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晚凝咽了咽喉嚨,雙手圈住他的脖子,“你抬頭。”
將臉埋在她頸窩的人動了下,輕輕抬起頭,謝晚凝看了他一眼。
隻一眼,就有些怔住。
誰能想到,這人冷峻如冰山,鋒芒淩厲的臉,褪去了陰沉狠厲,竟然能瞧出幾分溫柔俊逸的模樣。
真能唬人!
謝晚凝心裡泛起一陣嘀咕,捧著他的臉,落了個吻在他的下巴上,敷衍道:“可以了吧。”
“……不可以,”陸子宴抿了下唇,“我沒感覺到。”
謝晚凝暼他一眼,又昂著頭重重的親了他下巴一口。
這一下,聲音大到想忽視都不行。
“這下行了吧,”謝晚凝漲紅了臉,“你彆得寸進尺啊!”
“行了,”陸子宴眸光亮若星辰,深深的看著她,十分好說話道:“今天就到這兒。”
他低頭親了口她的額,嗓音柔的能滴水,“睡吧。”
謝晚凝對他這幅溫柔縱容的模樣其實還是有些不自在,她垂下眼,道:“我不習慣被抱著睡。”
“那就從現在開始習慣,”陸子宴緊了緊手臂,“晚晚乖,這件事沒的商量。”
謝晚凝滿心鬱悶,忍不住伸出手狠狠掐了下他的腰,結果這人渾身上下大概都硬邦邦的,沒有掐著他,反而把自己手給弄疼了。
陸子宴輕笑,去揉她的指尖,好心教她:“生氣了可以咬我。”
謝晚凝:“……”
她黙了默,選擇閉上眼睡覺。
這一夜,兩人緊緊相擁,像一對從未走散過的親密戀人。
但陸子宴知道,這都隻是表麵。
他們之間隔著太多痛苦太多傷害,就算試著重新將情意修複,那也像是在空中建立閣樓,稍微大一點的風吹過來,就能四分五裂,麵目全非。
不過沒關係,他可以一步步來,固若金湯的城池也不是一日造出來的。
他有足夠的耐心,也有信心隻要其他男人不來介入,天長日久下來,她總會看到他的心意,他的努力。
隻要那個博得她青眼的那個病秧子徹底消失!
…………
第二天下午,他們回到了北疆。
謝晚凝也親眼見到這座大汗百姓無人不知的雄偉城關。
狂風席卷,飛沙大漠。
荒涼,枯寂,破敗,空氣中隱隱還能聞到鮮血的腥甜。
但城中百姓們的眼裡不見倉惶害怕,也沒有絕望之色。
謝晚凝掀開車簾看向沿街行走的百姓們,發現每個人麵上都散發著光彩,他們對自己的生活充滿希望。
陸子宴打的幾場碾壓式的勝仗,讓金人龜縮回了自己的地盤,不敢再來進犯,他們今年不用再擔心會被外族鐵騎擄掠。
遠在京城的達官貴人們聽見邊疆打了勝仗,第一個想到的是自己的利益,隻有邊疆的百姓們,是發自內心的感恩。
比起感恩皇帝,他們更感恩驅除敵寇的陸子宴,甚至有人專門在家供了他的長生牌坊。
這一切謝晚凝當然還不知情,但是他們隊伍一進城,她就算坐在馬車上也能聽見街頭百姓們對外頭騎馬的陸子宴不斷歡呼。
在京城狂妄出名的少年將軍,在北地卻被百姓們奉為神明。
謝晚凝滿心複雜,與有榮焉當然是有的,但更多的卻是隱憂。
陸子宴的瘋勁給她留下太大的震撼,這樣一個人……
胡思亂想中,馬車停了下來,車簾被掀開,陸子宴站在車外朝她伸手。
謝晚凝將手搭了上去,下了馬車。
這應該是陸子宴的將軍府。
雖比不上京城侯府的富麗堂皇,但一眼看過去隻覺得巍峨不凡,叫人心生懼意,不敢輕易冒犯。
……也不知道她會在這裡住多久。
謝晚凝邊走邊看,短短一段路,就遇見了好幾撥身穿鎧甲的士兵。
陸子宴孤家寡人一個,他的府邸沒有女眷,就連廚房顛鍋灑掃的都是夥夫,自然也沒有內院外院之分,心腹幕僚和副將們常上門來,府裡還有演武場,他的親兵們直接將這兒當做了訓練場。
這會兒見到一群大老爺們的聚集地,竟然冒出個姑娘,好幾撥人都有些發愣。
謝晚凝也覺得新鮮,大汗雖然男女之防不重,但院子裡來來往往這樣多男人,她還是頭一回見。
養在閨閣中的嬌嬌女,見到新奇的人和事,眸子都亮晶晶的。
陸子宴帶著她進了一間院子,見她神情,笑道:“這麼高興?”
