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溫和楊易瑤進入黑貓塔羅後,楊易瑤又按了下遙控器,卷簾門在兩人身後慢慢落下。
一道卷簾門隔絕了街市細碎的喧囂。
暖黃壁燈在黑貓塔羅店內暈開一片靜謐,許溫指尖摩挲著信封的毛邊。
在安靜的環境中,他的聲音都不自覺放低:“你不營業了嗎?”
哪有老板回來結果店鋪還關門的道理。
楊易瑤一臉輕鬆的搖搖頭:“今天這裡隻留給你一個人。”
她和許溫認識這麼久,但兩人還是第一次單獨出現在同一個密閉的環境中。
之前他也來這裡占卜過,但至少大門還是開著的。
楊易瑤這麼想的時候,小白和小小白終於從許溫腳邊又跑到她腳邊。
兩隻貓朝著她喵喵叫,好像在說:“你們不是獨處,還有我們兩個。”
楊易瑤習慣性的在兩隻貓身上分彆摸了一把,然後便起身點燃櫃子上放著的蠟燭。
很快,香薰蠟燭燃燒的味道在鼻尖縈繞,據說有安心凝神的效果。
平時她一個人在的時候很少點蠟燭,因為她怕著火。
玻璃展櫃裡垂掛的紫水晶簾輕輕搖晃,經過燭光的映照後,在兩人的臉上留下一片陰影。
“需要我先為你占卜一下嗎?然後再看你的信。”楊易瑤將兩隻白貓抱上吧台,水晶球折射的七彩光芒在她的眼眸中跳躍。
她特意換上了暗紅色天鵝絨鬥篷,銀鏈流蘇隨著轉身發出細碎聲響:“或者你現在更想來備酒?我這還真有,要威士忌還是白蘭地?”
許溫搖搖頭。
他現在還不需要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來幫他解決現在的煩惱。
不論占卜結果是什麼,他都不會開心。
倒不如從剛開始便不碰這些東西。
楊易瑤以往都是求著許溫,說想要幫他占卜。
這次被拒絕後她也沒再堅持,而是一個人燒水泡茶去了。
許溫走到平時占卜用的房間,他坐到那張熟悉的沙發上。
他剛一走下去,身下的柔軟感便不斷傳來,極大緩解了他最近疲勞的精神。
楊易瑤端著茶杯回來的時候,許溫已經在拆信封。
她沒問信裡麵寫了什麼,也沒說要著急看,隻是安靜的坐到對麵,就像平時占卜一樣。
她知道此時的許溫更需要安靜。
信封雖然普通,但裡麵的信紙卻是印著淺紫藤花的特種紙。
折痕處暈開的墨跡像凝固的淚痕。
夏檸的字跡比往日潦草許多,某些筆畫突兀地穿透橫線,仿佛在克製某種震顫。
【展信佳:】
【明明還不知道你是否收到我的上一封信,但我卻已經忍不住開始寫下一封。】
【這一封信我拜托半夏親自送給你,我相信你一定會收到。】
【偷偷告訴你,上一封信在我爸爸那,如果你還沒忘了我的話就去拿吧,我想他會給你的。】
【當然,你可能也已經看過了。】
許溫閱讀完開頭的這些文字後,原本揪著的心情莫名舒展開了。
從這簡短的幾行字他能看出來,夏檸在寫信時的情緒比寫上一封時穩定多了。
【我已經快忘記自己在這邊到底待了多久,每天的日常就是盯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醫院的窗戶上結了霜花,護士說這是倒春寒。】
【他們總在我吃藥時盯著腕帶看,好像下一秒我就會把藥藏進舌根一樣。】
【醫生給我吃的藥讓我感覺神經遲緩,每天都昏昏沉沉,不過我也已經習慣了。】
【至少這樣能讓我心情平靜。】
信紙左側有團模糊的水漬,暈染開的藍黑色像一片微型海洋。
許溫的指腹撫過時,仿佛觸到少女睫毛上凝結的霜。
字跡起初工整得近乎刻板,第三行開始出現波浪狀的起伏。
