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會、議員這兩個詞,對於大衛來說,有些新奇,但其實也並不陌生。
貴族有貴族的議會,教會有教會的議會,城市有城市的議會。
這些議會,都代表了一個階層的群體力量,是構成國家各個層級的代表。
但這些議會中的議員如何誕生呢?
貴族的議會是世襲的,源於其血脈與古老傳統,是國家統治的延續。
教會的議會,實質上是主教的聯合,而主教的誕生又並非依賴於選舉,總是有各式各樣的原因。
至於城市的議會,拿威尼斯舉例的話,一名議員的誕生,需要極其繁複的過程,但終究不是市民選出來的,而是通過原先議會表決提名出來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相比起議會議員,民眾選舉才是新奇概念。
因為對於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國家來說,他們本就沒有所謂的主權在民概念。
當然也並非說就是主權在君,在這個尚且蒙昧莽荒的世代,很多概念本身就並不絕對。
許多時候都隻是模模糊糊的遵循過往的傳統,然後今人依照各種原因,去修修補補。
因此,對於大衛來說,削弱異國君主的權利,並沒有什麼不對,借助各個民族代表的力量,去幫助本國獲取利益,那麼就更為合適。
當然其實遠不止此,大衛還試圖希望這個新成立的國家,可以直接向格魯吉亞進行賠款,從而彌補這次戰爭所花費的巨額金幣。
要知道,格魯吉亞這次可是動員了數萬人參與戰爭,即便大量的補給是來自於敵國,可對於格魯吉亞來說,僅僅是賞賜給貴族與士兵們的大量錢幣,都可以說是傷筋動骨。
如果押後賞賜發放的話,對於塔瑪拉的統治而言,那便是有害無利了。
蓋裡斯聽到大衛的話後,思慮片刻答道:“讓這個從蘇丹國中分離出來的貝伊國,直接向格魯吉亞賠款是不合適的。”
“畢竟,無論是阿拉丁貝伊,又或者那些突厥部族,都站在了我們這邊,作為勝利者,他們如果還要對格魯吉亞賠款的話,這毋庸置疑,會激起本地人的反抗。”
在大衛想要表達自己的不滿前,蓋裡斯就接著說道:
“但我認為,阿拉丁貝伊,他有必要向我們表現出自己的感謝,畢竟是我們將他從必死的境地裡救了出來。”
“這份感謝,定為三百磅黃金會比較合適。”
這個價格其實是明顯不多的,但這是蓋裡斯對阿拉丁個人現存資金的估算,換句話說,就是在阿拉丁貝伊不去搜刮城中百姓情況下,所能拿出的極限數字。
這三百磅的黃金看著很多,但大衛臉色有些黑了,畢竟他手底下那麼多人吃喝拉撒,這點錢打發叫花子是吧?
“當然,不隻是如此,新國家成立後,原本阿拉丁貝伊直屬的部隊,我認為是應該廢除掉的,否則不利於突厥議會,又或者大議會的獨立。”
“而同時,為了應對羅姆蘇丹國的軍事威脅,這個國家又確實需要常備部隊用於國土防禦。”
“為此,我認為格魯吉亞有必要接受貝伊國的邀請,派遣一支大約三千人的部隊,駐紮在此地,協助貝伊國完成國土防衛工作。”
“顯然,這三千人軍隊的一切開支,都應當由貝伊國承擔。”
大衛自然不是蠢人,他略微理解蓋裡斯的這操作的含義了。
直接向附庸國或者說盟國,征收大量賠款的話,對於一個由議會主導權利的國家而言,其實是有些難辦的。
幾乎是必然,一旦這個國家的內部矛盾被激化。
那麼這個國家的統治者,就會直接告訴民眾,他們之所以要額外交那麼多稅,是因為有個宗主國在那裡征收貢金。