謝晚凝哼了聲,沒有理他。
陸子宴也沒生氣,他環顧一圈,介紹道:“這兒是咱們住的院子,前頭是會客的大廳和書房,我手下有幾個副將帶了家裡的女眷來,晚晚若是無聊,可以喊她們來說說話,缺什麼直接跟我說,我要是不在,也會將鳴風鳴劍留一個在家裡,不要委屈自己。”
他頓了頓,道:“隻要你想,這座將軍府你去哪兒都行。”
謝晚凝微微一怔。
一軍主帥的府邸,不知有多少外族想要窺探的隱秘,卻對她這樣不設防。
可這番話,又讓她想起了前世她闖他書房的那幕。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陸子宴輕咳了聲,謹慎道:“我那次真的昏迷了,絕非有意不許你進去。”
未婚前,他的書房,她就能隨意進出,至於陸家的那些個規矩,他從沒看在眼裡。
……她也不想想,若他不是全心信任她,在沒成親前又怎麼會任由她出入重兵把守的書房重地。
她當他的地盤,是誰都能進的嗎?
這麼想著,陸子宴都有些委屈了,但更多的還是心疼。
他是親眼見過那一日,這個姑娘無聲流淚的模樣,如何能不心疼。
謝晚凝沒有說話。
書房事件,確實對她打擊深重,幾乎摧毀了她對他的所有期待。
但怨懟的話,她說不出來。
能說出來的委屈,都是在期待對方給她解釋,給她安撫,哄哄她。
但現在,她已經做不到向他揭開傷疤,訴說自己當日的心情。
兩人沉默了會兒,除了院門口站著的兩名將士外,院中再無旁人。
陸子宴道:“我叫鳴劍給你尋了一批丫頭,待會兒讓他將人帶來給你過過目,選兩個伶俐的貼身伺候。”
養尊處優的小姑娘,身邊沒有人使喚怎麼行。
還有衣裳、首飾,脂粉之類,姑娘們要用的東西,也得一應安排妥當了。
她被擄走,身上什麼東西都沒帶,就連發簪都沒有一支,這一路急著回來,也沒來得及采買。
好在雖然是邊境,但北疆好歹是一座城池,該有的東西,一應俱全。
一句吩咐下去,就有人辦妥。
陸子宴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腦袋,問:“會不會覺得條件太苦?”
北地風沙席卷,尤其是冬天,那寒風吹到人的麵上,簡直形同刀割,謝晚凝這會兒身披狐裘,帶著大大的帽子,毛茸茸的領子將半張臉裹的嚴嚴實實,聞言她卻搖頭道:“不苦,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雖然吃穿用度都比不上京城精細,但這兒看起來是真自由啊。
前世今生,‘自由’對她都是十分陌生的詞。
侯府長大,嫁的也是高門大戶,出門奴仆成群,活的花團錦簇,但卻稱不上自由。
哪怕她是實實在在的受儘父兄寵愛,哪怕大汗民風還算開放。
若換了前朝……
謝晚凝眉眼彎彎,“那我能出門逛逛嗎?”
