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蘭立在仆婦中央,一張素白的臉蛋上遍布驚懼與後怕。
即便如此,她也隻是抖了抖自己清瘦的身軀,甚至還要朝著魏泱揚起一抹嫣然的笑意來。
她本就容色出眾,如今這攝人心魄的美色映在皎潔的月色之中,愈發顯得清豔動人。
魏錚心裡有愧,更有諾言被人踐.踏的惱怒。
他抬眸,覷見眼前隱於夜色與火海裡的東廂屋,那顆滿懷著嚴如月的心第一次有了裂紋與縫隙。
他想,或許是他太寵著嚴如月,將她寵成了這般罔顧旁人性命的驕縱性子。
寧蘭不過是個二八年華的豆蔻少女,成了他的人,擔負著為他生兒育女的重任,安分守己、謹小慎微。
她從沒有要與嚴如月爭搶著他的寵愛的意思。
為何如月要對她這般步步緊逼?
偏偏在魏錚最為愧疚的時候,寧蘭還要用那淚盈盈的杏眸,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他,並說了一句:“爺彆擔心,妾身無礙。”
朱嬤嬤在旁扼腕歎息,仿佛是礙著寧蘭的吩咐不敢多言一般。
寧蘭又笑著說道:“想來夫人也是太心愛著爺,才會做出這些糊塗事來,妾身明白自己的身份,但求爺不要為了這些事……”
她說話的聲響越來越微弱,如鶯似啼的嗓音變成了聲若蚊蠅的低吟。
況且寧蘭本就被這場洶湧的火災燒得神思皆損,人也如秋日裡的柳絮般歪歪斜斜地朝著一側倒去。
魏錚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當他將寧蘭攬進懷裡之時,他才意識到女子是何等的清弱。
他幾乎感受不到懷中女子的份量,低頭一瞧,隻見她臉色慘白如煙。
這時,沉默了許久的朱嬤嬤終於耐不住心裡的苦痛,跪在了魏錚身前,隻道:“爺,您瞧瞧咱們姑娘的手臂,這世上哪個女子不愛俏,姑娘雖身份低微了些,卻還隻是個小女孩,夫人何苦這樣步步緊逼?”
魏錚聞言便蹙起了一雙劍眉,順著朱嬤嬤的話撩開了寧蘭的衣袖。
女子的皓腕上赫然被燙出了一條觸目驚心的傷疤。
“咱們姑娘究竟做錯了什麼?”一旁的朱嬤嬤止不住地嚎哭落淚。
魏錚本就憋悶的心口愈發像被人攥緊了一般無法喘息。
他孤身立在寂冷的夜色之中,麵貌鐵青地吩咐著身後的無名:“拿了我的名帖,即刻進宮去請太醫來為她診治。”
無名一愣,霎時有些不敢置信,如今已然過了午時,宮門早已落鑰,此番進宮必定會驚動許多人,傳出去隻怕會有礙世子爺的名聲。
魏錚卻顧不得這麼許多,寧蘭傷成了這般模樣,他心難安,必定要在今夜將太醫請來為寧蘭診治才是。
蘇園的東廂屋已是一片狼藉,無法住人,魏錚便抱著寧蘭去了西邊的屋舍。
他是驕矜慣了的人,西邊的屋舍又殘破不堪,若不是為了寧蘭的身子著想,他再不可能踏足此地。
“蘇園既是不能住了,從明日起,你們便住進魏國公府裡去。”魏錚冷不丁地說了這麼一句。
朱嬤嬤一驚,心裡是驚喜不已,麵上卻絲毫不顯。
“可夫人那裡……”她猶豫著開口道。
沒想到魏錚卻截斷了她的話語,隻說:“如今在魏國公府裡當家做主的人,還是我。”
朱嬤嬤點了點頭,便去耳房裡提了一壺熱水來,還將前兩日寧蘭給他做的扇套一並拿了過來。
“咱們姑娘心靈手巧,想著世子爺是才氣橫溢之人,也隻有這雲錦織成的扇套才能配得上您的身份。”朱嬤嬤感慨著說道。
昏黃的燭光之下,魏錚的視線也挪移到了朱嬤嬤手裡的扇套之上。
那是個針線嚴密、花樣精致小巧的扇套,上頭繡著節節高升的翠竹。
魏錚笑了笑,旋即憶起寧蘭皓腕上的傷痕,笑意成了愧怍。
“這事是夫人的錯,她還是個小女孩,什麼都不懂。”魏錚歎息了一番,眸光不由地柔和了幾分。
朱嬤嬤聽見魏錚這一番話,便知曉寧蘭這苦肉計是使對了地方。
姑娘也是個足夠狠心之人,才能用那滾燙的木棍燙傷了自己瑩白如雪的皓腕。
那一刻的痛意定然是難以忍受的,可姑娘卻生生忍了下來,連呼痛聲都不曾有。
朱嬤嬤憐惜寧蘭、敬佩寧蘭,如今也是全身心地忠誠於寧蘭。
她相信,假以時日,寧蘭一定能走入魏錚的心間。
譬如此時此刻,世子爺對寧蘭的態度便不似一開始那般冷硬。
這便是好事。
“爺彆怪奴婢說話難聽,以夫人的性情,姑娘不在她眼前都是這副模樣,若與她同住一個屋簷下,奴婢隻怕姑娘沒有命活下來呢。”
這番話,她是真心實意地在為寧蘭考慮。
瞧著魏錚沒有提起給寧蘭個名分,寧蘭無名無姓地住進魏國公府,等同於羊入虎口。
床榻上躺著的寧蘭聽得此話,明白朱嬤嬤是在心疼著她,可若是能住進魏國公府裡,妾室一位興許就能落到她頭上。
哪怕住在魏國公府裡會比從前危險許多,她也要試一試。
所以,趁著魏錚不曾言語之時,裝暈的寧蘭便咳嗽了一聲,而後緩緩睜開了杏眸。
她愣了好一會兒,辨清楚了自己正身處西廂屋的屋舍後,便望向了身側的魏錚。
她蒲扇般的睫羽微微垂下,神色裡瀲灩著幾分楚楚可憐。
“都是妾身不好,讓爺擔心了。”
魏錚聽得此話,心裡掠過些酸酸澀澀之感,思忖了半晌後隻道:“往後,你就住在魏國公府裡,不必再擔心旁人會害了你,一切有我。”
這話一出,寧蘭本是該興高采烈地應下,不想她卻蹙起了一雙柳眉,隻道:“若妾身住進魏國公府裡,隻怕夫人會不高興呢,若因妾身的緣故而讓爺與夫人生了嫌隙,妾身寧願死在這場大火裡。”
美人垂淚,盈盈怯怯的淚花裡藏著幾分可憐與驚惶。
魏錚心裡不好受,想說些話來安慰寧蘭,又轉眼想到自己許的諾沒有兌現,便不知該如何開口。
好在這時,無名已請來了張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