換句話說,就是由於征收賠款或者貢金的行為,貝伊國的內部矛盾會直接轉嫁到宗主國頭上。
一旦格魯吉亞表現的有些弱勢,那麼貝伊國的統治者,借由其普通民眾的怒火與力量,就能很容易掙脫宗主國的束縛。
可如果是以軍費的模式抽錢,那麼對於貝伊國居民來說,就相對容易接受了。
畢竟這是“保護費”,同時也免去了貝伊國相當部分人的軍役,並且沒有直接提高貝伊國居民的生活負擔。
對於格魯吉亞來說,好處其實就更多。
一是用外國的稅收養本國的軍隊,減少本國軍隊開支的壓力。
二是在埃爾祖魯姆有駐軍的情況下,可以更直截了當的左右此地政治局勢。
甚至於不止如此,蓋裡斯又接著開口說道:“當然,作為耶路撒冷和格魯吉亞的共同盟友,貝伊國也需要承擔自己的軍事義務。”
“除去有三千格魯吉亞駐軍外,貝伊國需要建立自己的新陸軍,為此應當向耶路撒冷支付教官費用,聘請軍事教官予以指導,從而重建一支不聽命於原本阿拉丁貝伊的陸軍。”
“然後,我認為埃爾祖魯姆城打造的武器盔甲,顯然有些跟不上時代,為了應對羅姆蘇丹國的反撲,貝伊國士兵有權使用最好的武器,也就是向我們耶路撒冷或你們格魯吉亞進行軍械采購。”
聽到這裡的時候,大衛頭有些昏昏的,然後發現自己原本試圖向貝伊國征收貢金的行為實在是太粗略了。
除去多收一筆錢外,對於格魯吉亞並無什麼益處。
而蓋裡斯的這一套組合拳下來,貝伊國也就隻剩下名字上還是貝伊國了。
這不僅是要用貝伊國的軍費給格魯吉亞養常備軍,還要讓貝伊國出錢,建立一支受耶路撒冷影響的新陸軍,更要通過出口軍械的方式反複賺這一筆錢。
軍事上被格魯吉亞還有耶路撒冷雙重控製,政治上由突厥議會包攬大權,經濟上則是大議會負責。
這阿拉丁貝伊,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仔細想想,或許在未來,即便是蓋章,說不定都有專門的秘書替阿拉丁貝伊代勞。
到那時阿拉丁貝伊自己有心想要反對什麼決定,說不準都要被來一句:“大人,您何故造反?”
但那又如何呢?
大衛不僅不在意,反倒是樂見其成。
畢竟,對於封建統治者而言,任何約定其實都可以輕易廢棄,隻有更加牢固的控製,才能確保這個貝伊國,能成為格魯吉亞拿去擋住羅姆蘇丹國的壁壘。
當然,對於耶路撒冷而言,這其實並非全無收獲。
雖然由於耶路撒冷同埃及之間的競爭,不宜抽調軍隊北上。
但蓋裡斯拿到了合情合理派遣教官的權力,這足以讓耶路撒冷在貝伊國的新軍中,傳遞他蓋裡斯的思想。
將對貝伊國的改造,深入這個國家的方方麵麵。
可以說,大衛·索斯蘭得到現在,而蓋裡斯則打算去把握住未來。
如此一來,蓋裡斯與大衛,便在羅姆蘇丹蘇萊曼二世的注視下,達成了初步的共識。
在蓋裡斯離開軍帳篷的時候,還特地將那顆腦袋留下來,作為禮物送給了大衛。
……
秋雨停息,隨著晨曦的到來,晨霧散去。
經過這一夜的血戰,奧斯曼有些恍若隔世。
他們這邊人數不過幾百,趁著夜色襲擾製造恐慌尚可,一旦進入彼此消耗的處境,他們可謂是必敗無疑。
若非蓋裡斯及時帶著蘇丹的腦袋,傳首整個埃爾祖魯姆各處軍營,那麼敵人的反擊絕不會那麼快停止。
畢竟,這蘇丹都死了,那麼他們這些士兵還有什麼反抗的必要嗎?
他們這邊拚死拚活,難道還有人能夠獎勵他們奮勇作戰嗎?
如果拿不到獎賞,而對方又願意放他們一條生路,他們哪還有必須反抗的理由呢?
