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一臉不自信的朱載壡,李青無語的同時,也有些可憐他。
坦白說,朱載壡確實差了堂兄弟十萬八千裡,卻也不是傻子,至少是個正常人。
自小就被立為太子的他,雖然沒得到父親培養,可接受的教育並不差,可以說是非常之好了。
畢竟有資格給太子講課的人,無不是學富五車。
人憨憨笨笨,智商情商也雙低,可未嘗不是因為被打擊了太多次,見識了太多牛人之後,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李青沉吟道:“我既把你帶來了,自會對你負責,這樣吧,明日你早早過來一趟,我帶你去李家產業之一逛逛。”
朱載壡重重點頭,一臉認真道:“我讀書還可以,學東西想來也可以,在北方的時候,那些人也說我聰穎好學,隻是權謀人心……太複雜了,我……”
他又低下頭,弱弱道,“我還是不夠聰明。”
李青啞然失笑:“倒也不用妄自菲薄,興許你隻是沒找到擅長的點,年輕人,當自信一些才好,自卑不可取。”
“哎,是,父親也這般說。”朱載壡失落道,“可我總是讓他失望。”
“過去的都過去了,不要再去想了。”
“嗯,好。”
……
時間有限,來不及做大餐,李青隻做了一鍋熱氣騰騰的青菜肉絲麵。
很簡單,但味道極好。
朱載壡吃了一碗不儘興,又去盛,可鍋底兒卻被朱伯給收拾乾淨了。
吃過飯,沒聊一會兒,朱厚照便帶著大侄子去采買生活用品去了,李信多待了一會兒,臨走時,小寶也跟了上去。
李青笑罵道:“這小崽子……昨兒還嚷嚷著要跟我住呢。”
李雪兒笑了笑,道:“可能是因為我吧。”
李青一怔,繼而恍然。
“閒著也是閒著,修行吧?”
“嗯……”
……
翌日,
李青早早起床,洗漱之後打開門,朱載壡都在等著了。
“也沒必要這麼早吧,天都還沒大亮呢。”
“我也剛過來。”朱載壡撓著頭道,“剛住進新家,還不太習慣,早早就醒了,我……我想我爹了。”
李青理解,說道:“慢慢就習慣了,進來吧,等會兒吃了早飯,再去。”
“嗯。”
沒多久,李雪兒一手提著食盒,一手牽著小寶便來了。
四人圍著一張桌子吃早飯,小寶對朱載壡喜歡不起來,卻也沒再給他臉色了,前太子也是太子,小家夥知道不能由著自己性子來。
這讓朱載壡大為輕鬆,同時,孤獨感也淡化許多。
朱伯嘴上嫌棄,實則對他還是很親的,現在李家也不排斥他,小夥子那顆迷茫的心,總算有了著力點,不再如浮萍一般……
簡單吃過早飯,四人趕赴李家冶鐵廠……
‘叮噠,叮噠……’
一到冶鐵廠,就聽打鐵聲此起彼伏,李青竟意外覺得悅耳,猶勝樂器。
李青嘖嘖道:“這打鐵聲……比琴樂還好聽些。”
朱載壡點點頭:“很有節奏。”
小寶悄悄翻了個白眼兒。
“那裡就是鑄造鐵軌的地方,”李雪兒指著其中一座廠房,道,“加足火力的話,一天能鑄造三千斤。”
“數千斤也鋪不了多長吧?”
“已經積攢了好多了。”李雪兒又指了指極遠處的倉庫,道,“都堆滿了好幾個倉庫呢,如若朝廷點頭,再加快鐵礦開采……一整個提上日程的話,效率再翻上一倍,也不是問題。”
李青微微點頭,率先往前走,一邊道:“對這些具體細化的東西,我都沒怎麼了解過……”
進入大廠房,溫度陡然上升了好多,火熱之氣撲麵而來。
一個領頭的瞧見,忙迎了上來。
“李小姐,小少爺。”
李雪兒頷首,道:“你忙你的,我們就是隨便看看,不用趕工,保持現在這個狀態就好。”
“哎,是。”領頭哈了下腰,“李小姐請便。”
朱載壡四下打量,滿是驚歎,這麼大的鐵匠鋪,他還是第一次見……
等回過神時,李青三人已經走遠了,他急忙跟上。
隨著繼續深入,到處火紅一片,氣溫越來越高,逐漸有了燥熱感,朱載壡瞧的是既新奇,又興奮。
一直待在東宮,幾乎沒怎麼出門的他,隻知大明強大,卻不知大明強大的具象化,時下,總算有了初步認識……
火爐又大又紅,一連好多個,鐵匠更多,不時有鐵汁出爐,澆築,鍛打……最終成型,碼放得整整齊齊……
規模大,人又多,且分工明確,這種近乎流水線化的生產方式,既高效,又賞心悅目,朱載壡麵龐潮紅,不知是熱的,還是興奮的。
其實,李青也不比朱載壡好哪去,精力有限的他,對這些細化的工作內容,了解並不多。
當然了,主要也是李浩、李雪兒這對兄妹做事靠譜,讓他放心,還有朱厚照在一旁出點子、提意見,李青這才能在閒暇之餘,享受一下難得的鬆弛。
看了一會兒熱鬨,卻一直看不出門道,李青隻好讓李雪兒為他講解時下的冶鐵工藝。
幾人來到一處相對安靜的僻靜地兒,李雪兒指著碼放整齊的鐵軌,介紹道:
“這一條鐵軌要用到炒鋼法和灌鋼法,炒鋼法就是通過不斷攪拌,降低鐵汁中的氣體含量,以讓其更堅硬……”
“不過,炒鋼法也有一個致命缺點,就是硬度足夠,但缺少沒有延展性,太脆,易斷裂,故此,還要用灌鋼法工藝彌補……”
朱載壡問道:“也就是鋼芯用熟鐵,以提供延展性,表層用生鐵,以提供堅硬、耐磨性?”
