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蠢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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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朱厚熜幽幽睜開眼,瞥了眼禦書案,已有過半奏疏批閱完成。

朱厚熜也沒什麼動作,隻是歪頭瞧著,突然覺得這個兒子順眼許多。

“父皇醒了?”

“嗯。”

朱厚熜打了個哈欠,坐起身緩步上前,“可有不懂之處?”

“也不是不懂,就是涉及數額過大,兒臣不敢輕易批複。”朱載坖沉吟了下,問道,“父皇可有察覺,賑濟錢糧方麵……是否偏大了些?”

“正常,曆來天災賑濟災民,哪有一文不少的落入百姓手中?”朱厚熜說道,“貪官是殺不完的,太祖已經證明過了,一直以來,皇帝的要求都是辦好事為主,兩袖清風卻無能力的清官,不如一個貪財卻能辦實事的乾吏。”

“可……兒臣以為,貪腐之風不可助長啊。”朱載坖悶悶道,“朝廷本就不富裕,下麵人還不知體諒朝廷不易,屬實……混賬!”

朱厚熜忽的笑了。

朱載坖有些心虛,悻悻道:“兒臣說的不對?”

“對,太對了。”朱厚熜說道,“記得朕剛禦極那會兒,也是你這樣的心理,嫉惡如仇,恨不得要求人人為公……李青曾經評價過這種心理,叫‘為帝者,常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說的挺中肯的,作為統治者,這樣想當然不錯,可更要貼合實際才行,不能為了清廉而清廉,不然,就淪為形式主義了。”

朱載坖沉吟道:“可要是既貪錢,又不乾實事的官員呢?”

“簡單,雷霆擊之。”

朱厚熜說道,“其實,隻要你這個皇帝給人一種英明決斷的心裡印象,下麵人就會老實,就不敢過分。漢文帝、唐太宗治下時期,貪官就少了?”

朱載坖微微點頭,小聲道:“兒臣隻是太子。”

朱厚熜好似沒聽見,繼續說道:“當然了,隻有英明決斷的形象是不夠的,還要有手腕才行,就比如這次賑災,等塵埃落定,就可以根據各地的賑濟情況,針對性地拿一部分官吏開刀,既能挽回損失,還能給其他人敲響警鐘,裝進口袋的錢,未必就是他的。”

頓了頓,“作為皇帝,不該隻盯著臣子的德性,解決問題、發展國家才是重中之重,要懂得取大舍小。”

“父皇教誨的是。”

朱載坖微微點頭,憂慮道,“可是父皇,若是地方索要錢糧過多,事卻辦的極為漂亮,那還懲治不懲治?懲治,恐傷人心,不懲治,朝廷不是虧大了嗎?”

朱厚熜有些無語,耐著性子道:“首先,你看到的這些,都是內閣過了一遍的,漫天要價的直接就八百裡加急打回去了;其次,朝廷鷹犬也不是吃乾飯的,各地災情如何,災民多少,皇帝豈能沒個數?地方官吏也大多不敢賭皇帝是瞎子、聾子。”

“無論京師,還是地方,就沒有絕對乾淨的臣子,即便有也是鳳毛麟角,可卻沒你想象的那般黑,當然,這是建立在你勤政的基礎上,你若隻顧享樂,那就彆怪下麵人心黑了。”

“龍威龍威,這個‘威’不是說一不二的威風,是威懾,是權威。”

“一個掌握實權又英明的皇帝,才能威懾到臣子,才能讓其主動收斂心中的惡,不敢過分逾矩,知道了嗎?”

“兒臣知道了。”朱載坖由衷道,“英明如父皇,縱觀煌煌史冊,也找不出幾位帝王。”

朱厚熜嗬嗬笑笑,說道:“老子英雄兒好漢,莫要辱沒了老子的威風。”

“兒臣……”朱載坖有些發虛,“兒臣儘力。”

“儘力?”

“兒臣一定!”

朱厚熜這才露出滿意之色,“年輕人就要有乾勁兒,有衝勁兒,要不服輸,你姓朱,身體裡流淌的是太祖、成祖的血,莫要辜負祖宗,辱沒祖宗。”

“是!”朱載坖神色堅毅。

“這才對嘛。”

朱厚熜微微笑了,儘管還是不看好兒子,可最起碼的態度有了,也有了這個心,至於能不能做到,能做到多少……

隻能看天意了。

朱厚熜打開那些沒有批複的奏疏,開始審閱、批注……

父子同心,很快就將奏疏掃蕩一空。

朱載坖長長舒了口氣,突然想到了什麼,道:“父皇,您剛說龍威的‘威’是權威、是威懾,可是……兒臣記得您曾說過一句話,皇權自誕生起,就一直在磨損,時至如今,哪怕是您,比之太祖、成祖時期,也弱了一些。兒臣非是不自信,而是父皇太過英明,自問達不到您的高度,這……又作何解呢?”

