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才看過電報內容,接著石星的話說:“撫台,國朝丁憂製度,隆慶年間就改了,改為百日守孝。
此製遵循十幾年,早成定製。而今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撫台,醉翁之意不在酒。”
煤油燈燈火明亮,照亮了大半間房間。
石星點點頭,微閉著眼睛,大半個身子往後一靠,身子還在明亮處,臉卻在陰影裡若隱若現。
“皇上定的規矩。三相任期為兩屆十年。
掐指一算,十年過去了,張相執掌內閣,已有十年了。
醉翁之意,太明白了。圖窮匕現啊!”
李三才遲疑地說:“這些人是不是太急?”
石星淡淡一笑:“未雨綢繆,什麼時候都不急。
爭權奪利,怎麼會不急?
不把水攪渾,這些人怎麼好亂中撈好處?”
李三才一愣:“撫台,把水攪渾,你是說那些人…”
石星瞥了他一眼,“怎麼,道甫,你以為跳出來的那些人,是什麼人?”
李三才老實地回答:“撫台,卑職以為是灤滬那些人。”
李三才指的是新黨奮進派。
石星搖了搖頭:“未來十年朝堂和地方的安排,皇上早就做了安排。這一兩年跟諸位臣工溝通交底,大家都心照不宣,達成了默契。
這個時候跳出來,是嫌碗裡的肉不夠,還是想把手裡端著的碗砸了?”
是啊,皇上跟大家達成默契的規則都敢不遵守,貿然想把局勢攪渾,好趁亂多撈好處,依照皇上的脾氣,直接把你們的碗都砸了,不要說肉,殘羹剩渣都不給你留。
想起皇上的脾性和手段,李三才不由打了個寒戰。
“撫台,既然大家都不會如此不智,那是誰這個時候迫不及待地跳出來?”
是啊,現在朝堂地方多是新黨兩派,既然皇上跟大家說得很清楚,眾人又都知道他的脾性,誰還吃飽了撐的跳出來惹事?
石星沉默了一會,“本官也不是很清楚。但本官知道,而今朝堂上,雖然新黨一家獨大,可一黨分兩派,互相之間的矛盾不少。
而且新黨之外,還有其它勢力,說不好,不好說。”
李三才腦海裡想過幾個人的名字。
想不到才安穩幾年,朝堂上又要起風波了。
不過想想也是,今年是萬曆十年,到了皇上說的換屆之時。
這次通政司奉詔召集資政大夫,以及朝議大夫召開資政局全體會議,以及朝議局全體會議,十有八九就是商定下一屆內閣六部、戎政府五府以及都察院堂官人選,更重要的是舊的資政學士和朝議大夫致仕後,欽點哪些人補上新的資政學士和朝議大夫。
這樣的大事麵前,起風波是正常,不起才是不正常!
李三才小心問:“撫台,那我們如何應對?”
他身為石星的令史,位置關鍵,必須知道石星明確的態度,這樣在處理日常事務時,才好把握尺寸。
石星悠然地說:“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
李三才馬上明白了,撫台果真是要接徐渭的三邊總督一職,鎮守邊鎮。
好,這樣既能建功立業,積累資曆,又能遠離朝堂上的漩渦紛爭,這樣最好不過!