楊易瑤注意到許溫的喉結微微滾動,他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她將溫熱的紅茶推到他手邊,茶湯表麵浮著的茶葉打著旋。
楊易瑤這的茶雖不如顧星若帶到工作室的那些名貴,但許溫每次喝的時候都覺得不錯。
【病房裡新換了水紋玻璃,我在窗台上養了盆薄荷。】
【每次澆水時葉尖都會朝向南方,那是臨江的方向。】
【護士說植物向陽而生,可臨江此刻應當也在下雨吧?】
這段話的空白處畫著簡筆薄荷,葉片紋路用針尖刻出凸痕。
夏檸總是喜歡在信中添加這樣不起眼的小細節。
【主治醫師讓我每天寫三百字“情緒日誌”,說這樣對我的病情會有所緩解。】
【可當我寫下“今天陽光很好”時,鋼筆突然漏墨,在『陽光』二字上洇出烏雲形狀的墨跡。】
【你看,連文具都在嘲笑病人拙劣的謊言。】
【後來我不寫什麼“情緒日誌”了,我又把我的重新撿了起來,手寫。】
【怎麼樣?我是不是很厲害?】
許溫不自覺的點點頭。
如果夏檸現在正站在他麵前的話,他一定會說:“嗯,真的很厲害。”
在旁邊打盹的小白突然躍上桌案,尾尖掃過水晶球。
十二麵體切割的玻璃將燈光折射成無數個菱形光斑,在“正義”塔羅牌上交織出詭異的幾何圖形。
許溫注意到牌麵上蒙眼女神的劍尖正對著信尾日期。
四月一日被塗改成三月三十一日,又用紅筆重重劃掉。
信件上並沒有留下具體的日期。
許溫也看不懂夏檸為什麼要劃掉日期。
“她說她在繼續寫。”許溫突然開口,驚醒了打盹的小小白。
楊易瑤正在擦拭能量水晶的手頓了頓。
她沒想到許溫竟然真的會主動跟她分享信件裡麵的內容。
這樣看的話,她是否也算是用這樣的方式走進了他的內心呢?
楊易瑤的動作隻停頓片刻,她假裝不在意的回道:“這不是挺好的嗎?”
她將能量水晶重新放回盒子中,抬頭看向坐在對麵的許溫:“至少她又一次找到了自己的錨點,這對她的病情很有幫助。”
在楊易瑤看來,夏檸之前的問題便是把全部身心都撲在了戀愛上。
她看似平和、與世無爭,也沒什麼占有欲。
但在喜歡許溫的這些人中,她才是占有欲最大的那個。
她容不得任何人加入兩人之間的關係,哪怕是朋友也不行。
楊易瑤和夏檸雖然隻見過幾麵,但她卻看得出她一直在壓抑自己。
一切的壓抑最終還是爆發了,並對她的心造成了難以想象的傷害。
許溫默默點頭,同意楊易瑤的說法。
如果夏檸真能再次找到生活的意義,或許她的病情很快就能好起來。
【上周治療時,醫生讓我虛構個故事,我寫了個有關偵探的故事。】
【女主角是總在雨天撐黑傘的調香師。】
【她有個習慣,每次破案前先把罪犯的名字寫在薄荷葉上,案件結束後再給所有人看。】
許溫突然想夏檸留給他的小箱子。
裡麵放著她做成的乾花。
花是兩人剛在一起時他送給她的,畫板上刻著“xy”兩個字母。
【其實我媽媽不想讓我再寫,她覺得我這病都是因為看的。】
【我覺得很有趣,就像之前有家長說孩子暴力是因為玩遊戲玩的一樣。】
【我每次都把筆偷偷帶在身邊,然後隨便找一張紙,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寫。】
【昨天的故事是男女主角在醫院停屍間相遇,躺在旁邊的屍體突然開口說:“你們都在彼此的瞳孔裡待了太久。”】
許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很難想象夏檸現在寫的到底是個什麼故事。
言情?還是恐怖?
要是停屍間的屍體突然坐起來和他說話,他心中哪還會想著談戀愛?