朱厚熜沉默了。

許久,

“你這個皇帝還不至於沒有權力,時間還早呢。”

“未來呢?”朱載坖追問。

朱厚熜默然半晌,道:“大概會從一個人,變成一個整體吧?”

“?”

朱載坖滿腦袋霧水。

朱厚熜沒再解釋,隻是道:“忙了這麼久,去歇歇吧。”

頓了頓,“你那個高先生,可以讓他長住東宮,朕允了。”

聞言,朱載坖喜形於色,顧不得再想這些沒影的事兒,忙行了一禮,“謝父皇恩賜。”

朱厚熜揮了揮手。

“兒臣告退。”

朱載坖猶如上了一天班的打工人,滿心輕鬆,走路都帶風……

獨留朱厚熜怔怔出神。

“皇上,該進藥了。”

黃錦不知何時走了來,一手丹藥,一手茶水。

朱厚熜拿過丹藥丟入口中,就著茶水送下,眯著眼輕輕呼吸,享受生理上的舒適……

“李青有下落了嗎?”

“真巧,沈煉今日剛回來。”黃錦乾笑道,“李青行蹤並不難找,沈煉八百裡加急,在甘肅找到了他,不過,李青好像並不信皇上病重,打發沈煉回來了,說他現在很忙,除非看到皇上你的親筆信,他才回來。”

“算了吧,他忙就讓他忙吧。”朱厚熜眯著眼問道,“立國本之事,他應該從沈煉口中得知了吧?”

“這個……奴婢沒問沈煉,要不喚沈煉來?”

朱厚熜想了想,微微搖頭:“算了,他肯定打聽了京中動向,沒可能不知道這些,既然沒帶什麼話,說明也沒什麼意見。”

頓了下,哼哼道:“不過,他就是有意見又能如何?”

黃錦順著毛擼,連連道:“可不是嘛,皇上想立哪個皇子,李青可沒權力乾涉。”

朱厚熜舒了口氣,自語道:“人在甘肅……看來,李青也是口嫌體正直,說什麼朕太貪心,他還不是一樣?嗯……如此也好,借著這個契機稍稍發展一下,也算是利益最大化了,隻不過,這次的賑災之旅……注定不會短了。”

“李青說了,中途會回來看看的。”黃錦道。

“要是想回來,沈煉就不是一個人回來了。”朱厚熜鄙夷道,“那廝說話跟放屁似的,也就你信了,真覺得咱們在他心中很重要啊?嗬嗬,他李青真正在意過誰啊……”

黃錦垂下頭,有些失落。

“去,喚陸炳來,咱們才是一起長大的發小,他李青隻是個外人,管他回不回來……該吃酒吃酒,該過年過年,少了他,日子還不過了?”

“哎,是。”

黃錦擠出一個笑,顛顛兒去了。

……

……

就如朱厚熜所說,有沒有李青,日子都是照過不誤。

有黃錦,有陸炳,朱厚熜並不寂寞,兒子接手了一部分事務,沒能讓他輕鬆多少,卻也給他枯燥的生活,帶來了一絲趣味性。

不過,朱厚熜仍是有一種濃鬱的孤獨感。

黃錦、陸炳是發小,是朋友,卻不是知己。

放眼滿朝,也就嚴嵩頂得上半個知己,能跟上他的思路,能與他同頻,餘者,皆是蠢貨。

至少,在朱厚熜的標準裡是這樣。

與之交談,簡直是對牛彈琴。

徐階倒是不蠢,不過升任首輔的他,已經沒了嚴嵩在時的狀態,朱厚熜瞅他也挺煩的。

放眼滿朝,沒一個讓他瞧得上眼的,朱厚熜不可避免的思念起李青,正如他說李青的那句“口嫌體正直”。

有時候,也會思念遠在金陵的兒子……

朱厚熜想再去一趟江南,去見一見兒子,也好好放鬆放鬆,順便再揍一頓那個不負責任的混賬東西。

怕晚了,就揍不到了。

奈何,新太子也是個蠢貨……

獨孤的老道士得了厭蠢症,瞅誰都不順眼,看誰都是蠢豬笨牛,性格越來越孤僻。

也就是言傳身教兒子時,有些耐心,餘者,就剩下黃錦能與他好好相處。

陸炳是個大忙人,沒辦法如黃錦一般,日日陪伴左右。

時光悠悠,秋來,秋深……

大明的賑災力度越來越大,錢糧撥付眼都不眨,國庫、內帑的儲蓄,肉眼可見的減少,不隻是朱載坖心疼,戶部也愁的不行……

奈何,這種事上沒辦法唱反調。

不僅是政治正確的因素,還怕逼反了災民,淪為背鍋俠。

隨著國帑的空虛,朝會主題也逐漸變成了如何創收。

眼瞅著大明公司財政狀況每況愈下,諸多大員也急了,整日點子不斷,隻是在朱厚熜看來,都是些上不了台麵的餿主意。

整的大家都挺難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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