陸子宴一愣,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你記得帶上侍衛。”
他手底下可沒養廢物的習慣,鳴風鳴劍自不必說,其他副將也是英勇無比,甚至隻是普通親兵,那也是以一敵十的存在。
得了他的應允,確定這人沒有打算軟禁自己的想法,謝晚凝笑意真實了些,衝著他擺擺手道:“你好歹是一軍主帥,突然離開這麼久,肯定有許多軍務等著處理,不用陪著我了。”
她可聽說了,幾日前他下令攻打金朝,一改這些年被動防守的態勢,主動出擊。
結果戰事一開打,他人卻跑去了越州,隻留下鳴劍在這兒坐鎮,現在既然回來了,他怎麼還能半點不急,陪在她身邊說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
陸子宴對她憂國憂民的思想有所了解,聞言笑道:“彆擔心,我有分寸的,金無忌死訊傳過去,金軍必定惶恐難安,此時不用急著攻打他們,他們自己就會先亂起來,我得先替你把仇報了,大汗蛀蟲不少,先整頓好,再談其他。”
他真是吸取了前世的教訓,這會兒哪裡有惜字如金的模樣,簡直恨不得將自己所有打算一股腦都說給她聽,就怕兩人再生了誤會。
謝晚凝靜靜聽完。
金人吃了無數場敗仗節節敗退,蜷縮回了自己的領地,這回連太子都折在了大汗,這場仗已經是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大勝。
他既然不打算繼續追擊,那是要回京了?
她好奇道:“你準備回京?”
陸子宴嗯了聲,“得到等年後開春。”
不然他這會兒前腳一走,過冬缺衣少食的金人或許就要再度來行擄掠之事。
“今年咱們就在北地過,”他去握她的手,柔聲道:“你我的婚禮就匆忙些,在年前辦了如何?”
這些日子,他心心念念要辦一場婚禮,哪怕賓客並不多,也不隆重,但他可以告知天下人,她是他的妻子。
“我知道這裡條件簡陋,是有些委屈你,”他道:“等明年回了京城,我再行三媒六聘之禮,迎你為太子妃。”
而那些膽敢聯合金無忌對她出手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皇帝若是識相,他就暫且做太子。
若是不識相……
他不介意再行一次逼宮生父的事。
謝晚凝完全不知道他腦子裡甚至在謀劃篡權奪位,她還在想婚禮的事,麵上露出遲疑之色,叫陸子宴見了,心下就是一沉,“晚晚又要反悔?”
不是說好了願意嫁給他?
“……並非如此。”
這人步步緊逼之勢,還真像極了不打敗仗的將軍!
謝晚凝暗自腹誹了句,口中道:“你總要讓我見到和離書,才能決定要不要嫁給你吧?”
不然,她跟裴鈺清婚書還在,怎麼能另嫁他人。
“那你等著,至多少則三日,多則五日,雲錦就該帶著東西回來了。”陸子宴哼笑了聲,“到時候不僅有你們和離的聖旨,還會有給咱們賜婚的聖旨,你可彆又跟我說,要那病秧子的親筆手書。”
當然,如果她真的張口要,那他說什麼也得弄來。
那病秧子骨頭確實硬,但那又如何?
在陸子宴眼裡,這世上就沒有折不斷的傲骨。
落到他手裡,就算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那總有在意的親人。
端陽長公主、沛國公、平寧郡主,這麼多血脈至親,總有一個能讓他學乖。
一封親手寫的和離書又算什麼,他要連皮帶骨一塊兒將人碾碎了。
他眼底略過一道殺意,看向她道:“婚禮先備著,你若真想要那病秧子親手寫的和離書也行,婚禮之前我一定給你。”
“我沒有一定要他寫的和離書,你不要去逼他!”謝晚凝心口緊了下,急忙道:“有聖旨就足夠了,隻是……”
她頓了一頓,麵色有些古怪,“你這是讓聖上自打嘴巴,他怎麼會肯。”
畢竟,她跟裴鈺清的婚事就是皇帝親口賜下,這才過了一年,就要將婚事作罷,並且轉頭又給她賜了一樁婚。
跟自打臉,也沒什麼區彆了。
這可是皇帝!
君無戲言!
聖旨豈能同兒戲!
她不願意相信事情會這樣簡單,陸子宴卻嗤笑了聲,“他當然會肯,你被擄的事,他全程坐視不理,還有他另外兩個兒子參合進來,你認為他是願意見兄弟相殘,還是犧牲一個臣子的婚事來安撫我?”
謝晚凝聽的震驚不已,“你是說皇上知道大皇子和二皇子兩人聯合外族……”
“誰知道那老皇帝怎麼想的,”陸子宴握住她的下巴抬起,認真道:“你聽好了,你如此信奉的聖旨,實在算不了什麼,那些規矩教條也是上位者定下,你儘可以嗤之以鼻。”
他隻信奉實力為尊。
他會把所有對她有過惡意的人都解決,一步一步登臨至高位,而她,隻需要安心窩在他的懷裡,永遠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