“學生明白了。”
“道甫,天色晚了,你回去休息。明天替我安排一下,本撫要與沈千鶴和王明受,還有王虎臣細談。”
“卑職已經把三人安排在迎賓館,離撫台衙門非常近。
明早卑職就去迎賓館,把三人請來撫台衙門。”
石星滿意地點點頭。
等了三天,陝甘總督徐貞明帶著陝甘總督長史李治彬、令史熊維膏趕到。
石星帶著西安城文武官員,布政使、左右參議、參政、按察使、副使、兵備使、副使、西安郡郡守、長安萬年知縣,以及陝西巡撫長史袁鹹安,大大小小二十多位,出西安城西門相迎。
當晚,徐貞明在下榻的迎賓館會見了沈萬象、王用汲和王逢猛。
第二天一早,徐貞明、石星與沈萬象三人,連同各自的隨員,坐上了加掛的臥鋪車廂,沿著鄭西線直奔鄭州。
這天中午,大家聚在餐車裡,邊吃午餐邊聊著天。
“徐督,石撫台,學生出使海外五年,回來後大明又有許多變化。
真是讓人目不暇接。”
王用汲接著說:“我們前日看《雍秦政報》,看到有報道寫著,據廣州電,東籲國莽氏東竄暹羅密林,被多支特遣隊緊追不舍,無奈倉皇南逃三寶半島,被海軍陸戰隊第十師第五團伏擊於檳城以西一百二十裡。
莽應龍及其子莽應裡等人斃命
學生和千鶴看此事發生在十天前,怎麼這麼快就傳到西安,還刊登在《雍秦政報》上。”
石星哈哈一笑:“當然是靠的電報。莽氏父子斃命的消息,是先傳到三寶半島的三寶港(馬六甲)。
那裡是朱雀第三分艦隊駐地,應該有大功率無線電報機,直接通過無線電傳到廣州。廣州電報局再傳到京師。
戎政府收到電報後,稟到西苑禦前,估計不用半天時間。
禦覽後在戎政府轉了三天,就公布於世,通政司通過京師電報局傳遍各省電報局,十天時間,差不多了。”
沈萬象和王用汲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的苦笑。
無線電和電報局又是個什麼玩意!
出使海外五年,一回來發現自己落伍於大明的新時代!
看到兩人臉上的疑惑,石星一攤雙手,“這個我也不懂,沒法給你解釋。”
徐貞明在一旁說:“熊令史,你是萬曆大學理工學院畢業的,還在欽天監實習過,電報和無線電懂嗎?”
他的令史熊維膏坐在另一桌,連忙起身答道:“回徐督的話,下官略懂一些,試著給沈正使和王副使解釋一下。”
“謝過熊令史。”
沈萬象和王用汲打聽過,熊維膏是嘉靖朝吏部尚書熊浹之孫。
熊浹熊尚書曾經對徐貞明之父徐九思有提攜庇護的大恩。
徐九思曾經做過句容縣知縣、工部主事和郎中、高州知府,官職不高,又早在嘉靖三十五年,被嚴黨黨羽趙文華和吳鵬構陷去職。
但是他剛正廉潔、愛民如子,同時革除弊政、治理河道、興修水利,備受朝野士林稱讚,名氣很大。
現年八十五歲,身體硬朗,在家中養老。
熊維膏輕輕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開口說。
“無線電和電報,都是少府監第六局研製出來的,用的是電磁學原理。
電學和電磁學原理是學究天人的皇上在萬曆初年提出。
第六局的研究員和工程師按照皇上的指導,研製出相關儀器和設備,驗證了電學和電磁學原理。
其中電學第一定律(歐姆定律)、第二定律(基爾霍夫定律)、第三定律(瓦特定律),以及電磁學三大定律(庫侖定律、安培定律和法拉第電磁感應定律),全部驗證無誤。
而後又完善了皇上製定的電壓、電流、頻率、磁場強度等電學和電磁學定義和單位
這些是學生在欽天監實習時,有第六局科學家來培訓講課,聽到的一些概念名詞。
具體是怎麼樣,學生也不大清楚,隻是知道有了這些,第六局的研究員和工程師,才研製出交直流發電機、電報機和無線電。
所以學生無法再深入地向沈正使、王副使做解釋。”
沈萬象和王用汲連連擺手,“不用解釋了,解釋了我們也聽不懂,知道個大概意思就好。”
熊維膏繼續說:“學生在萬曆大學理工學院的一位授課教授,是第六局的研究員,正好負責發電機外圍設備的研製。
學生在欽天監實習時,被教授抽調過去,臨時幫了五個月的忙。
第六局最先研製出來的是發電機。先是直流發電機,據說是萬曆二年研製出來的。
隻是此物發明出來後,外圍設備又折騰了兩年多,一直到到萬曆五年,才算完善,能夠實用。同時又發明了交流發電機。
聽我的那位授課教授說,因為化工研究院突破了三酸一堿,許多催化劑被研製出來,新型材料也能被順利冶煉出來。
有了新材料,發電機才會有了巨大的突破。”
沈萬象和王用汲對視一眼,又是三酸一堿!