在一個強調人身依附的封建時代,很多時候卻就是如此。
軍隊不清楚自己為何而戰,國家概念是虛無縹緲的,隻有確切的封建主是真實的。
而一旦封建主不能給予軍隊分配資源,那麼就連封建主自身都沒有存在的必要。
奧斯曼這邊的部隊,卻稍有不同。
一方麵在於,他們其實是被恐懼與懷疑裹挾著聚集起來,有著必須反抗的理由。
另外一方麵便在於,蓋裡斯向他們展現了未來。
不僅是死後能夠登上天堂,更是事成之後能夠掌控國家。
由此,必須要贏的一方,即便數量很少,也會拚死作戰。
數量更多的一方,卻因為找不到作戰的理由,而輕易投降。
這一切,都是尋常人所不能理解的。
可蓋裡斯卻能洞悉。
這便使得奧斯曼等人,對蓋裡斯的敬畏不自覺間,更上一層。
就在奧斯曼帶著士兵,收拾昨夜裡亂局中到處丟棄的屍首時,那位披袍的男人,從城外獨自歸來。
晨曦的光,在他身後有若彙出一道光圈,光明成了他的點綴。
當他從眾多士兵們間穿過時,那些跟隨著他作戰的士兵,都不由低下自己的頭,表示自己的敬意。
在蓋裡斯來到奧斯曼身旁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但沒有多說什麼。
現如今,埃爾祖魯姆這邊,其實已經差不多了。
……
基督教世界總計有五處來自羅馬帝國時代的宗主教區,分彆是耶路撒冷、羅馬、安條克、君士坦丁堡以及亞曆山大。
這五個宗主教區,在羅馬帝國時期是五大宗主教的所在地,但隨著羅馬帝國的衰落,以及異教徒勢力的興起,其中耶路撒冷、亞曆山大還有安條克先後被非基督教國家奪取。
現如今,隨著十字軍運動的興起,安條克、耶路撒冷、就連亞曆山大,也都回到了基督教世界。
拋開耶路撒冷王國在事實上成為天主教最大異端這點,現如今的基督教世界,可以說已經是恢複全盛時代。
整個環地中海地區,基督教對於伊斯蘭教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但對於天主教而言,這就不好說了。
在沒了伊斯蘭教作為外敵的情況下,基督教內部的教派鬥爭,也在蓋裡斯的影響下,走到了一個命運的十字路口。
埃及方麵正在對峙冷戰,君士坦丁也被十字軍圍攻。
或許也就安條克現如今還算安定。
而安條克這座城,或許如今還算繁榮,但相較於曆史最為興盛的世代,已經相差甚遠。
這座建立於公元前4世紀塞琉古王朝的古老城市,在十字軍時代,人口已經隻剩下幾萬人了。
若非有著蓋裡斯帶領軍隊,重新征服安條克,將之納入耶路撒冷體係下,此地的經濟或許還要更加蕭條。
當初,除去蓋裡斯外,還有一個人對安條克,有著深遠的影響,那個人其實便是蘭斯。
從安條克總督區建立之初開始,蘭斯便一直擔任安條克總督。
相較於蓋裡斯所影響的其他地區而言,蘭斯表現出了相當強勢的態度。
以蓋裡斯被刺案件作為由頭,蘭斯強行清理了安條克地區的近乎所有領主。
試圖建立出一個以總督府直接管理地方的官僚體製。
對此,蓋裡斯則表現出了默許的態度。
事實上,蓋裡斯對於很多具體的技術細節,並沒有過多乾涉,很多時候,他都願意尊重這個時代人的選擇。
畢竟,未來究竟該如何,不當是蓋裡斯一人來定論。
安條克總督的行為,作為一個試點其實也未嘗不可。
而就結果來說,蘭斯的行為有利有弊。
由於確實缺乏對地方進行管理的官僚,總督府相當長時間裡,除去能夠運轉征兵能力外,都實質上缺乏統治能力,難以將命令傳達給基層,也不足以去組織水利工程的建設。
甚至於就連財政上,在相當長時間,需要從耶路撒冷王國本土,進行支付轉移。
可隨著耶路撒冷王國各地學校的開設,以及十年來一批批學生完成學業畢業,安條克的情況開始逐漸好轉。
經濟發展,也邁入快車道。
當優素福帶著蓋裡斯的信,來到安條克的時候,這座城市也正在舉辦秋收的慶典。
民眾們的臉上,各自洋溢著不同於安納托利亞人的幸福與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