口悶氣。
天色隨即沉寂,海風斷絕,林鳥無聲,野獸匿跡,天地間隻剩下屏息等待的緊繃。
烏雲從東南的天際滾滾而來,沿著高加索山口的舊道壓迫而下,
遠山深壑間,一聲雷響滾過,沉鈍、悠長,是神明擊鼓召喚天軍。
緊隨其後的是第二聲,陡然而暴烈,破軍之槌轟擊在穹頂上,將城牆與田疇之間的每一株麥苗都震得伏地顫動。
雨,沒有任何前奏,忽然從天頂傾倒而下,是千百年來蓄滿怒火的天河,被一雙手掀翻。
這不是雨,是懲戒,是呐喊,是主用以砸醒沉睡凡人的怒意。
也是在這時,蓋裡斯披著灰色的羊毛鬥篷,頭未遮蓋,任雨水順著發絲、額角滴落。
他的身後,跟著十數名保羅派的信眾,以及沉默不語的帕拉丁們。
他們走出了小亞細亞的褶皺山嶺,此刻正踏進貴族的田莊。
還未接近村口,蓋裡斯便聽見了撕裂雷聲的哭喊,有女人在哀叫,有老人在禱告,是有人在尖叫:“主啊!劈死那狗娘養的!”
那聲音是如此之慘烈,又混雜著鞭打的響聲與人的哀求。
蓋裡斯走近了,看清了場景。泥水中的村口,一名騎在瘦馬上的管家正揮舞著一根濕透的草繩。
他臉色冷漠,身上裹著油布鬥篷,手中的繩索如同狩獵的套索,正勒著幾個倒在泥中的村民。
他拉緊韁繩,任繩尾拖曳著人的脖頸,那些人像死魚一樣在泥中掙紮,臉被泥水埋住,一動不動。
蓋裡斯站在雨中,開口隻說了一詞:“下來。”
那聲音極輕,卻在雷聲中傳得分外清晰,如鐵錘敲響鐵氈。
那名管家一怔,麵露茫然,不知所措。
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來得及說。
也就在那一刻,天光再閃。
一道耀白的雷電撕裂雲層斬破帷幕,映出蓋裡斯冷漠的麵龐。
緊接著,那雷聲在片刻等待後,轟然一震。
也是在這個時刻蓋裡斯動了。
他的身形撕裂了雨幕,披著的鬥篷在地麵飛掠而起,化作一道虛影。
他速度快到空氣都為之炸響,炸得泥水四濺、馬匹驚嘶。
不知何時他手中的佩劍已出鞘,寒光一閃。
草繩斷裂。
人頭飛起。
那顆頭顱帶著驚懼未散的神情,在空中打著旋,被雨水洗淨了血跡,最終跌落在泥水中,濺起一朵不甘的浪花。
當那顆頭,滾到蓋裡斯腳邊的時候,他轉過身,目光緩緩掃過這些村民。
那些被草繩勒住脖頸的男人,如今跪伏在泥水中,麵上淌著雨也分不清是水還是淚。
再遠些,有人站在破舊的屋簷下,有小孩蜷縮在母親懷裡,有老人在門檻後顫顫地站著,他們張口卻不言語。
此刻,整個村口鴉雀無聲,連雨都不敢砸得太響,害怕驚擾了蓋裡斯。
蓋裡斯也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們,沒有言語,沒有憤怒,沒有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