不過隻要她還有創意那就是好事,說明她真的在一天天好起來。
“你覺得一個人為什麼要寫停屍間的屍體對男女主說‘你們都在彼此的瞳孔裡待了太久’這種劇情。”許溫詢問對麵的楊易瑤。
正在發呆的楊大師著實是愣了一下。
她很難想象這幾個字是怎麼組成一句話的。
“大概是向往超越死亡的愛情?”她不確定的回道。
許溫也搞不懂,他選擇繼續看下去。
【媽媽沒收了我的筆,卻不知道我藏了支眼線筆在束發帶裡。】
【現在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媽媽睡覺的時候,我好找出紙繼續寫接下來的劇情。】
許溫在這行字的旁邊看到一行更小的字。
好像是用眼線筆寫的一樣。
那裡用極小的字跡寫著“”。
【如果我能康複的話,你會帶薄荷糖來看我嗎?】
最後的問號收尾處有個顫抖的點。
夏檸劃出一小道橫,但還是沒完全劃掉這句話。
【昨天戲劇療法排演《羅密歐與朱麗葉》,我搶了護士長的台詞本。】
【當念到“我的耳朵裡還沒有灌進從你嘴裡吐出來的一百個字”時,所有人都變成了你的模樣。】
【主任醫師說我開始具象化哀傷對象了。】
【多可笑啊,他們把我的思念當成康複指標。】
【卻不知道我早把你的名字永遠刻在了心裡。】
這段話的句號被畫成同心圓,足足描了七層。
窗外的雨聲漸密,打在遮雨棚上如同淩亂的鼓點。
“有時候等待本身就是答案。”楊易瑤的美甲輕點在桌子上。
這句話不止是在說夏檸,也是她想對許溫說的。
同時也是對她自己說的。
沒等許溫回什麼,手機震動聲撕裂寂靜。
這是顧星若的專屬鈴聲。
許溫望著屏幕上跳躍的“若若”二字,他按下接聽鍵。
楊易瑤雖然放下了卷簾門,但這份安靜此時還是被一通電話打破了。
許溫調整好情緒,和電話另一頭的顧星若聊了起來。
大小姐打電話過來的原因很簡單,她說自己的小組作業終於弄完了,詢問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許溫回答了聲“好”。
兩人約定好吃飯的地方後便掛斷了電話。
在許溫接電話的時候,楊易瑤去冰箱裡拿了瓶蘇打水。
她將蘇打水貼在他後頸,涼意激得他脊背發緊。
楊易瑤重新坐回到占卜師的位置上,手指輕點“聖杯二“牌麵。
“情感的天平兩端,總有人要承受更多重量。“牌麵上交換酒杯的戀人腳下,盤踞的蛇信正舔舐著信紙邊緣。
許溫沒說什麼,他盯著塔羅牌看了半天,隨後便繼續閱讀後麵的信。
【許溫,我開始分不清和病曆本的界限了。】
【當我在偵探裡寫“調香師終於找到消失的戀人”時,護士正記錄我幻聽症狀減輕。】
【當我讓女主角在暴雨中撕毀日記時,醫生在評估表勾選攻擊性行為消退。】
許溫看的有些迷糊。
他不知道這到底代表著夏檸的病情好轉,還是她的病情又加重了。
在最後一行時,夏檸的字跡在此處突然變得工整,像用尺子比著寫下的印刷體。
【治療師讓我畫“理想中的家“,我畫了開滿花的院子,秋千架上站著兩隻鳥。】
信紙右側貼著片乾枯的花瓣,纖維裡還殘留淡淡的香味。
信到這裡戛然而止。
夏檸在最後留下了一串英文:the answer is blog the d。
就好像是她在發病時會反複念叨的咒語。
雨聲漸歇時,顧星若的qq消息跳進來。
“處理完擺爛的家夥啦!校門口新開了家小魚餅店,給你帶了紅豆餡的~”
末尾的貓爪表情包正在歡快招手。
“看完了以後有什麼想說的嗎?”楊易瑤輕聲問道。
她雖然沒去看那封信,但從許溫的表情便能看出來他已經看完了。
他看上去有幾分釋然,神態也不再像剛才那般沉重。
“我覺得我距離讓天平兩端徹底平靜下來還有一段路要走。”他說的格外隱晦。
但楊易瑤卻聽出來他話語中的含義。
她有些驚訝的問道:“你還想讓天平始終保持平衡,然後一直抓著兩端?你有那麼多手嗎?”
麵對質疑,許溫則極為自信:“不試試怎麼知道?天平的兩端我都不想放棄。”
說完他還不忘加上一句:“這話我可就對你一個人說了。”
楊易瑤聽到後苦笑一聲。
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應該傷心還是開心。
“你可真是夠貪心的了。”她評價道。
許溫往沙發上一癱:“沒辦法,活過兩次的人就是會更貪心一點。”
因為他們知道遺憾有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