“不錯!”
李雪兒頷首,“當然了,這些隻是冶鐵工藝,鑄造鐵軌可不能隻依靠工藝,還有配方,比如加入一定比例的錫,以更好的提供耐磨性,比如加入一定比例的磷鐵,以提高韌性……”
“每條鐵軌的長短也是有講究的,長一寸差點意思,短一寸也會打折扣,經過反複嘗試,一截五尺半是最好的,此外,火候也是一大因素,必須要精確……”
李青有些好奇,這時代可沒有溫度表,怎麼精確掌握溫度呢?
“這個怎麼精確?”
“看火色。”李雪兒道,“隨著爐內溫度的變化,火焰顏色也會隨之產生細微變化……”
不僅朱載壡直呼長見識,李青都也驚奇不已。
同時,也驚歎於數千年來的智慧結晶……
手搓飛機核彈做不到,可一些個不那麼顛覆性的東西,未嘗搓不出來,蒸汽船、火車都是極好的例子。
雖然遠遠比不上後世,沒有精密的機器,沒有精確的數據,可這些‘土法’,還是相當能打的,至少,在那些東西沒問世前,它非常具有使用價值……
在李雪兒的講解下,李青又逛了一圈兒,這才明白其中的道道是多麼複雜,幾人鍛打,鍛打步驟,甚至發力大小,都頗為講究……
朱載壡聽得入迷,突然覺得……做生意什麼的太低級了,這些才是男人該乾的事兒。
朱載壡朝李雪兒深深一揖,驚歎道:“巾幗不讓須眉,李先生真乃大才!”
李雪兒愕然,繼而失笑道:“不是我大才,而是咱們的底蘊太強,這些並非是憑空創造出來的,早早就有了,不過是在此基礎上予以改進而已,若是從無到有,單是培養這些工匠,就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
“那也非常厲害了。”朱載壡歎道,“能將這些全部整合在一起,並能整個升級,其中難度可想而知!”
李青亦有此感。
突然有種自己一張嘴,小雪兒跑斷腿的慚愧感。
當著李青被如此讚譽,李雪兒罕見的有些不好意思,失笑道:“你這小夥子,還蠻會說話……”
“都是實話!”朱載壡一本正經的說。
李雪兒好笑搖頭:“真要說,還是這些個鐵匠,這些個祖祖輩輩積攢下經驗的能工巧匠,一起努力的結果,可不是我的功勞,我隻是將他們聚集在一起,予以最大限度的支持,經過一點點試錯,一點點精進……才有了今日結果,可當不起這麼高的榮譽。”
李青微微頷首,道:“這其中,你也著實辛苦了。”
李雪兒吸了吸鼻子,輕輕點頭:“嗯。”
“李先生,我可以在這裡學習嗎?啊,不要工錢,我……很喜歡這裡。”朱載壡問。
“可以!”李雪兒爽快答應,“一會兒我跟領班說一下,等過了年開工,你來報到。”
“如此,多謝了!”
朱載壡吸了口氣,突然有了奮鬥的目標,心裡一下踏實了好多好多,整個人也鬆弛下來,不再拘謹。
“李先生,您剛說單件鐵軌五尺半長最好,多少一寸效果都會打折扣,可這些……似乎稍稍長了些吧?”
李雪兒解釋道:“特意做長了一些,既是為了更精確長度,也是為了方便檢驗。”
“檢驗?”
小寶說道:“就是把兩頭冗餘的長度鋸掉,通過觀察截麵紋路、顆粒,來確認質量,不僅如此,還會按比例從中間鋸開,以便更好的保證質量!”
李雪兒頷首:“雖然會有一定程度浪費,可質量不容忽視!”
聞言,朱載壡歎為觀止,簡直五體投地。
“我讀了許多書,可今日才覺得……自己是個文盲。”
一邊,李青摸了摸鼻子,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