至於無線電和電報機,我在第六局臨時幫忙時,跟幾位學長在食堂吃飯,聽他們隨口聊起過。
兩者的原理差不多,一個不用電線,一個用電線。
皇上把原理講了出來,可是實際研發卻遇到了許多困難,最後有位叫魯成科的學長,發明了一個魯成科線圈。還有一位戈向陽的學長,發明了向陽火花機。
進而解決了關鍵性問題,使得電報機和無線電的研發一下子獲得巨大的突破。
還有化學研究院發明了鉛酸電池,確保了供電的穩定
此外還有變壓器,可以方便交流電輸送
第六局按照皇上的要求,開始研發什麼真空管”
“熊令史。”徐貞明開口打斷了正講得興致勃勃的熊維膏,“你解釋的很清楚了,喝口水,吃點東西。”
熊維膏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額頭上冒出白毛汗。
剛才講得一時興起,該說的不該說的,脫口而出了。要是違反了保密條例,自己仕途就全完了。
徐督及時打斷自己的話,是對自己的保護。
“是徐督。”熊維膏感激地應了一句,低著頭喝起碗裡的湯。
“據我所知,”徐貞明不動聲色地接過熊維膏的話題,“無線電報機年初才研製出來,能隔著上千公裡傳遞消息。但數量很少,目前隻有部分駐外艦隊,以及陸軍玄謙都司、雲貴總督、烏斯藏宣政司配置了大約不到十台。
有線電報機就相對普及,它傳遞消息的電線和電線杆,就架在鐵路邊上。鐵路修到哪裡,電報線就架到那裡。
京九鐵路才修到漢口,長江南邊的武廣線還在湖北、湖南和廣東分段施工,但電報線今年六月就全線架通。
廣州的電報傳到武昌,要派人把電報內容用船渡江,傳到漢口,再通過漢口電報局發出去。
長江,我們暫時還奈何不了它啊!”
車窗外傳來一聲嗚嗚的長鳴聲,長長的火車正在向左拐彎。
透過左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前進一型火車頭,吐著一團又一團的黑煙,拉著一節又一節的車廂,組成一條鋼鐵長龍,在關中大地上疾馳。
長鳴聲在古老的八百裡秦川上回響,悠悠蕩蕩地飄蕩著,飄過始皇陵,飄過茂陵和昭陵,飄過五陵原、阿房宮、未央宮和大明宮舊址。
鐵路兩邊的溝渠縱橫,良田連陌,彎腰辛勤耕種的百姓們直起腰,拄著鋤頭等工具,看著飛馳而過的火車。
他們臉上的皺紋如秦川一樣,他們眼裡的神情如黃河一般,而他們注視的火車向著東方,奔著朝陽疾馳而去,就像一條長龍,從關中騰飛,在萬丈朝霞中向著東方紅日飛去。
沈萬象篤定地說:“徐督,我們已經征服了雪域高原,征服了沙磧荒原,征服四洋七海,相信不遠的一天,我們能夠征服長江!”
徐貞明和石星看了沈萬象一眼,年輕的臉上滿是寒暑風霜留下的黝黑印記。
“昨晚收到新明通訊社天津站通過電報局刊發的明電,雲陽號、隆德號、錦鯉號昨日中午抵達直沽港。
大明的第一次環球航行,順利完成。”
除去提前回國的木槿花號和棠湖號,沈萬象和王用汲沒有聽到百裡洲號和細犬號,或許這就是時代前進需要付出的代價。
徐貞明看著沈萬象和王用汲,繼續說:“我信,不遠將來的一天,我們能夠征服長江,就像征服世界任何地方一樣。”